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迴到青雲觀,已經是中午了。隻見道觀前麵有幾個人正在探頭探腦張望,小七看到其中的一個老頭,便興高采烈地招唿一聲“村長爺爺!”


    來的正是老村長,還帶著兩個村民,其中一個是青年,膀大腰圓,愣頭愣腦,透著一股子憨厚,是村長的大孫子陳二狗;另外一個年歲跟村長差不多,戴著花鏡,胖頭胖腦,肥頭大耳,鏡腿居然是用鐵絲彎的。這位可不得了,大名不得而知,村民都叫他陳光腳,以前是赤腳醫生,喜歡鼓搗點新奇玩意,在村裏算是高級知識分子。


    看到唿啦啦一大群猴子,老村長也吃了一嚇。前些年,山上的猴子經常下山禍害莊稼,村民沒少打猴子。這兩年上邊有要求,說是要保護猴子,結果猴子反倒是越保護越少。


    等聽到小七打招唿,老村長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小七啊,爺爺惦記著你們在山上缺吃少喝的,送點米麵雞蛋——神猴呢?”


    小七拉著馬封侯的小爪子走過去,馬封侯朝老村長點點猴頭,算是打過招唿,然後就唧唧歪歪地吆喝著猴群把蛇皮袋子都抬進院裏。


    村長幾個人眼睛都直了:裏麵嘛東西,還動呢?


    很快,小七找來繩子,慢慢把袋子裏的野豬崽抓出來,然後五花大綁,弄得豬崽扯嗓子使勁嚎,就跟要挨刀似的。


    野豬崽,這可是稀罕玩意!老村長望向馬封侯的目光充滿了敬服:不愧是神猴啊,野豬崽都一窩一窩抓。


    別說野豬崽了,就算是家養的小豬崽,想抓住都不容易,機靈著呢;最關鍵的是,想抓豬崽,得先過母豬這一關,母野豬是那麽好惹的?


    “野豬是保護動物,上邊好像不許隨便打吧?”陳二狗甕聲甕氣地說道,他在鎮子上上過初中,在陳家村就算是文憑比較高的了,所以知道的還稍微多一些。


    老村長瞪了他一眼:保護動物那是對人說的,對神猴能好使嗎?


    二狗一臉不服氣,小聲嘟囔:“什麽神猴,老迷信——”像他們這些小年輕,對神猴之類當然是嗤之以鼻。


    “以我多年在山中采藥的經曆來看,這猴子確實與眾不同。”陳光腳已經盯著馬封侯瞅半天了,雖然他不知道老道士那些什麽開啟靈智之類的說法,但是也覺得這隻猴子比較另類。換成別的猴子可不會抓豬,而且瞧那樣子,好像是準備養著。


    “光腳爺,就您那眼神,能看清楚嗎?”陳二狗嘴裏繼續小聲嘟囔,聽得煩了,索性把挑來的大米白麵之類,送進廂房。


    陳光腳和老村長則上去指導綁豬,像猴子們那麽胡綁是不行的,小豬崽都快勒死了,這個不能勒肚皮也不能勒脖子,就在豬崽的兩條前腿的位置把繩子繞過後背即可,還不能係得太緊。


    行家一出手,果然與眾不同,五隻小野豬崽立刻都乖了不少,有兩隻還開始撿拾地上的苞米粒,果然從小就是吃貨。


    其實野豬崽還是挺討人喜歡的,不像大豬又髒又臭,反倒是身上溜光水滑,還有著一道一道棕色的花紋,動作也幼稚可笑。所以小七就蹲在一頭豬崽前麵,伸著小手抓撓著它的小肚皮。


