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可是個沒娘的小孩。


    其實4歲以前他是有娘的,不光有,而且有的無以倫比、有的霸氣四射,因為很多人都說他娘許雋瓊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然後有一天,這朵開到極豔極盛的鮮花,被突然扯斷碾碎了。


    那晚白可睡到半夜,突然驚醒,迷迷糊糊又光溜溜地被他爸白茂春拿條厚毯子包起來抱走了。車開出去好久,白可才逐漸清醒,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扒著毯子邊露出小腦袋奶聲奶氣問:“爹地,媽咪呢?”


    白茂春滿身寒氣,兩眼通紅,臉上的肌肉像岩石一樣堅硬而沉重。他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怎樣迴答白可。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先生”,前排的司機調大廣播音量,“控製不住了。”


    寂靜的深夜,汽車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飛速行駛,廣播裏傳來主持人微微變了腔調的聲音:“本台插播最新消息,本台插播最新消息,影後許雋瓊車禍身亡!影後許雋瓊今日淩晨1時許,工作完畢後,乘坐豪華房車,由劉姓司機載迴海灣寓所,駛至山路轉彎處……”


    白可抬頭,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傻愣愣看向白茂春。


    白茂春瞳孔收縮、神色遽變,抱著白可的手臂猛然收緊,顫抖著嗓音厲聲說 :“關掉!快關掉!”


    司機關了廣播。車內又陷入安靜,隻隨著車子的前進,一排排的路燈和樹影在車窗上滑過。


    到許家後,白茂春抱了白可忙忙地下車,進了宅子,把他塞進許博溫胳肢窩下,重重在白可腦門兒上親了一口,又向許博溫深深鞠了一躬,便匆匆離開了。


    白可懵懵懂懂,但是莫名地,卻好像能夠感受到他們兩人身上滲透出的巨大哀傷,傷心二字已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種蝕骨錐心的痛,它仿佛飄散到空氣中,疊疊嶂嶂厚厚密密地將人層層包裹起來,黑沉而壓抑,讓人無法唿吸;他又似乎聽到白茂春發出了無聲的嚎啕,像失去摯愛的受傷野獸的最痛苦的嗚咽。


    白可用臉蛋蹭了蹭毯子,心裏不由地跟著他們難過,蹙了淡淡的小眉頭,輕聲問許博溫:“外公,媽咪呢?”


    許博溫擁有自己的報業集團《名都晨報》,在明都乃至全國都頗有影響力。就在剛剛,他下達了臨時更換頭版頭條的指令,“影後許雋瓊今晨遭遇車禍,不幸喪生”的消息很快就會在這天的《明都晨報》上登出,並發放到所有的報亭和讀者手中。


    他以為這已經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艱難的決定,麵臨過的最痛苦的時刻,沒想到外孫的一句話卻讓他再次痛徹心扉,跌入深淵。他無顏麵對。


    人生痛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如果可以重來,許雋瓊捧著影後小金人來送給他時,他不會再疾言厲色把她拒之門外;許雋瓊帶著小外孫來看他時,他也不會再去強裝冷漠,要許雋瓊離開白茂春,否則她和白可就永遠別在他家出現。


    他以為還有很多時間,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令人追悔莫及。


    白可被放在沙發上,光溜溜地裹著毯子,覺得很愧疚,不明白他的問題為什麽把外公弄哭了,也不明白外公的頭發為什麽一夜間變得雪白。


    後來的日子過得飛快,交錯的光和影,顛倒的日與夜,眼前是紛繁變幻的各樣人臉,各式嘈雜的哭聲、笑聲、喊叫聲、說話聲、吵鬧聲,或者突如其來的令人窒息的安靜;純黑的小禮服、小皮鞋和領結,純白的玫瑰;擁抱他的漂亮阿姨戴黑色絲網麵紗,有鮮紅的嘴唇和墨綠的眼影;爹地倒是不大出現,見到的幾次卻似乎越來越憔悴,兩鬢斑白,眼睛卻總是紅的,隻有看著他時,深淵似的瞳孔裏才會蕩過一絲光彩。


