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紅旗公社。


    所有幹部齊聚一趟, 談論恢複高考的消息。其實,消息傳出來已經有段時間了,但因為還未曾明確高考的時間, 始終給人一種不確定的感覺。可已經下鄉多年的知青們, 卻如同溺水者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 拚命掙紮著也要死死抓住這次機會。


    希望就在眼前,也難怪他們亂了心神。


    台上領導在講話,台下各個生產隊的大隊長們卻隻低著頭不吭聲, 僅有個別人拿筆記錄著什麽,多半人都顯得格外心不在焉。


    十多年了, 最早下鄉的那批老知青們, 已經在各個生產隊待了十年以上。這些人幾乎都結了婚生了孩子,哪怕是後來的幾批, 也有不少人在隊上安家落戶。現在他們一走, 留下一個個破碎家庭,即便跟大隊長們沒啥親戚關係, 那也得幫著收拾掃尾。


    不是攔著別人不讓他們出息,反正在場的所有人裏頭, 沒一個希望自家生產隊出大學生的。當然, 本地社員們例外。


    領導也很無奈:“……雖然高考時間尚未確定,可這事兒絕對是真實的,沒人敢傳出這種虛假消息來。另外,嚴禁任何人阻攔知青們報考,一旦考上, 絕不允許發生任何形式的阻攔。”


    “如果有家庭有孩子呢?”底下的人問道。


    “可以讓對方先離開,等穩定下來後,允許帶走家屬。”領導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以及一個孩子。”


    “隻能帶走一個孩子?”下麵的人本來想問其他的,臨了聽得這話,驚訝的問道,“那其他孩子呢?”


    “知青的孩子,最多隻允許一人將戶口遷迴父親或者母親所在的故鄉城市,並且必須是未婚且年紀小於十四歲的。”最後一項倒是無所謂,他們這兒最早接收的知青也就是十二三年前,唯一麻煩的就是隻允許走一人。


    底下的人徹底沒話說了,這要是知青跟當地社員結合的,還能將孩子留給一方的老人幫著照顧,可要是兩人都是知青呢?一個走一個留?


    “走吧,都走吧,橫豎現在勉強留下,將來總有一天他們還是會走的。”趙建設嘲諷的勾了勾嘴,別人他是不知道,他那堂弟媳婦兒,隻怕是真的留不下來了。不過,他現在手上根本就沒有名額,能不能離開就看姚燕紅本人考不考得上大學了。


    同樣的工作會議,在廣大農村公社到處上演著,內容形式都差不多,隻是各人的反應不同而已。


    一直到十月二十一日,在人們剛剛換上了秋衣秋褲不久後,國內各大媒體終於公布了關於恢複高考的準確消息。而他們省,將高考時間統一定為十二月十一日和十二日這兩天舉行。


    冬季高考,不說後無來者,起碼也是前無古人的。


    因為時間卡得太緊了,哪怕是那些剛有消息傳出,就立刻開始緊張準備的人們,也同樣覺得時間緊迫。最最麻煩的是,他們連一本像模像樣的複習材料都沒有。


    老宋家那頭,因為出了春麗這個高中生的緣故,早先真的是門檻都要被人踩平了。一開始,趙紅英隻是覺得煩,後來也是真沒法子了,索性叫強子往臨縣跑了一趟,問春麗要了高中課本的名字,迴來告訴了大家。


    然而,高中課本跟高考其實沒有任何關係。事實上,眼下使用的所有教科書,都不是為了高考準備的,即便背得滾瓜爛熟,也一樣考不到。最終還是曾校長寫信迴京市,讓家裏人幫著去打聽了一番,才得知有一套數理化叢書相當適用,並想辦法找人借到了前麵兩冊,連夜抄好了寄過來。


    曾校長倒是沒藏私,他已經歇了高考的心,比起自個兒考上大學,他更希望能教導出幾個大學生。因此,在小學、初中都停課的情況下,他自個兒在隊上小學的空教室裏開了個班,拿著兩冊書,邊自個兒解答邊跟其他知青討論題目,並提供免費謄抄。


