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越西南部泉陵江上的一個小城,名蒼梧,去梅州水程不過八九十裏。這一條江水,發源清寧,貫流全越,江形曲折,風景常新,曾有一個詩人讚這條江水說“一川如畫”。下溪村便坐落在蒼梧郡桐裏鄉的一處小山坳裏。


    早春三月,山間的寒意還有些盛,但山澗中的溪流早已經解凍,山上的桑樹也都開始抽出了鮮綠的嫩芽,不出一個月,就會長到青鴨嘴大小,再過段時間,蠶寶寶們便會有新鮮的桑葉吃了。桐裏人世代以養蠶賣絲、織布為生,所以桑樹是他們重要的生計來源。


    除了桑樹,山上的竹子也不少,山間剛剛下過一場細雨,藏在厚厚落葉下的春筍悄悄露出了尖尖的頭,現在外麵還包著堅硬的筍殼,隻待雨水足了之後,便能從土裏拱出地麵、長成高大的竹林。


    沿著蜿蜒崎嶇的山路,穿過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田,遠遠可以看到一個不大的村落,這便是下溪村了。下溪村家家依山傍水而居,門前種竹子,屋後種樹木和果蔬,木頭和竹子都可以蓋房子,水果、蔬菜則是農家人一年四季都不得缺的。


    走近了村子,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幢幢木頭和竹片搭建的高腳閣樓,那尖尖的屋頂上鋪著厚厚的蓬草,在群山綠水的環映下,顯得別有風味。


    偶爾傳出的狗吠聲、大人叫孩子迴家的吆喝聲、母雞下蛋後喜悅的咯咯聲,都在昭示著,這是大越朝最普通的一處農家村落。


    此時,正值晌午時分,農家的飯食早,早已過了晌飯的點,大部分人吃了晌飯,都開始趁著晌午的空閑歇晌睡覺了,除了出來覓食的山雀在林間發出嘰喳的鳥語聲,連大黃狗都找了一處舒服的草堆窩著打起了盹,山村內外一片寂靜。


    村外不遠處的溪水邊,水流被日頭曬了一頭午,已經變得不再那麽涼的刺骨,甚至有幾分暖意,幾個晌午頭出來洗衣服的女人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麽,瞬間打破了山村的寧靜。


    “哎,他大嫂子,聽說了嗎,秦老六家那個呆丫頭,今早掉到河裏了!”


    另一個則轉頭看了看四周沒人,湊到眾人麵前壓低聲音:“可不是嗎,我聽說不是掉下去的,是被人推下去的呢!”


    “啊?真有這迴事!”


    其他幾個洗衣服的一聽都湊了過來,“宋家妹子,是誰這麽缺德啊?欺負這麽個傻姑娘。”


    宋老三家的一看自己的話竟然引來這樣的關注,瞬間覺得自己高大無比,她挺了挺胸脯:“咳,我也是聽孩他爹說的,他親眼看見是周家大小子把秦家丫頭推下去的,聽說現在還沒醒呢!”


    “周家大小子?他不是早和秦家丫頭在娘胎裏定親了,咋還能做出這種缺德事?”


    “誰說不是呢,就是因為這門親事,周家大小子不願意,這才出了這檔子事呢!”


    “哦——”眾人聽到這裏都明白了,“唉,秦家閨女本來就呆,又出了這樣的事,真是可憐!”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秦老六家可不能饒了周家!”


    “等著瞧吧,這事不能善了”


    從下溪村往東,繞過一處水田,穿過一片桃林,在幾株梨樹掩映下,依稀可見一處錯落有致的院落,這裏便是秦家。


    此時梨花早已開得很盛,樹下已經落下很多花瓣,遠遠望去在院落外灑下白白的一片。走近了,可見院落四周圍著一圈竹柵欄,柵欄旁邊一隻母雞正領著一群毛茸茸的小黃雞出來覓食,母雞不時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以防哪隻小雞跟丟了。


    走進院子,可見院內中間是一座兩層的小閣樓,圓木為柱,樓板、牆壁均用竹片編成,樓頂用草排覆蓋,成“人”字形。上層住人,下層關牲畜和堆放農具雜物。蒼梧夏季較長,氣候又潮濕炎熱,這樣的設計除了避暑、防潮、防洪,還可以禦蛇、蟲和野獸的侵害;


    為了方便主人上下進出,竹樓兩側各支一架梯子,各開一道門,男子從右門出入,女子從左邊出進。沿兩側梯子上竹樓,外有走廊、曬台。樓上室內又分左、中、右三間格,左格安有灶塘,是給女人們做飯和玩樂的地方;右格立有祖宗神位,是男子閑談的場所;中格則用來接待親朋。其他的房間則是家人的住處。


    此時,秦家一片愁雲慘淡。秦遠山正一臉苦澀得坐在院子裏發呆,大黃狗搖著尾巴在他腳邊蹭來蹭去,沒有得到好吃的,便怏怏得趴到了牆腳。


    三個兒子也都陪著爹站在院子裏,小兒子秦秀最先忍不住了:“爹,您怎麽還不發話,我現在就去找周崇文,把他的門牙打下來,給小妹出這口惡氣!”