    豬崽舒服得直吭嘰,溫潤的小鼻頭還拱拱小七的手背,最後幹脆眼睛一閉,撲騰一下躺在地上,任憑小七給它撓癢。


    偶也試試——結果引得一撮毛也探頭探腦湊過來,小猴崽子,好奇心比較旺盛,也學著小七的樣子,給豬崽抓癢。看得馬封侯直點頭:有出息,將來是個當豬倌的料。


    陳光腳在旁邊也瞧得眼熱,斟酌一陣之後跟小七說:“賣給陳爺爺一隻怎麽樣?”他倒是聽了一些消息,說是山外麵有靠養野豬發財的,野豬肉比家豬肉貴了一倍不止,於是也動了心思。


    小七蹲在那朝猴哥望望,看他並沒有點頭,也就一個勁朝陳光腳笑,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弄得陳光腳心癢難耐,心裏一個勁盤算,怎麽打動這個小丫頭,實在不行的話,就拿孫女新買的那件花衣服來換。


    “拳譜,這裏竟然有拳譜!”陳二狗從廂房竄出來,手裏興奮地舉著兩本發黃的冊子。年輕人嘛,誰沒有一個武俠夢。


    他剛才進屋,發現床頭上放著的油紙包,好奇心作祟,就打開翻了翻,想不到是拳譜。這兩本書,馬封侯也沒拿著當好東西,所以就隨手一扔。


    小七一見可急了,上去爭搶:“是我和猴哥找到的,給我給我——”


    陳二狗把拳譜高高舉過頭頂,小七就算跳著腳也夠不到。他們這一鬧,老村長和陳光腳自然也圍上來,陳光腳油光光的臉上露出思索之色:“當年我還像二狗這麽大的時候,趕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年月,一群革命小將上山要砸青雲觀,好家夥,二三十人,旌旗招展,拿槍拿棒的,嚇得山裏的野牲口都望風而逃——”


    “當時我正跟著老爹在山上采藥,也跟著看熱鬧。結果怎麽著,好幾十人呢,被老道長一個人給撂趴下了。對了,當時老道長還是年輕的小道士呢。”


    老村長也頻頻點頭:“好像是有這麽迴事,俺也人說過,老道長練的好像是猴拳。去年我來青雲觀幫著老道長種地,還瞧見他耍拳呢,那麽老高的大樹,嗖一下就上去了,比猴子還麻利呢。”


    陳二狗聽得悠然神往,嘴裏一個勁跟小七商量:“好小七,乖小七,拳譜先借給二狗哥看看,等看完就還你。你想要啥就跟二狗哥說,無條件滿足!”


    “拳譜是猴哥的!”小七不依,掛在陳二狗的胳膊上直蹬腿,雖然陳二狗提出的條件也叫她有點心動。


    馬封侯在旁邊冷眼觀瞧,心裏早就有了計較。於是神氣活現地走到陳二狗麵前,伸出小爪子想拍拍年輕人的肩膀,結果呢,隻能摸到陳二狗的肚皮。


    幹嘛——陳二狗警惕地望著小猴。


    上眼了!馬封侯朝小七招招手,小七心有靈犀,這兩個就擺開猴拳的架勢,你來我往打到一處。當然不是真打,表演的成分居多,所以也更加花哨。瞧得陳二狗眼珠子差點掉地上:這小猴子打猴拳簡直太帥啦!


    收招之後,小七的臉蛋兒紅撲撲的,也微微有些氣喘,小丫頭現在還隻是花架子,等把氣兒喘勻了,這才朝陳二狗哼了一聲:“是猴爺爺教我們的,猴爺爺還收了猴哥和我當徒弟呢,猴爺爺還說,猴哥已經繼承了他的衣服——”


    老道士當初收徒隻是心血來潮,可是小七當真啊。


    “衣服?衣缽是吧!”陳二狗還是有點文化的,越聽越是心癢難耐,最後幹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我要拜師,猴師父,請受我一拜!”


