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天的白雲,明媚的陽光,和煦的微風,以及站在她身邊的這個男子。


    這一刻,林雨涵對這種狀態滿意極了。


    隻是,或許她還沒有注意到,在遠空那皎潔的雲朵下麵,卻隱隱掩藏著幾絲淡淡的陰霾。


    楊曉風站在林雨涵身後,目光正望著遠空的那幾絲陰霾,不一會兒後漸漸皺起了眉頭。


    “對了……”,良久,林雨涵忽然睜眼,轉頭笑著道:“你剛剛說待會兒說不定還會有場大雨呢”?


    楊曉風默認。


    “可你看天色這麽好,哪來的雨啊”?


    楊曉風不語。半晌,淡淡道:“妳不是說想出去走走嗎,那走吧”。


    說完再不停留,徑直往院外走去。


    “對對對,是要出去”。


    林雨涵像個小雀兒一樣,小跑著跟上來又一把拉住了楊曉風的胳膊,隨即還衝著他一陣傻笑。


    “楊大哥,你知道嗎,有個人想見你很久了,已經催過我好幾次了,今天我就帶你過去……”。


    楊曉風腳步微頓,不過很快又重新走了開去。


    他既沒問是誰想要見他,也沒有問為什麽要去見那個人。


    既然心中早已知道,又何必再問?


    院門口,一輛馬車早已準備停當,車夫是個很魁梧的中年漢子,看樣子,他似乎已經在這裏等了好一陣子了。


    見林雨涵二人走出來,車夫趕緊低頭笑著打招唿道:“聖女”。


    林雨涵神情淡漠,連頭都未點一下,


    楊曉風更是連看都未看車夫一眼,腳步未停,徑直從其麵前走了過去。


    車夫倒也知趣,對林雨涵打完招唿後,又趕緊笑著衝楊曉風點頭道:“公子好”。


    本來楊曉風已經走過去了,卻忽又停下腳步道:“是你”?


    車夫有些驚異,訝道:“公子認得我”?


    楊曉風當然認得他,記得那次縹緲峰武林新秀會後,他去落雪穀的路上,麵前的這個人還載過他一程呢。


    至於他的名字,楊曉風更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聽說過。


    其實,縱然是放眼整個江湖,不知道風月教十二魔肖護法之一鐵馬金戈的人恐怕實在不多。


    金戈笑著道:“難得公子還記得在下,我們教主非常仰慕公子的才學品格,同時也很想找個機會感謝那次公子在縹緲山下替聖女解圍之恩,怎奈卻一直無緣得見。所幸,聽說公子這次來了金陵,教主他便日盼夜盼,盼著能與公子你見上一麵,隻是教主實在有太多雜事要處理,一直走不開,就隻好叫我來接公子過去,怠慢之處,還請海涵”。


    第一次的,林雨涵對金戈投去了幾絲讚許的目光。她已經注意到,在聽了對方的這番話後,楊曉風竟仿佛笑了笑。


    可是,他本不是一個很喜歡笑的人。至少,在相忘樓的這段時日裏,她從來就沒見他笑過。


    她多少有點意外,這個平時看起來極其老實木訥的金戈,竟也能說出這樣一番漂亮的話來。


    “仰慕我的才學品格……”,楊曉風笑著,自嘲地笑著,道:“先生說你們教主仰慕我的才學品格,並且在很早之前就想見我了”?


    金戈點頭道:“是啊”。


    楊曉風淡淡的問道:“為什麽”?


    金戈不解,道:“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們教主想要見我。風月教教主何等人物,我又是個什麽東西,也配得上去和他見麵”?


    林雨涵本在一旁靜靜聽二人的談話,此時聽到楊曉風這樣說,頓時臉色大變,急道:“楊大哥,你這說的什麽話”。


    相比起林雨涵來,金戈就淡定多了,隻是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著道:“公子說的這是什麽話,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放眼整個江湖也難找出一二,怎可如此貶低自己呢”?


    這話實在不好笑,但楊曉風卻好像覺得這話很好笑一樣,竟忍不住笑道:“你說我是個青年才俊”?


    金戈很是堅決地點了點頭,道:“當然”。


    “那為什麽我自己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楊曉風這個人怎麽如此奇怪,竟總是在不斷的嘲諷自己。


    “這個嘛……”,金戈還在笑著,但卻多少已有些尷尬,遇到楊曉風這樣一個人,他隻有幹笑著道:“前次替聖女解圍的時候,公子明知對方是縹緲峰的人,可你還敢在對方家門口找人家的晦氣,就這份魄力,放眼整個武林,又有幾人。所以,不能說公子你是青年才俊,更確切一點應該說是英雄豪傑才對”。


    “英雄豪傑……,哈哈……,英雄豪傑……”。


    楊曉風笑的更大聲了。


    可是,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些什麽。


    總之,他大笑著道:“很好”。


    金戈疑惑道:“什麽很好”?


    楊曉風笑著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是個英雄豪傑”。


    金戈試探著問道:“那我們教主的邀請呢,公子去不去”?


    楊曉風再不看金戈一眼,腳下更不停留,大步從其麵前走過,邊走邊道:“你們教主一片盛情,我若不去的話,未免也太有點不明事理了吧”。


    林雨涵一呆,瞟了一眼金戈後,趕緊跟上了楊曉風。


    “也就是說,公子會去的是不是”?


    “當然”。


    “公子不用坐車嗎,莫非是想就這樣一直走著去”?


    “當然”。


    “那公子什麽時候能到”?


