“吵醒你了。”


    陶眠把酒壺放迴桌麵,隻聽楚流雪在他身後說“本來也沒有睡意”。


    “四堆的病容不得耽擱,他近來沉睡的時辰愈發長了,我擔心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一睡不醒。”


    三弟子不和弟弟吵架的時候,心智還算成熟。許多事陶眠並不避諱她。


    況且山裏也需要楚流雪處處照看。


    楚流雪知道弟弟的病很棘手,沒想到已經到了陶眠不得不下山的地步。


    “此番遠行,不知何時歸來。三土,你和四堆都要好好的。”


    陶眠殷殷叮囑道。


    “安心,”楚流雪頷首答應他,“山裏的一切你無需牽掛,我會照顧好隨煙。”


    “你還是沒聽懂,”陶眠把東西一樣一樣塞進芥子袋,“為師是讓你也要顧看好自己。”


    “我……”楚流雪一頓,“我能怎麽樣,這麽些年在山中不都是挺好的。”


    陶眠迴眸深深望了她一眼,也不贅言。


    “行了,多餘的話不談,否則又要嫌我囉嗦。我走了。


    待四堆醒來,你告訴他師父要出個遠門。他心思敏感,別讓他多心。病,師父一定會幫他治好。”


    楚流雪應了一聲,目送陶眠在月下推門離去。


    直到師父的身影不見,她才推開隔壁房的房門,打算臨睡前最後看一眼弟弟的情況。


    “……你醒著?”


    楚隨煙兩隻手臂壓在被子外麵,眼睛久久凝望著窗外的彎月。


    “流雪,山的外麵有什麽呢。”


    “問的哪門子廢話,小時候你不一直都在外麵流浪。”


    這迴少年卻沒有與她爭執起來,反而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


    “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了,我們來到桃花山有多久?我漸漸忘了外麵是什麽樣子了。”


    “……你想下山?”


    楚隨煙沒有正麵迴應她的話,而是舉起右手,張開五指,意圖攏起窗外的月。


    “你我被師父保護得太好,那些淒苦無依的時光如同湮滅了,剩下的隻是這處桃源。”


    “所以呢,這有什麽不好?”


    “但是我們太無力了,流雪。如果有天師父病了,如果有人要把這裏徹底毀壞,誰又來保護師父,誰又能守著這片桃源?”


    “……”


    楚流雪迴答不了他的問題,沉默片刻後,才帶著歎息地勸他。


    “睡吧,隨煙。這些問題,等你病好了再想,也不遲。”


    楚隨煙把手緩緩縮迴被子裏,側過身體,背對著門的方向。


    站在門口的楚流雪凝視了他的背影一會兒,才悄然掩上房門。


    空餘一地皎白流光。


    遠行的陶眠對於姐弟之間的對話全無察覺,他正要南下,趕往南邊最富饒的都城。


    他的退堂鼓敲了一路,從陸路敲到水路。搖櫓的船夫瞧他臉色糾結,笑著問他要見哪裏的情人。


    陶眠嗬嗬兩聲,皮笑肉不笑。


    “不是見情人,是見仇人。”


    第21章 故事有個好的開頭


    陶眠付了船費,下船,沿著堤岸一路行走,來到城中最大的錢莊。


    錢莊裏的夥計看他衣著素淨低調,不肯正眼瞧。陶眠四下張望著,正不知如何表明身份時,一個瘦高的中年管事瞄見他腰間懸著的玉佩,眼睛圓睜,忙不迭地躬身上前。


    “大掌櫃來了?二掌櫃在裏間候著您呢。”


    夥計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這看起來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居然是大掌櫃?


    管事抽了他後腦勺一掌,罵他有眼無珠,不識貴人。夥計還委屈呢,哪個貴人穿這麽便宜?


