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一樂這幾日間,從升陽城的熟人那裏,也打聽到了有關楊易的許多事,比洪辰的敘述,要詳細許多。


    譬如當年與楊易私奔的女弟子姓甚名誰,當初又被指派給哪位三陽樓嫡係弟子為妻,她是選擇怎樣去死的,那位嫡係弟子後來又怎樣遇病暴斃,楊易又是何時突然從三陽樓消失,那日重返雲陽山時他又殺了多少人,其中有哪些是久已成名的一流高手等等……屠一樂聽得是心馳神往,隻恨沒有親眼目睹。


    自從十年前父母意外去世後,屠一樂一直心驚膽戰地活著,生活困頓,窮苦潦倒,近幾年才靠著自學典籍的岐黃之術行走江湖,稍微有了那麽一點起色,也隻是不至於每日挨餓,在外依然隻有草頭郎中的壞名聲,連真麵目都不能示人,好不容易偷偷攢了一些漂亮衣服,也隻能每日穿給自己看,心裏哪能平衡?她對三陽樓這等名門大派自然充滿了嫉恨,眼見他人遭遇不幸,還頗有一番幸災樂禍的快感。


    楊易提劍出門,屠一樂也緊緊跟上:“你可別真穿這身衣裳出去,可太顯眼了,現在滿城都在抓你,你一露麵就要被不知多少人圍攻。”


    “攔我的人,殺了便是。”


    楊易腳步不停。


    屠一樂弄了身鬥笠過來:“你先披上這玩意兒再說……你還真見人就殺,真是個殺人魔啊。你報仇是沒問題,但濫殺無辜總是不好的。而且真要是驚動了大批官差甚至那些全副武裝的兵士們來捉拿你,你有三頭六臂也過不了他們。武林高手再厲害,能厲害得過千軍萬馬麽?”


    楊易披上了鬥笠,身體都遮了起來。


    也幸好一樂堂本就在升陽城邊上,今日又趕上早集,往來城門的農戶眾多,兩人這一身打扮根本就沒被守城官兵看在眼中,隻以為是一對來趕集的窮老農和小兒子,就隨便放行過去。兩人出城後一路向著六十裏外的雲陽山走去。屠一樂也多少學過一些武藝,雖然還踏入不了高手行列,但體力反應也都超出常人,跟著楊易小跑個幾十裏路也不算累,但一路楊易都和悶葫蘆一般,無論她問起什麽都不答話,卻讓她頗為喪氣。


    “那個紅茶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屠一樂在楊易身後抱怨道。


    楊易像是沒聽見一般,隻自顧往前走。


    到了下午時,二人終於抵達了雲陽山腳下,登山上時,發現平日一直有巡山弟子的道路上,根本沒有一個人的蹤跡,一直爬到半山腰,都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奇了怪了,沒聽說三陽樓的人因為害怕你而逃光啊?”屠一樂感到不解,“連巡山的人都一個沒有,完全不做預警的準備,這樣你一旦來了不就能長驅直入,殺奔他們的大本營了嗎?”


    楊易仍是隻往山上走。


    一切都不重要。


    他隻想用血來祭奠他已經死去的心。


    沒有那把布滿殘花的劍也不要緊,即便手無寸鐵,他也要完成誓言,直到自己也如殘花一般凋謝。


    他本就為求死而來。


    上次他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但老天爺似乎垂青他,派了一名使者,救了他的命,才讓他今日能再次踏足三陽樓。


    他心底的信念也就變得更加堅定。


    殺人,直到這座山上無人可殺,或者自己死去。


    沒多久,楊易又來到了三陽樓的大門前,結果連大門前麵都沒有守門的弟子。他和屠一樂一前一後走進去,發現空曠的廣場上也沒有一個人。


    “我知道了,他們見你遲遲捉不到,害怕你,所以跑光了!”屠一樂失望道,“哎呀,你是殺不了人了,還是走吧!”


    “一定有人。”楊易仍是往前走,“隻是他們不在這裏……應當在更高的地方。”


    兩人又走了一陣子,走到一處通往更高處的小道上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屠一樂剛看清那人是一個白須白發的老頭,楊易已經執劍攻了過去。


    那老頭麵對楊易的攻勢,同樣是以劍招架,手中的長劍舞出了炫目的亮光。他正是三陽樓的前任樓主葉天凡,這些天他也養好了傷勢,此刻拿起了真正的劍,一時與楊易不分高低。他們在這山間小徑上你一招我一式地比拚著,兩個人都沉默出劍,完全沒有說話。屠一樂隻聽得見兩人行動中的掠空風聲與兩把劍的金鐵交錯聲不斷迴蕩。


    “嘶,都是高手,絕頂的高手啊!”


    屠一樂這還是第一次見兩名絕頂高手在眼前對決,一時看得眼花繚亂,喝彩連連,每到兩人出招精妙處,都禁不住讚歎出口:“好劍,真是好劍!”


    楊易隻想斬殺這老人的性命。


    當初害得那朵最美的花凋零的罪人,這老人也是其中之一。


    楊易仍記得十年前這老人須發還未全白的時候,曾一臉冷酷地站在那裏,漠視著他人對自己妻子的審判。


    當時哪怕這老兒隻說一句開脫的話,放妻子與自己離去,後麵的結局也就不會那麽殘酷。


    但他沒有。


    他隻是毫無感情地讓那些長老,執事們,宣布著妻子的罪責,下達出終身的審判。


    妻子不能接受沒有自由的未來,當場選擇了以劍自刎。


    楊易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


    飛揚起來的血花在半空中綻放,鮮活的生命一瞬間便化作冰涼的屍體。


    這座山上的人,對那逝去的生命沒有一分一毫的同情,每個人都隻冰冷地望著妻子的死。


    甚至連楊易撲過去痛哭的行動都阻攔了,那些執事使用冰冷的鐵索繞住了楊易的身子,把楊易拖向了偏僻的監牢。


    楊易那時曾憤怒地盯向這位武林傳奇,大聲質問他為什麽不肯給兩個相愛的人自由。


    這位武林傳奇當時一言不發,正如今日一般。


    而楊易已經沒有追問的興趣了。


    他隻想用劍把該死去的人送向死亡。


    葉天凡的劍如今的確在南越國算是登峰造極,縱是當年劍術傲視南越武林的劍王劍侯在此,也要自歎今日已比他差出不少。但他遇上了生平少有的勁敵,上次二人交手,葉天凡隻用了竹劍,險些被楊易殺掉,這次葉天凡已取出了當年隨他征戰四方的寶劍,卻仍未取得優勢,不由感慨:當年可從未想到,那個看上去毫無出息的青年,今日能成為如此恐怖的人,已經令他在心底生出幾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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