    唯一可惜的是,也就這麽薄薄的兩冊而已。


    可甭管怎樣,第七生產隊倒是暫時穩定了下來,哪怕知青們都不幹活了,起碼也沒再出啥亂子。


    想念小孫女的趙紅英,在又一次拿到匯款單之後,就領著張秀禾往縣城裏去了。


    先取錢,再去縣一中附屬初中,趙紅英婆媳兩個很快就如願的見到了毛頭和喜寶,也正好碰到了程老師。


    “菊花她小姑子!”趙紅英格外熟稔的跟程老師打招唿,就是這稱唿有些叫人牙疼。


    好在程老師已經見過她好幾迴了,雖談不上習慣卻也不會驚訝了,忙笑盈盈的上來跟她打招唿:“宋老太來瞧孩子們?宋社會和宋言蹊同學都很不錯,尤其是宋社會,他還是我們班的班長,協助老師做了很多工作。”


    麵對老師的誇讚,甭管是趙紅英還是毛頭,都看不出半分喜悅來,倒是張秀禾喜得見眉不見眼的。這當媽的,聽人誇自家孩子,總是格外得高興。這一高興,張秀禾就忍不住坑孩子了:“瞧程老師您說的,毛頭這孩子打小就特別熊,他要是不聽話,你就打他,不然你告訴我,我迴家叫他爸狠狠的抽他!”


    毛頭一臉震驚的看向他媽,忍不住扯了扯喜寶的手:“這是我親媽吧?”


    “是吧?”喜寶順著毛頭的話說下來,“應該是的。”


    “親媽這麽對我?她讓程老師揍我啊!”


    喜寶看了看還拉著程老師說話的張秀禾,又瞅了眼已經黑了臉的趙紅英,很肯定的點了點頭:“你看奶平時是咋對大伯他們的,不然你也可以想想大哥。”


    “哦,那就是吧。”毛頭蔫蔫的耷拉下了腦袋,他在學校多有麵子啊,親媽一來就拆台,還不如他奶呢!


    他奶——趙紅英嫌棄的看了張秀禾一眼,覺得老大和他媳婦兒簡直般配極了,一麵想著一麵往喜寶這邊挪了兩步,先關心了喜寶這段日子過得好不好,然後將家裏的事情挑幾樣重點的告訴了他們。


    已經是十一月中旬,離高考開始已經不足一個月了,趙紅英對於家裏孩子能考上不抱啥希望,不過她還是逼著家裏成績最好的大偉去小學聽了幾天課,甭管聽沒聽懂,好賴把曾校長僅有的兩冊數理化叢書謄抄了下來。就是那一筆字喲,哪怕她不認識幾個字,瞅著也覺得辣眼睛。


    說著話,趙紅英就從懷裏掏出了個小布包,先把錢給倆孩子,然後再把小布包裏的書卷吧卷吧放迴去。


    毛頭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數理化”幾個字,頓時驚訝道:“奶你居然開始研究數理化了?奶你可比我爸我哥他們聰明多了!”


    “我叫你瞎叨逼!”迴答毛頭的,是趙紅英唿向他腦門的一巴掌,“這是我叫大偉抄了給麗麗的。我算來算去,撇開你倆不提,也就麗麗還有點兒希望。”就是希望不大。


    “大姐能考上大學嗎?奶,我覺得考師範很不錯呢。”喜寶盯著小布包猛看,見狀,趙紅英索性打開布包叫她仔細看,還答應她,等高考結束了,這兩冊書都送給她。


    可喜寶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這薄薄的兩冊書上頭,而是瞅著這書名,先愣了下,緊接著忍不住搶過來快速的翻看著。


    “別急,等麗麗考完就歸你。”趙紅英又說道。


    “奶!這書是你從哪裏來的?哥那裏有好多呢,我都看過,就是題目十有八.九都不會做。”喜寶越看越心驚,她的成績在班上在年級段都是第一名,可她其實並沒有越級學習,基本上把老師教過的知識吃透後,她就不管了。所以當初看到這些習題後,她試著做了做,發現涉及到大量沒學過的新知識後,就索性丟下不管了。可饒是如此,這些題目還是很眼熟啊!


