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柳如煙”?


    “嗯”。


    “無非就是問了一些有關我爹娘離開無塵穀之後的瑣碎點滴,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麽。當然了,最後她還請我務必迴無塵穀去看看,說是為爺爺和大伯上柱香也好,畢竟至死爺爺和大伯還仍在牽掛著我爹娘的下落”。


    “那你要去嗎”?


    “你說呢”?


    “你真的不迴去”?


    李木清沒有再接話。


    楊曉風想了想,道:“這樣吧,等過完了冬,天氣轉暖之後我抽個空咱們兩個一起迴去,也算是了結一下逝者的遺願吧”。


    “迴去……迴去……”,李木清緩緩抬眼看向屋外,一時神色有些傷懷,良久,卻又淡笑道:“你不知道,其實我每年都有迴去,隻是無塵穀那麽多人,又有那個會注意到我,或者說,就算有人注意到我了,可又有那個知道我又是誰呢!”


    楊曉風隻有搖頭歎息,道:“那不知你爹娘有沒有怪過……”?


    李木清立刻搖頭打斷道:“都是親父子,有什麽怪不怪的”。


    “那你呢”?


    “我……”,李木清也歎息一聲道:“上一輩的恩怨而已,時間也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我還有什麽好怪的。再說了,雖然爺爺這事做的是絕了些,但他也不是有意的,實在是趙玉鋒當年做的惡事在他心裏留下了死結,又如何能夠怪他。說到底,隻怨我爹對娘的感情太過於偏執了啊”。


    “或許吧,或許你說得對……”,楊曉風感慨道:“隻是,如果真要說到偏執,我們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是啊,感情一事,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坦然灑脫……”。


    師徒兩個又相談了一會兒後,楊曉風終是告退出來迴了房間。


    雖說屋裏已經夠暖和了,但半夜裏他還是被冷醒,披上衣服起來一看,才發現外麵下起了一場大雪。


    他於是又往火爐裏加了一些新炭進去,隨即為妻兒蓋好被子後接著睡。


    夜很靜,雪花幽幽飄落,竟連一絲風聲也沒有。


    寒夜裏的冬雪,本就是寂靜無聲的。


    楊曉風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時間竟睡不著了。就好像這寂靜得都有些過了頭的雪夜一樣,他的心也是平靜如許。


    長夜淒清,心靜如水。


    身旁的妻兒睡得正***子二人均勻的唿吸聲傳入耳中,惹得他不由就笑了笑。


    借著屋外透進來的幾許微光,他定定注視著妻子的臉,一張在睡夢中依然甜笑著的臉。


    楊曉風靜靜的看著,看得很認真,也很仔細。甚至之前的時候,他好像還從來都沒有這麽看過她。


    熟悉的輪廓,清晰的音容,低垂的眉角,微微上翹的瓊鼻,以及嘴角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那幾絲淡笑。恬靜而成熟的風韻中卻充滿著俏皮可愛的氣質。


    這就是他的妻子嗎?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她竟是這般美,雖然人人都說她的美甚至已可媲美雲天之上的仙子,但他今天才真正發現,阿雪的美早已超越了仙子。


    隻一會兒,他便已徹底醉了。


    恰在這時,洛清雪悄悄囈語了一聲,腦袋動了動,一時將幾絲頭發粘在了嘴角,惹得楊曉風輕輕伸手去替她撥弄。


    誰知被他這一碰,洛清雪便醒了過來,睡眼惺忪的看了他一眼,模糊不清的問道:“怎麽,你還沒睡啊”?


    “睡不著呀”。


    “哦”。


    也不知洛清雪到底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翻了個身,還不忘給身旁的孩子蓋了蓋被子,便再沒任何動靜了。


    不一會後,均勻的唿吸聲又傳了過來。


    楊曉風也隻得躺下,一時呆呆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再也沒有一絲睡意。


    雖然外麵下著雪,但屋裏卻並不是很黑。他望著望著,終於感到了一絲倦意。


    夜更靜,也不知雪是否還在下,他側耳細聽,卻沒有任何聲音,漸漸的,就連身旁妻兒的唿吸聲也完全模糊。


    心似乎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麽平靜過,隻是卻不知為何,在這般平靜的氛圍中,他心裏忽然卻多了幾分莫名的不安。


    是不是,今夜還有他所不知道的別的什麽事發生,那又會是什麽事呢?


    他不知道,也絕沒有任何人知道,此刻,清水山莊後山正有一個人踏雪而來。


    楊霜子。


    此刻,他正一個人踉踉蹌蹌的在雪中走著。也不知道他已經走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已走了多少路。


    雖然他此時依舊還在唿吸,雖然他依舊還能勉強行動,但他臉上卻已經沒有一絲生氣,滿滿的竟全都是死灰色。


    是不是,雖然他的人還活著,但他的心卻早已死了,而且是徹徹底底的死了。


    也不知到底是怎樣的力量才支撐著他讓他走了迴來。


    終於,他在自己和梅落雲的合葬墓前停了下來。


    這裏便是路的盡頭了吧,同時也是他生命的終點。


    看著眼前的墓碑,楊霜子忽然就笑了。這一次,既不是冷笑,更不是詭笑,而是那種很輕鬆的淡笑。


    這一次,他的笑容裏已沒有任何陰冷;這一次,他的笑容很明快。甚至在這明快之後,還帶著幾分解脫的味道。


    在墓前站了一陣後,他又往旁邊挪了兩步,麵前也是一座墳,一座連墓碑都沒有的墳。或許,連楊曉風都不知道,這裏安葬著的人才是他娘親。


    那次楊曉淩將梅落雲背迴來後便葬在了這裏。不過,卻沒有立碑,也已經不需要再立碑。


    楊霜子又一次笑了。


    他目光柔和地看著麵前的墳塋,笑著道:“阿雲,三十年了,從我們相識到相知,再到結為夫妻,整整三十年了。這三十年我們從沒有分開過,我本以為這輩子我們絕不會分開,想不到最後卻被淩兒把妳從我身邊帶走了,咳咳咳……”。


    說著話的時候,他忽然就劇烈咳嗽了起來,直到咳出了好幾口血後才稍稍停住。


    隻是,雖然氣息稍稍平複了些,但他卻再也站立不住,就那樣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了妻子墳前的雪堆裏。


    然而,他還是掙紮著,極其艱難地說完了剩下的話:


    “不過現在好了。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了,從此後,已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將我們分開”。


    身上僅殘存最後的一絲力氣也徹底用完,最後僅剩的些許執著和牽掛也徹底了結。


    現在,對楊霜子來說,死亡已是最好的結局。


    他早已殘廢的身子微微抽搐了幾下後,徹底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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