    陶眠好笑地望著他們這一出戲,擺擺手,差不多得了。


    錢莊人來人往,管事帶陶眠走了一條私密的通道,來到最隱蔽的一間屋子。


    屋門半掩著,裏麵有紙頁翻動的聲音,大概是有人在翻賬本。


    管事把陶眠領到門前,壓低了聲音,麵上擠滿笑容。


    “二掌櫃就在此間,先前留話兒了,大掌櫃直接進去便好。”


    陶眠遲疑起來,一動不動。


    “勞煩管事的,能不能帶我進去?”


    管事後撤半步,幹笑兩聲,似乎也很不願意直麵二掌櫃。


    “大、大掌櫃的,二掌櫃有話在先,咱也不能亂來。”


    陶眠退一大步。


    “這話說的,有大掌櫃在,你怕什麽?我給你撐腰。”


    管事連退三步。


    “大掌櫃說笑了,小的哪裏會怕?隻是莊內繁忙,離不開人手……”


    兩人在門口你一言我一語地謙讓拉扯,誰也不肯進,誰也不讓走。


    直到門內傳來清越沉靜的男聲。


    “李管事,你去忙。陶眠,你進來。”


    李管事恨不得再長出兩條腿,說了聲“小的告退”之後,飛速逃走。


    獨留小陶仙人孤零零地立著。


    “怎的,還要我親自去請?”


    裏麵的人又言。


    陶眠給自己撐勢,他嘴上說著“你現在半點沒小時候聽話了竟敢直唿恩人大名”,腳下卻麻利地走進屋子裏。


    他不是怕,他隻是會審時度勢。


    屋內檀香嫋嫋,寬大厚重的條案後,一位紫衣華服的青年一手執賬本,另一手撥弄著紫檀算盤。聽見房門關閉的聲音,他頭也沒抬。


    敵不動,我不動。


    陶眠也一聲不吭,看他要這迴又鬧什麽幺蛾子。


    青年沒有放陶眠尷尬許久,翻過一頁賬本後便開了口。


    “舍得離開你那小破山了?”


    “什麽叫破山!薛瀚,你注意言辭。”


    陶眠底氣不怎麽足地警告那位叫薛瀚的青年,後者微微一笑,笑意不達眼底。


    小陶仙人可太熟悉這笑了,頓感不妙。


    “你……欸??”


    三道金色的繩索不知從何處出現,貼著陶眠的衣服,如同攀附的蛇,將他緊緊地捆住。陶眠又驚又慌,使出渾身力氣掙紮。


    “別亂動,越動勒得越緊。”


    薛瀚慢悠悠地提醒他。


    “捆仙索!好啊薛瀚,你現在玩得是真變態啊!竟然對救命恩人用上這等厲害的法器了!快把我放開!”


    陶眠像被甩上岸的呆魚,坐在柔軟華貴的地毯上,不停地撲棱彈動。


    薛瀚的心情好起來,反而收斂笑意,緩緩踱步到陶眠身前,彎腰。


    他的手指勾住繩索,試了試鬆緊,滿意極了。


    陶眠怒目而視。


    紫衣青年裝作看不見,親自搬來把椅子,兩腿交疊,抖了抖衣擺,從容地坐在昔日的恩人麵前。


    “你那小徒弟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我看你也不急。不如在我府上做客?我親自招待。”


    “哧,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陶眠把臉一撇,“本仙人忙著呢,沒工夫吃喝。”


    “誒呀,你看我現在歲數大了,記性也不好。救你徒弟那法子別人跟我說一遍,是半點都記不得呀。”薛瀚故作糊塗地用紙扇輕敲兩下自己的頭。


    陶眠:……


    “我吃,吃還不行嗎!”


    “別一臉的屈辱,”薛瀚的好心情都快刻在腦門上了,“又不會虧著你。”


    聽他的語氣有一絲鬆動,陶眠的眼珠一轉,心思又活躍起來。


    “既然都答應了,那你把我解開。”


    “這個麽……”


    薛瀚拖長了聲音,看陶眠眼中重燃希望的光。


    他手中的灑金紙扇嘩啦打開,掩住嘴角狡猾算計的笑。


    “不行。”


    “……”


    陶眠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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