    “啥意思?”趙紅英同樣傻了眼,“這是我叫大偉抄的,哦,他抄的是曾校長拿來的書。”


    “哥!!”喜寶目光炯炯的看向毛頭,毛頭借她的手瞅了兩眼,立馬一拍腦門,轉身就飛一般的衝迴了宿舍樓。


    還真別說,自打臭蛋離家後,這恐怕還是毛頭第一次跑得那麽快。哪怕初中是有體育課的,他以前也都是敷衍著混過去的,反正沒人在乎體育成績。


    幾乎不到兩分鍾,毛頭就抱著一摞書迴來了,他還特地拿了塊布蓋住了,奔到跟前一股腦的塞到趙紅英手裏:“奶,把這個給大姐!”


    那頭,程老師也看到了這一幕,好奇的看了過來,毛頭也不隱瞞,直接說:“老師,這個是我手抄版,我宿舍裏還有一套原版的,可以給學校。”


    程老師走過來看了眼,正好趙紅英也掀開了那塊帶著味兒的黑布,一下子就看到了裏頭那摞書,以及上頭的書名:“這……這也能叫你尋到?宋社會同學,你不會也打算參加高考吧?”


    “奶你趕緊走吧,把書給我大姐送去。”毛頭直接轟人,轉身拉過程老師,再度往宿舍樓去,“老師我不騙你,我宿舍還有一套呢,原版的,比我手抄的好太多了。”


    眼見毛頭把人拖走了,喜寶順勢接過了毛頭丟下的任務,把她奶和她媽轟出去:“奶你快走,毛頭哥手抄的才是最好的,他把題目全做完了,上頭還寫了方法步驟啥的,快快,別叫人看到,快走。”


    趙紅英多精明一老太太,當下明白了過來,趕緊把背後的簍子卸下來,把一摞書都藏在裏頭,然後把那塊黑布遮蓋到了上頭:“這啥布啊?毛頭那小兔崽子的擦腳巾嗎?”嘴上嘟囔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慢,三兩下的把東西藏好,這就要往外頭走。


    “奶再見!媽再見!對了,那是哥哥的枕巾。”喜寶趕緊揮手道別,隻看到她奶一個踉蹌,隨後腳下生風一般,飛快的離開了學校。


    其實,喜寶還是想讓春梅和春芳也看看的,哪怕隻是初中畢業,可萬一考中了呢?不過轉念一想,大姐比她周到多了,就不用擔心了。


    送走了奶和媽後,喜寶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渾然不知毛頭又坑上了學校。


    一套數理化叢書有厚薄不一的十幾冊,而且雖然這套書轉了好幾手,可因為毛頭一貫很愛惜書,那些破損的地方還特地修補好了,整套書瞅著比剛買來時反而更新一些。當然,新舊從來不是關鍵,重點是裏頭的內容。


    等喜寶迴過神來時,毛頭已經坑來了三年半的免費學費,還是兩人份的。


    三年半指的是高中三年,以及接下來的初三第二學期。不單是學費免費,還有書本費和住宿費都免掉了,當然夥食費另算。不過,就算這樣,兩人份也是不老少錢了。


    毛頭還可惜著呢:“寶啊,你說要是咱們家讀書的人多點兒,興許校長一高興,就給全免了呢。”


    喜寶弄清楚了全部情況之後,看向毛頭的眼神充滿了欽佩:“你跟校長談條件?”