    此時,楊曉風早已在十步開外,隻是他說的話卻依舊清晰非常,淡淡的反問道:“不知你們教主什麽時候有空”?


    “隻要公子你來,教主隨時都有空”。


    “很好……”,楊曉風和林雨涵此時已在另一進院落拐角的轉彎處,轉過拐角,外麵便是長廊。當他的身影都消失在長廊上很久後他的聲音才又傳了過來。


    “請先生轉告你們教主,就說楊曉風該到的時候,自然就會到了”。


    金戈臉上神色陰晴不定,望著楊曉風和林雨涵二人的背影,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歎息還是在嘲諷。


    寬闊的走廊間,竟就隻有林雨涵和楊曉風兩個人走著。


    這裏的人呢,這裏的其他人都哪兒去了?


    這裏本是暗夜狂歡的天堂,每天晚上,這裏最少都要接待不下三千位客人,可此時,這裏卻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人,竟像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一樣。


    原來,在這四處充斥著狂歡的相忘樓裏,更多的卻是孤寂和落魄。


    是不是,這裏隻屬於黑夜?而此時,恰好正是白天。


    狂歡早已在昨夜結束,現在,這裏隻剩下狂歡之後的孤寂。這讓這裏的氣氛更加空虛,同時也更加落寞。


    這世上,總是有這麽一種人,他們永遠隻喜歡在黑夜裏活動,就像是暗夜精靈的化身。


    他們不喜歡陽光,也討厭陽光。


    楊曉風呢,他是不是也是這種人?


    絕不是。


    雖然,在過去的無數個漫漫長夜裏,他也曾倚窗獨坐,靜靜等待。


    雖然在那些孤身一人獨自守候的日子裏,他早已適應了黑暗,他更已習慣於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裏。


    可是,卻沒有人知道,他根本不喜歡黑暗。他甚至討厭黑夜。


    他真正守護的,其實是黎明,以及黎明之後的陽光。


    或許,正是因為他心裏裝著陽光。所以,他笑起來的時候才會燦爛的像陽光一樣。


    隻是,他卻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到底已有多久沒有那樣笑過了。


    走廊很寬,也很長。這一路走過來,竟仿佛是沒有盡頭一般。


    可是,楊曉風走得卻一點也不急,更不快。


    不管是任何時候,不管走在怎樣的路上,他的腳步一直都像現在這樣,很平穩,也很沉緩。


    就仿佛這世間已沒有任何能夠讓他著急的事。


    隻是,若一直就隻是保持著這樣的速度走下去,不知何時才會走到路的盡頭?


    又或者,他走的本就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呢?


    但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走著。因為他心裏清楚,隻要路還在,隻要他還在走,不管多遠的路,總會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刻。


    隻是,等這條路結束的那一天,他又能再做些什麽?


    是消沉,是墮落?


    亦或者是再次找一個起點,重新開始?


    原來,人生最可怕的事並不是你看不到終點和希望,而是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因何而行。


    是你在到達終點後一下子失去了目標的那種無措感。是你再也找不到出發的理由時的那種惶恐,那種茫然。


    林雨涵靜靜的跟在楊曉風身後,同樣走的很慢。


    不知從何時起,她早已經習慣了跟在他身後的這種感覺。就這樣悄悄的注視著他的背影,她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她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楊曉風已經停了下來。


    楊曉風忽然停了下來,不過卻沒有迴頭,隻是淡淡道:“其實,妳本可以乘車的”。


    “什麽”,林雨涵沒有聽清楚。


    楊曉風已有些冷淡道:“既然有人來接了,為什麽妳還要跟著我一道走這許多路”?


    林雨涵問道:“為什麽我不能跟你一起走路”?


    楊曉風反問道:“為什麽妳一定要跟我走著去呢”?


    “為什麽我就不能跟你一道走著去……”,林雨涵狡黠的笑道:“若是沒有我帶路,在不清楚具體位置的前提下,你知道怎麽走嗎”?


    楊曉風搖頭,道:“不知道”。


    林雨涵一努嘴,道:“那不就結了”。


    楊曉風淡淡道:“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麽走,但我卻知道,要從這裏走過去見妳爹的話,路程一定不會太近。若是我們就這樣走著去,隻怕一天也走不到”。


    “那又如何”?


    林雨涵笑著道:“一天走不到就用兩天,兩天走不到就用三天,反正我爹也不急。聽你這話的口氣,不會是急著要見我爹吧”?


    楊曉風又開始緩緩往前走,邊走邊道:“我不急”。


    林雨涵跟在他身後,也邊走邊道:“既然我們都不急,那也就是說,不管是一天兩天,還是三天五天,我們隻要慢慢走過去就是了,反正,總會有走到的時候。而且,我們這一路走過去正好放鬆一下心情,你說是吧”。


    楊曉風微微笑了笑,再不搭話。


    兩個人就這樣慢慢的走著,終於,片刻後終於出了相忘樓。


    寬闊的街麵、喧鬧的早市、熙攘的人群、來去匆匆,絡繹不絕的車馬、飄香的茶點。


    又一次,楊曉風走進了紅塵裏。


    他平靜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內心充滿了溫馨與安逸。


    他本就是個小人物,所以,他喜歡這種小人物的生活。


    “咕嘟……”。


    空氣中飄來的香味,頓時又讓林雨涵咽了咽口水。似乎她已經忘記,自己剛剛都已經吃過了。


    轉頭看去,楊曉風正淡淡的輕笑著。


    看到這裏,林雨涵自己也不覺淺笑了起來。


    隻是,不知為何,她的笑容,卻忽然讓楊曉風一陣沒來由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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