    給猴子當徒弟,好像有點不像話。老村長剛要踢孫子兩腳,這個孫子憨頭憨腦的,並沒有繼承他老人家多少遺傳基因。再轉念想想,那是神猴啊,於是也就默許了二狗子的行徑。


    馬封侯心裏也很滿意,他主要是看中了陳二狗身強力壯,虎頭虎腦的是個愣頭青,以後他在山上發展,也需要幫手。小七的年齡畢竟還太小,不堪大用,而且也到了上學的年齡。


    想想陳二狗瓜兮兮地扛著個小旗子,在林子裏轉悠,嘴裏哼哼著“大王派我去巡山啊”。馬封侯就覺得很有喜感,於是點點小腦瓜,伸出小爪子,在陳二狗的腦袋上拍了三下,算是認下這個徒弟。


    以後我也是武林中人啦!陳二狗歡喜得眼淚差點掉下來,又恭恭敬敬給小猴子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雙手把拳譜交換給師父。


    馬封侯對這個大弟子的表現還算滿意,拍拍二狗的肚皮,伸出小爪子朝井沿指了指。別的都好說,就是打水太費勁,夠不到轆轤的搖把。這不,剛收了徒弟就用上了,有事弟子付其勞嘛。


    陳二狗是農村娃出身,啥活沒幹過,二話不說,提著水桶上陣,把轆轤搖得跟風車一般,差點散架。


    老村長也樂得滿臉褶子綻放,然後就提議去上香。不過被馬封侯伸爪攔住,裏麵的神像還趴窩呢,可不能叫外人看到。於是指指自己的心口,示意心到神知就好。


    請兩個老頭到偏房閑坐,老村長還跟小七交代一下她家裏的事:原本有兩萬塊錢,給她老爹辦喪事花了幾千,最後還剩下一萬五千多。另外就是家裏的幾十畝地和一頭老牛,大夥也幫忙先弄著。大致又湊夠了兩萬塊錢,老村長暫時給保管著。


    還是鄉村人樸實啊,馬封侯心情大好,更高興的是耍兩趟拳就忽悠來一個大弟子,於是對這本拳譜也更加看重。而且剛才和野豬搏鬥,他也深深意識到實力的欠缺,拳法還需要盡快提升,起碼在野豬麵前,要有自保能力啊。


    偏偏老道士還貪戀紅塵跑了,沒人教他練拳,隻能指望這套拳譜,現在最大的麻煩就是:上麵許多字句,他弄不清楚啊。


    轉轉猴眼,他又把主意打到陳光腳身上,這老頭瞧著像文化人,起碼是戴眼鏡的。於是把拳譜翻開,攤到陳光腳麵前,朝著上麵的文字指指點點。


    這是讓我給你念書?陳光腳用手扶扶眼鏡,便拉著長聲,抑揚頓挫地讀起來。他家裏也有兩本古代的藥書,所以繁體字也難不住他。


    馬封侯則越聽越驚,通過拳譜那簡略的序言,他就可以斷定,這本拳譜,應該就是老道士講述的那位猴道人手書。不僅僅有具體的招式,更有一套獨特的唿吸發力訣竅,有拳有功,十分完備。


    跟老道士學拳的時候,那些模模糊糊的地方,在聽了陳光腳誦讀拳譜之後,立刻有豁然開朗之感。想來,就算是老道士,習練的猴拳也是徒有其表、未得精髓啊。


    寶貝,這才是真正的寶貝!馬封侯坐在那聽得抓耳撓腮,正如孫悟空聽菩提祖師講經到妙處。


    到底是猴屁股,坐不住板凳啊。老村長和陳光腳偷偷對了下眼神,心中偷笑。


    在讀完拳譜之後,陳光腳又興致勃勃地拿起另外一本泛黃的書籍——


    馬封侯的猴臉上也寫滿期盼:拳譜都這麽厲害了,這本書或許更了不得!可是陳光腳把眼鏡來來迴迴摘了戴、戴了摘的,最後隻能放下老花鏡,無奈地揉揉眼睛:“這書怪哉,一個大字都不識。”


    哎,白緊張了半天——馬封侯也徹底失望,還是先好好練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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