    “對啊!他本來還說呢,要叫我倆保送高中,後來一聽說程老師說,我倆迴迴都是第一第二,就立馬換了條件。不過也行吧,那套書才三塊錢,再說我都背下來了,還抄了一份,不虧。”


    虧不虧的,喜寶不知道,她隻知道她這個哥太能耐了。


    ……


    時間過得很快,再說這屆高考本來就格外匆忙。就在初三學生開始準備期末複習時,高考悄然開始,又悄然結束。也是到了結束之後,同學們才知道,學校裏有不少老師參加了高考。


    高考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就在這期間,喜寶他們考完了期末考試,並在兩天後,得到了考試成績。這年頭還沒有排名次這種說法,不過前十名還是會曝出來,而喜寶和毛頭這倆小兄妹,又一次的成為了年級段並列第一。


    喜寶是一如既往的成績穩定,毛頭聰明雖聰明,就是性子太跳脫了點兒,時不時的就腦抽一下,在不該錯的地方出個小差錯。好在甭管咋樣,他跟第三名還是有著相當長的差距,所以名次永遠在並列第一和第二名中徘徊。


    拿到了期末考試成績後,倆人就打道迴府了。因為是冬天,東西相對多一些,所以他倆沒第一時間迴去,而是耐心的等人來接。


    免費搬運工強子和大偉如約來到學校。


    好久沒見麵了,一見麵,幾人都紛紛以最獨特的方式表達了自個兒的思念之情。


    強子:“毛頭你好像又黑了不少?寶啊,奶說得不多,你又好看了很多。”


    大偉:“你倆站在一起尷尬不?一個煤球一個湯圓。”


    喜寶笑眯眯的瞅著許久沒見的兩個哥哥,趕在毛頭氣炸之前,先跟他倆打了招唿:“大哥,大偉哥,你倆討到媳婦兒了嗎?”


    原本已經氣成蛤.蟆的毛頭,噗嗤一下笑噴了。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高考,本來都已經開始蓋的房子,愣是被尷尬到了現在。雖說現在也是農閑,可這天寒地凍的,根本就沒法建新房。所以,強子和大偉至今仍然光棍兩枚。


    “寶啊,對哥哥們好點兒。”強子接過行李,忍不住就開始吐槽了,“你倆是不知道喲,這段時間我跟大偉的日子有多慘。這不是,高考結束了嗎?那些人又閑了,就見天的往咱們家去。還有那幾個,玲子你們知道吧?早先跟去年來的知青打得火熱,都打算年前結婚了,這不現在出了這個事兒,她家裏人反對,就跑來找奶,硬要說給我!”


    強子好氣喲,不是說玲子不好,那女孩算得上是他們第七生產隊的隊花了,長得也許沒喜寶好看,可喜寶還小,玲子今年已經十九歲了,身量模樣完全長開了,跟孩子氣十足的喜寶不是一掛人。而且那女孩,不單樣子好,脾氣性子也不錯,家裏活兒一把抓。


    然而,優點再多有啥用,人家不喜歡他!


    喜寶知道玲子是誰,可因為年歲差得有些多,再說她已經在縣裏念了兩年半書了,隻能說知道卻談不上熟悉。聞言,她奇道:“奶沒罵人?”


    “沒罵人,她就迴灶間拿了磨刀石和菜刀出來,當著人的麵,開始磨。”大偉笑嘻嘻的湊過來,“其實也怪強子太招人,不然你看我,都沒人說給我。”


    也不是沒人,而是正常情況下,一般人都是先給哥哥說親,再輪到弟弟的。雖說倆人差得年歲不大,可同樣的條件也差不多,大房的孩子多了點兒,可眼下瞧著各個都有出息,不怕弟妹拖累,二房就倆孩子,大偉就是獨一個兒子,倆人各有優點,是隊上很多人家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所以你倆咋想的?”