    畫麵不斷跳動閃爍,一楨楨飛掠,亂花迷人眼,最終停留在一張放大的媽咪的黑白照片上。


    白可懂得,他的媽咪再也迴不來了,那如花的笑靨、柔軟的懷抱、甜美的親吻,也將不再屬於他。


    不可撤銷。


    再後來,一切漸漸平息。再大的新聞也會在變黃變脆的舊報紙上模糊了字跡,再耀眼的明星也會在某一天或轟轟烈烈或黯然無聲地隕落、蒸騰。隻剩下影迷們每年一度的追悼會,還有曾經深愛或痛恨她的人們,突然憶起她、提到她,或痛徹心扉、潸然淚下,或依然咬牙切齒,說即使她死無全屍也難消心頭之恨。


    隻是這些,她都不必再知道了。不再愛,不再恨,如果她還有什麽牽掛,一定是那個現在還很單薄弱小的生命,用年僅四歲的血脈和稚嫩的笑臉,祭奠她的一縷香魂。


    白可從此由許博溫撫養。


    許博溫對他很好,像要把所有對女兒錯過的愛都補償在外孫身上,每天都跟白可在一起。他是大學者,在人文和社會科學上有很高的修養和造詣,學貫東西、博古通今,從白可四歲半起就給他開蒙,除了必要的數學和外語課程,都是用講故事的形式,寓教於樂,教給他做人做事的智慧和道理。


    他給白可講了許多故事和寓言傳說,尤其是《沉香劈山救母》、《趙氏孤兒》的戲文、《眉間尺》、《勾踐臥薪嚐膽》、《美狄亞》、《漢姆雷特》、《基督山伯爵》、《紫金堂》等等,都講了幾遍。


    轉眼一年過去,到了白可5歲的生日。


    許博溫在這一年蒼老了許多,對他的報業集團《名都晨報》也似乎無暇多顧,基本由幾名主編和高管全權負責。


    白可這天早早被弄起床,剛吃了早飯,就見到正在下樓的許博溫。


    白可揚聲問:“外公,今天聽誰的故事?”


    許博溫牽起白可的小手,微笑道:“今天咱們不講故事。可可5歲了,外公要送可可一個生日禮物。”


    白可馬上激動了,“什麽禮物?!”


    許博溫帶著白可穿過後花園,通過地下室,走到四麵被高牆和樹林環繞的一塊空地。這是他去年秘密買下的,現在已布置成一個訓練場。白可瞪大眼睛看著一係列奇怪的跑道、沙坑、鐵架子,還有場邊纏鬥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兩個人。


    劉闖看見他們,急忙跑過來問好。許博溫點頭,為白可介紹:“這是劉教官。”又問劉闖道:“孩子這幾天怎麽樣了?”


    劉闖撓撓腦袋,笑出一口白牙,好像不知道怎麽表達似的說:“還那樣。臭小子身體素質當然沒說的,強度也上得去,進步很快。就是難管,打不服罵不服,狼崽子似的,有種得很。”


    許博溫皺皺眉,低頭看了看微張小嘴目不轉睛盯著訓練場的呆頭呆腦的白小可,半晌沒言語。


    劉闖試探問:“要不我把他叫來,您看看?”


    許博溫簡直心亂如麻,還是橫了橫心點了頭,歎氣道:“也算是故人之子了。”


    於是劉闖扯著嗓子大叫:“馬輝兒!別鬧了!過來!!”


    小馬教官作為一個退役的前特種兵,表示很鬱悴。他為許老工作將近八個月了。在這大半年裏,他負責訓練小孩兒的近身格鬥和擒拿,不說對他頂禮膜拜吧,怎麽的也應該有些師生情分了。然而,這個真沒有。


    小孩兒學得很快,很少說話,打不過他就會停手,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盯著他看,然後一旦學會新招式,肯定就狠狠地用到他身上,明襲暗襲偷襲,無所不用其極,明顯就想要他的命,根本是個養不熟的小狼崽子。


    馬輝聽到劉闖叫他,就立馬停了手,經驗豐富地退後兩大步。果然對麵小孩兒的拳腳不依不饒地追上來,發狠地對他攻擊,招式十分眼熟。馬輝隻好趁他側踢力老,擰身屈腰右手攬過他的腿,左手光速捏住他的後頸,把小孩兒撲到在地。


    劉闖總教官覺得挺沒麵子,喊道:“有完沒完?!速度地!”