    一旁的老大秦淮、老二秦源也都等著秦老六下令,憋足了勁想去狠狠教訓周家小子一頓。


    可是秦遠山並沒有發話,而是瞪了衝動的小兒子一眼,“給我站住!你就知道動手,打人能解決問題?要是揍那周家小子一頓你妹妹就能好了,爹還用在這裏發愁?”


    大兒子為人穩重,也隨著父親的話說:“小妹現在還躺在床上,不知道啥時候能醒過來,咱先等她沒事了再找周家小子算賬不遲,還怕跑了他不成?”


    二兒子心眼最多,也點點頭:“村裏人都看見了,他別想不認賬。咱現在要想想讓周家給咱一個滿意的交代,咱小妹這份罪可不能白受了!”


    聽了另外兩個兒子的話,秦老六默不作聲,心裏卻有自己的盤算。


    自己的閨女,雖然一直和孩她娘當成寶,可是從四歲那場病後,從前聰明伶俐、天真可愛的孩子就便得癡癡傻傻,要不是早些年孩她娘懷著孩子的時候,和老周家小子訂了親,閨女現在的樣子怎麽放心得嫁人?


    眼看還有半年閨女就及笄,上溪村的姑娘,哪有及笄後還沒有定下親事的女孩,到時候讓孩子們怎麽出門見人?


    要是打傷了周家小子,周家一生氣,不管不顧得退了親,吃虧得不還是自己的閨女?想到這裏,秦遠山又歎了口氣。


    二樓的閣樓上,妻子劉氏正坐在女兒的床前,定定得看著麵色慘白的女兒,眼角還帶著未幹的淚痕。


    說起來,誰都不怨,都怨她和丈夫沒照看好閨女。


    劉氏和秦遠山總共生了四個娃,前三個都是帶把的小子,好容易盼來了個丫頭,可把夫妻倆高興壞了,嬌貴的不得了。


    大越朝自古民風淳樸,從太祖的大腳皇後開始,女子便有很多不再纏足,更是有些有才能的女子可以入朝為官,所以他們並沒有覺得女孩比男孩有什麽不好,反而對這個丫頭更加愛惜,還專門請村裏有學問的給她起了個名叫秦桑若,加上她長得粉嫩可愛,三個哥哥也對這個新來的小不點都很喜歡,秦桑若便在全家人的寵愛中長到了三歲歲。


    秦桑若自小聰穎明慧,剛剛學會說話,跟著哥哥去學堂,先生讓背誦的詩經和古辭,哥哥們還沒記住,結果她已經背誦如流,連教書先生都驚訝萬分。


    可惜天妒紅顏,秦桑若五歲的時候,有一次無緣無故發燒,剛開始秦遠山和劉氏以為是普通的風寒,便在村裏的郎中那裏開了方子,抓了藥給孩子吃。


    可是沒想到,吃了幾天的藥燒不僅沒退,反而更厲害了,這下夫妻倆可急了,到處請郎中,跑遍了桐烏鎮大大小小的藥鋪,最後好容易把孩子的燒退下來了,隻是從前聰明伶俐的女兒變成了現在癡癡傻傻的樣子,再也沒有從前的伶俐可愛。


    提起這件事,夫妻倆就後悔,沒有給孩子早些到鎮子上醫治,這成為夫妻倆這麽多年來藏在心底的痛。


    從那以後,夫妻倆對女兒更加憐惜和疼愛,讓他們欣慰的是,三個哥哥也沒有因為妹妹癡傻嫌棄,一如過去一樣疼愛,而秦桑若的婚事也早已經在娘胎時與村裏的周老四家訂下了,周老四夫妻倆在村裏的人品都是信得過的,周老四為人老實厚道,他妻子錢氏雖然有些摳門,但也算忠厚,而且同村離家也近,不怕閨女將來嫁過去吃虧。


    可是誰知道兩個人卻養了個這樣狠毒的兒子。現在為了不和自己閨女成親,竟然把她推到了河裏,現在的河水剛剛解凍,又是大頭午,水裏得多涼啊,那個周崇文平常看著文文靜靜的,怎麽就那麽狠心,把閨女往河裏推呢!


    想到這裏,劉氏便心如刀絞,眼淚止不住得流下來,心裏忍不住發恨:周家太欺負人,閨女便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能再嫁給他家小子。大不了自己和她爹養閨女一輩子!


    劉氏這邊正在傷心著,院門外卻有人敲門。


    秦遠山讓秦秀開開門一看,門外站的卻是周老四的妻子錢氏和她的大兒媳孫氏。


    二人站在門外臉上堆著笑,手裏還各提著一籃子雞蛋和幾包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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