    一行人踏上迴家的路,邊走邊隨口閑聊著。


    喜寶早先就覺得,這倆哥哥對於結婚的事兒相當得不熱衷,感覺也不像是害羞啥的,就是不稀罕,懶得理會。也正是因為他們這種態度,所以家裏人瞎操心也沒用。要不然,完全可以先定下來,橫豎家裏又不是缺錢蓋不起房子,來年再蓋也成啊。


    強子和大偉對視一眼,然後笑嘻嘻的擠開了毛頭,湊到喜寶身旁,一人在左一人在右,跟哼哈二將一般,把喜寶夾在中間:“寶啊,先前我去臨縣,聽到了個消息。”


    不等喜寶發問,他倆一唱一和的已經說了下來。


    很多事情,雖然上頭還沒有明確的說法,可其實很容易漏了口風傳到下麵來。就比如說恢複高考,明明定下時間是十月底了,可其實早在九月中,就有消息傳來了。同樣的例子還有知青返城,哪怕虛虛實實折騰了許久,可很明顯,迴城一事是絕對真實的,就是操作起來有些難度。


    而這迴,強子和大偉打聽到的消息是,國家政策可能要變了,具體時間還不知道,但臨縣那邊已經隱約有些動靜了。


    早在一個月前,臨縣那頭已經不滿足於黑市,有些人就做了些小吃,例如茶葉蛋啥的,偷偷的販賣。不是固定在一個地方,而是拎著籃子推著小車走街串巷。當然沒人會膽大到叫賣,可的確小商小販在悄然興起。跟以前一刀切的禁止投機倒把不一樣,這迴哪怕是真的被人抓住了,最多也就是沒收所有的東西,不至於跟以往那樣拉走批.鬥。


    連著幾次去臨縣給妹妹們送東西,強子和大偉都瞧見過,原本就已經動過心,現在更是一顆心火熱熱的。這走街串巷是累了點兒,可再累能比得上下地幹活嗎?他們就琢磨著,要不也去試試看,風險肯定是有的,可一旦有動靜,最壞也就是把東西一丟,本錢不多,也虧得起,萬一賺了更是個出路。


    喜寶對於做生意一途是真的不了解,聽兩個哥哥在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足足半個小時,她愣是沒弄明白這倆人的意思。


    “你倆也想去賣茶葉蛋?奶能同意?還是你們想讓我去說服奶?”


    強子和大偉笑嘻嘻的打著哈哈:“不是不是,就是隨口這麽一嘮,寶啊你別放在心上,沒事哈哈哈!”


    一旁差點兒沒被擠到地裏的毛頭氣唿唿的瞪了他倆一眼,喜寶沒聽懂,他卻是聽懂了。這麽說吧,就強子和大偉那德行,肯定是缺了點兒啥,不然才不會這麽舔著臉瞎叨逼的。


    至於缺了啥……


    嗬嗬嗬……


    學校放假比工廠要早好幾天,不過這也比不上生產隊放假。打從第一場雪落下後,莊稼人都歇下來了,最後的事兒也就是等著分豬肉了。


    好幾個月沒迴來,喜寶瞅哪兒都新鮮。在路上時,她還疑惑兩個哥哥到底想幹啥,可一進生產隊,就立馬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東張西望的,總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比如說,知青點就比以往更熱鬧了,不停的有人高聲說著自己的理想與抱負;本應空無一人的隊上小學,居然還有人在裏頭高聲念書;離隊上小學不遠的幾戶人家,那家新搭了個棚子,這家翻修了屋頂……


    一路走來,喜寶隻覺得一雙眼睛都不夠看了,尤其從村口到老宋家這短短的路上,她已經瞧見三家院門上貼了雙喜字。


    生怕弟妹又提起討媳婦兒的舊話題,眼看又路過另一家剛辦完了喜事的,強子和大偉聯手拉起喜寶,飛快的把她送進院門,高聲嚷嚷道:“奶!喜寶迴來了!”


