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手裏拿著根兒樹枝,腳下蹦蹦跳跳,手上不時抽打幾下,嘴裏還哼哼著小調。這一切都顯示,她現在的心情不錯。


    誠然,每次從猴哥那裏迴來,小丫頭都是很高興的。


    大黑在小七的身前身後樂顛顛地跑著,看似沒心沒肺,實際上卻隨時保持警惕,它也是小七最忠誠的夥伴。


    吼吼吼——大黑迴身吼了幾聲:本狗怎麽好像嗅到那隻臭猴子的味道?


    馬封侯連忙閃進灌木叢,然後伸出小爪,朝著犬吠的方向抓撓兩下:笨狗還蠻機靈的嘛。


    時節已經是深秋,林子裏已經有了一些落葉,走在上麵會有輕微的沙沙聲,還要再保持一下距離才好。


    閑來無事,四下打量,竟然發現幾棵野核桃樹,馬封侯便竄到樹上,擼下來幾個,去皮之後,裏麵的核桃還算飽滿。用小爪子使勁捏了幾下,隻能放棄,沒有工具是甭想打開了。


    馬封侯決定記住這裏的方位,迴去的時候采集一些核桃。總在道觀裏麵吃素,嘴裏都淡出鳥來了。


    就這樣追追停停,遠遠的望見山下的小村,大概有五六十戶人家的樣子。村裏樹木蒼蒼,各家各戶的房子掩映在樹木之中,透出一片安閑寧靜。


    暫時也隻能跟到這裏了,大白天的,他一隻小猴子大搖大擺地進村,那不是找揍嗎?


    眼瞅著小七進了一戶人家,馬封侯記下位置,就竄到一棵大樹上休息。還不錯,經過幾次試驗,他發現自己在樹上睡覺沒問題,起碼不會掉下來。


    進了家門,小七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見,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院門,盡量不弄出聲響。


    迎麵突然響起的喝罵聲,還是嚇得小丫頭一哆嗦。隻見一個四十出頭、胡子拉碴的男人正站在院子裏,兇巴巴的目光射過來,眼珠布滿血絲,一張嘴,酒氣熏熏:“死丫頭,又死哪去啦!”


    小七怯怯的望著這個被自己稱作爹的男人,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本來不應該屬於她這個年齡所能擁有的酸楚。


    “學會裝啞巴了是吧!”男子順手抄起立在牆邊的樹枝,高高揚起。


    小七無聲地蹲下去,瘦小的身子縮成一團。這一切再熟悉不過:喝酒,罵人,打孩子,就是這個男人每天要做的三件事。


    不過,樹枝並沒有抽打到她的脊背,而是被那個男人狠狠扔在地上,他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趿拉著鞋踉踉蹌蹌出門而去:“一會有客人來,今天就饒你一迴。嗬哈哈,酒是糧食水兒,醉人先醉腿兒——”


    小七無聲無息地直起身,此刻的她就像是一隻木偶,哪裏還有在青雲觀的活潑爛漫。


    當然,這一切馬封侯都一無所知,一覺睡到天擦黑,他這才找了兩塊大石頭,把那幾個核桃敲了,算是安撫一下肚皮。


    還沒徹底曬幹的核桃仁透著一股清香,軟糯可口,而且一點不顯油膩,馬封侯決定迴去多收集一些當零嘴。


    該幹活嘍,馬封侯向山下的小村走去。他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有點搞笑:賊頭賊腦,就跟去做賊似的。


    哎,沒法子啊,誰叫他現在是一隻猴子呢,本來長得就猴頭猴腦的。


    小村裏,有些人家已經亮起電燈,所以並不顯得太過黑暗。馬封侯剛摸到村口,就響起一聲狗叫,然後就感覺到一個黑影風風火火向他衝來——村子裏的狗,都是散養的啊。而且有一家狗叫,全村的狗都會參與進來,一起報警。