    馬輝把小孩兒薅起來,製住他的掙紮和反撲意圖,連拖帶扯地終於帶到許博溫他們麵前,期間被踢了數腳。小孩兒滿臉黑灰,倔強地緊抿嘴唇,兩側臉頰淌下一道道熱汗,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閃耀著狼一樣的咄人寒光!


    許博溫:“……”


    劉闖大汗。


    馬輝在背後推了小孩兒一把,威嚴地說:“左饕,幹什麽這麽苦大仇深的!不認識許爺爺了?”


    左饕輕蔑地掃了馬輝一眼。


    小馬教官:“……”


    許博溫細細打量左饕,扶著白可的肩膀送到他前麵,溫言說:“饕饕,這是我的外孫白喆,小名‘可可’。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最好的朋友和夥伴。”


    朋友?夥伴?哼。。左饕高傲的目光下移,這才看清麵前這個高度剛到自己胸前的小家夥兒。他半仰著頭,披在臉頰兩側的毛茸茸頭發下露出粉嫩細膩有如櫻桃花瓣一樣的小臉,眼尾微微吊起的大大眼睛裏,寫滿了對自己的仰慕和憧憬。好!可!愛!


    左饕當時就麵無表情地慌亂了。心髒撲通撲通亂跳,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放哪裏好。這是多麽白軟、嬌弱、稚嫩、珍貴、誘人,區別於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活該挨揍的教官們的美好存在啊!


    許博溫低頭對白可說:“可可,叫哥哥。”


    白可依言翹起嘴角,臉蛋上神奇地出現了兩個不深不淺的酒窩,對左饕說“哥哥好”,又向他伸出手。馬輝教官立即警惕起來,緊盯住左饕。


    隻見左饕看似漠然地停頓幾秒,把右手在迷彩褲外側狠狠地反複抹了數遍,才小心翼翼地輕輕握住了眼前無比綿軟細滑的小手!


    白可笑得彎起了眼睛,很開心。


    小乳牙什麽的最可愛了。於是左饕唇邊也隱約漾出一絲笑意。


    全體教官風中淩亂。


    馬教官喃喃自語:“尼瑪這不是真的。。。”


    劉教官目瞪口呆:“小子你真有種啊。。。”


    兩人就甜甜蜜蜜地手牽著手。


    許博溫問左饕:“你今年8歲了吧?”


    左饕輕輕頷首,算是肯定答複。


    許博溫對劉闖說:“饕饕以後就搬到主宅去。上午訓練,下午要上文化課,晚上就跟可可一起玩。”


    劉教官條件反射地立正敬禮,大聲迴答:“是!”


    當天下午,左饕就搬進了許家主宅,意外地好說話。保姆把他安排在三樓,和白可的房間中間隔了一個小衣帽室和一個小書房。


    整個下午白可都亦步亦趨地跟著左饕,幫忙布置房間,還把自己的小鴨子、小猴子、大綿羊、大熊貓什麽的毛絨玩具介紹給左饕,想讓左饕跟他一起玩。左饕實在不忍心令他失望,隻好木著臉陪他玩了兩個小時的小鴨子和大綿羊。白可從來沒有什麽同齡的玩伴,5歲又正是最喜歡追著大孩子跑的年齡,不由喜得眉開眼笑。連原本有些擔憂的許老爺子都覺得,自己的決定目前看來還是正確的。


    傍晚左饕跟許家人一起吃了晚飯。


    他知道,父親死後無依無靠的自己,今後大概就要在許家討生活了。其實許老先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否則他自己絕對活不到今天。可之前的日子雖然辛苦顛沛,卻也有親人陪伴,現在他隻感覺到孤單,而訓練他的教官都是王八蛋。


    此時的他還不能理解“寄人籬下”這個成語,但幾個月來窒悶感和對親人的思念和渴望卻如影隨形,無法排解。何況王八蛋們要求很嚴,遠不像父親那樣隨意。


    於是左饕不言不語冷酷地悶頭吃了兩大碗米飯和很多肉。


    假裝無視身旁白可崇拜驚訝的小眼神兒,左饕心底忽然湧起了將近一年來第一次感受到的快樂和滿足。


    他想,小白可真是老天爺送給自己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


    文采不好,讀者很少。


    請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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