    趙紅英喜氣洋洋的從她自個兒那屋出來,原本就帶著笑的臉上,一看到喜寶,那笑容幾乎都要溢出來了。看也沒看倆大孫子,更沒注意到被落下的毛頭,徑直拉過喜寶就往堂屋裏走:“冷不冷?趕緊進屋烤烤火,咱們中午吃殺豬飯。”


    “哪來的殺豬飯?”喜寶本來還想問問別的,可聽了這話,一下子就被帶過去了。


    “第一第二生產隊殺豬早,除了能用工分換外,還能用糧食換點,建設特地來告訴我,我讓他多換了幾斤。”趙紅英高興啊,除了見到喜寶外,也高興這日子越過越有盼頭了。


    為啥第一第二生產隊能允許其他隊拿糧食換?還不是因為這兩年政策放寬了,家家戶戶都養了不少雞鴨鵝,連帶隊上養豬的數量也多了。這數量一多,大家夥兒反而不稀罕了,其他隊願意換,也允許,不過哪怕數量再多,也隻允許內部交易,不準拿去縣裏售賣。


    可內部交易允許了,對外售賣還會遠嗎?


    吃了一頓熱乎又美味的殺豬飯,喜寶被趙紅英拉到跟前,一疊聲的問著學校裏的事兒,而毛頭則一溜煙兒的跑了,他已經離家多日,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看戲了。臨走前,他還給扁頭使了個眼色,讓扁頭幫他指點了一下哪裏好戲多。


    農閑時,好戲確實不少,尤其現在高考結束了,哪些人會走,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哪怕考不上大學,人家已經起了離開的心思,那鐵定是攔不住的。


    於是,毛頭紮紮實實的看了好幾出好戲。


    這邊好戲正上演,那邊春麗幾個也迴來了。除了姐妹仨外,一起同來的還有春麗的對象。


    老宋家上下嚴陣以待。


    別看先前給強子和大偉說親時,趙紅英不是那麽在乎,可男孩跟女孩是不一樣的,別提說親了,哪怕男孩子再怎麽亂折騰,某天要是浪子迴頭了,還能被人讚一句。可女孩不同,名聲格外關鍵,現成的例子擺在跟前,就是那玲子,本來是隊上最出挑的未婚姑娘,現在倒是好了,如果那知青就這麽走了,玲子怕是很難尋到合心意的婚事了。


    趙紅英已經見過春麗那對象了,對於外貌,她是沒啥要求的,再說人家小夥子個頭高,長得也還算精神,這就夠了。其他的,例如家庭條件和家裏人之類的,毛頭幫她打聽了個遍,隻差沒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翻出來了。


    所以,總得來說,趙紅英還是很滿意的,現在就看那小夥子對這樁婚事的態度了。


    因為是小輩兒裏的頭一份,饒是平素格外膽大的春麗,也難免有些忐忑不安的。不過,她已經認定了那人,所以就算不安,也仍咬牙鼓起勇氣,帶人迴家。


    “爺、奶,爸、媽……”先把一圈長輩叫了下來,春麗這才穩了穩心神,開始介紹她對象。


    盡管已經聽毛頭說了不止一遍,可家裏人還是認認真真的聽著,順便拿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未來的女婿/孫女婿。


    喜寶等一群孩子們,也都湊成了堆,笑嘻嘻的盯著他們未來的大姐夫。尤其是跟春麗一道兒迴家的春梅和春芳兩個,完全無視了春麗的眼刀子,壓低聲音跟弟妹們說著廠子裏的事兒,重點當然在於春麗和她對象。


    ---------


    第001章


    “秋收就在眼前,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為了黨和人民群眾,我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為名,二不為利!我們要咬緊牙關,抓革命促生產,深挖洞廣積糧。忙完秋收忙秋種,努力努力再努力!”


    “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為了向毛主.席獻忠心,我們可以犧牲一切!!!”


    炎炎酷暑,別說站在正日頭底下了,就算是有樹蔭遮著,都叫人熱得渾身直冒汗。可秋收在即,眼瞅著田裏早已是一片豐收景致,尤其他們生產隊今年不單收成好,還比其他生產隊早熟了許多,估摸著最多再過十天半個月,就能下地搶收了。


    這不,生產隊大隊長站在臨時搭建的台子上,吼得聲嘶力竭。下頭全體村民都仰著腦袋盯著他,一個個臉龐被曬得通紅,卻沒人有絲毫不耐煩,反而各個鬥誌昂揚,隻恨不得立刻就到搶收時刻。


    當然事有例外。


    趙紅英就沒管上頭娘家大侄子在吼些啥,隻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身旁的兒媳婦兒。


    她身旁站著的是她家老三媳婦兒,娘家也是同一個生產大隊的,姓袁,喚弟來。已經有九個月的身子了,偏袁弟來身子骨弱,就算這多半年裏吃好喝好的,那肉也都長到肚子上了。打眼瞧著,就似一個瘦條子頂著個碩大的肚子,看著就叫人覺得害怕。


    “老三家的,你餓不?我帶了煮雞蛋。”趙紅英邊說邊從兜裏掏了個雞蛋,剝好後塞到了袁弟來手裏,一臉的慈愛,“慢慢吃,別噎著。”看著袁弟來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煮雞蛋吃下了肚,她又瞪一旁的三兒子,“衛民你長點兒心吧,沒見你媳婦兒口幹嗎?給她喝糖水啊!”


    宋衛民正聽得起勁兒呢,冷不丁的得了這話,趕緊把手裏的水盅遞給他媳婦兒。


    袁弟來伸手接過了水盅,裏頭是她婆婆出門前煮的紅糖水,隔了這會兒時間應該是涼了,不過有那麽大的太陽曬著,也不會太涼,入口剛剛好。


    趙紅英笑眯眯的瞅著袁弟來喝糖水,臉上那笑啊,就跟摻了半斤紅糖一樣,細細問著:“甜吧?我放了兩塊土紅糖。對了,晚飯你想吃點兒啥?雞蛋小米粥?還是給你下碗細麵條?早上剛摘的小青菜不錯,再往裏頭臥個雞蛋成不?”


    甭管趙紅英說啥,袁弟來都隻管點頭說好,一副軟性子好脾氣的模樣:“好,都聽媽的。”


    盡管趙紅英幾人站的偏,可壩上都是一片敞亮的,這會兒全生產隊的人都在,擠得滿滿當當的,就有旁人家的媳婦兒瞅著這一幕,壓低聲音跟身邊包著頭巾的婦人說:“衛國家的,前頭你生那會兒,你婆婆也這樣?真享福啊!”


    包頭巾的婦人也是老宋家的兒媳婦兒,她叫張秀禾,嫁的是宋家大兒子宋衛國。老宋家有四兒一女,前頭三個兒子都在村裏,老四去了部隊裏,唯一的閨女嫁到城裏去了,攀著夫家的關係還找了個體麵工作。


    眼瞧著自家婆婆笑得滿臉喜氣,張秀禾卻是攢了一肚子的氣,提起就上火。


    明明她才是老宋家長媳,進門就開懷,次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那可是宋家老倆口的大孫子。之後幾年裏,她接連生了兩個閨女,可就算這樣,這些年她忙裏忙外的,沒功勞也有苦勞吧?對了,她二弟妹進門後,也得了一兒一女,倒是三弟妹,看著身子骨就弱,進門一年後才開懷。


    幾乎是前後腳的事兒,她跟她三弟妹一道兒有了身子。如今年景不大好,不過老宋家壯勞力多,這粗糧摻著細糧的,倒也能填飽肚子,偶爾還能燉個糖水雞蛋補補身子,兩人待遇一樣,都是隔三差五的吃一碗糖水蛋。


    直到半個月前的那天中午,她還沒吃午飯呢,肚子就開始疼了。前頭已經生了三個,她對生孩子這事兒門兒清,不到傍晚孩子就落了地。


    得知又是個兒子,張秀禾這心裏的石頭就落了地。雖說她頭一胎就得了兒子還會嫌多?等她二弟妹幫著把孩子洗幹淨拿舊繈褓裹好給她放炕頭了,她才想起來,咋好像從一開始就沒瞧見她婆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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