    幸好馬封侯早有準備,嗖的一下,扔過去一件暗器。對麵那狗停下腳步,低頭嗅了嗅,然後就吭哧吭哧地嚼起了貼餅子,馬封侯從它旁邊走過去,那狗還象征性地搖晃兩下尾巴。


    搞定。馬封侯都有點佩服自己了,還好準備充分。


    躲躲閃閃摸到小七家門口,直接竄上院牆,院裏的大黑剛要咬,迎麵又是一個貼餅子飛過來,大黑望望臭猴子,也就沒再聲張。隻不過,這會的大黑有點焦躁,在院子裏來迴不安地轉著圈。


    院子裏很是雜亂,一點都不利索,顯然主人家也不怎麽收拾。馬封侯猜想,估計小七的母親肯定不在家了,因為他從來也沒聽小七念叨過母親的事。


    屋子裏亮著燈,有幾個人影晃動,但是沒發現小七,可能是在另一個屋裏,不過沒亮燈,馬封侯隻是猜測。


    屋裏的那幾個人顯然在喝酒,聲音還挺大,吆五喝六的喝得正熱鬧。馬封侯便躡手躡腳地湊到窗下,一踮腳正好能瞧見屋裏的情況。


    “趙老弟,咱們哥倆再喝一個,你放心,丫頭到了我家,就是我親閨女。來,幹!”說話的是一個瘦小的男子,留著兩撇老鼠須,一雙小眼睛骨碌骨碌的。


    旁邊就是他的手下,一個勁悶頭吃菜,心裏卻暗暗鄙視:誰家的親閨女能舍得弄殘了,然後爬大街討錢?


    趙有良,也就是小七的老爹醉眼朦朧地端起酒杯,晃悠了半天,這才看清楚老鼠強的酒杯在什麽位置,當的碰了一下之後,又一飲而盡。好像是喝得有點嘴麻,倒有一小半酒都順著嘴角淌進懷裏。


    酒不醉人人自醉,老鼠強是什麽東西,他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有那麽一丁點的良知,驅使他現在隻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忘掉把女兒賣給人販子這個事實。


    真有點喝醉了,趙有良把酒杯重重地頓在桌上,然後嘴裏就含糊不清地開始絮叨。說起自己的淒涼,老婆一連氣兒生了仨丫頭,他趙家是要絕戶啊。找人給瞧瞧,說他命犯七仙女,命中注定有七個女兒呢。於是就把老三叫成小七,下一個肯定能生兒子。可是老婆又領著兩個大些的閨女跑了,隻扔下他領著小七過活,說著說著,鼻涕眼淚都淌出來,好像他是天下最可憐的男人。


    噝噝,你個挨千刀的!窗下的馬封侯使勁抓著腮幫子,他都快氣炸肺了,變成猴子之後,氣性好像也比以前大了呢。


    想不到還有這麽狠心的父親,居然把女兒賣給人販子,這還是人嗎,先吃俺一拳。


    屋裏正喝酒的幾個人就聽到窗戶上傳來砰的一聲,趙有良倒是沒啥反應,他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悲慘世界裏無法自拔。老鼠強比較機警,朝著手下使了個眼色:“三子,瞧瞧去。”


    悶頭吃飯的年輕人下桌,到院裏轉了一圈,惹得大黑一陣狂吠,他便返迴屋:“強叔,肯定是狗弄的。”


    家裏有狗就好,肯定進不來生人。老鼠強也就放下心來,他從皮包裏取出幾張紙,又拿出兩遝紅彤彤的票子,在趙有良眼前晃了晃:“趙老弟,簽了合約,這錢就是你的了。”


    趙有良覺得有點晃眼睛,伸出雙手搶過錢,然後抱在自己懷裏,滿意地打了個酒嗝:“俺不會寫字——”


    “摁手印也算。”旁邊的三子滿臉鄙夷。


    趙有良在對方伸過來的印泥盒裏蘸蘸手指,然後就在紙上摁了下去,至於合約是什麽內容,他一概不管,低頭全心全意地開始數錢。


    此刻,窗外的馬封侯又轉了迴來,剛才在大黑的窩裏躲了一下,更叫他窩火。不過也冷靜不少,他想打電話報警,可是哪有電話啊;也想過去村裏喊人幫忙,可是誰能聽懂他吱吱吱的叫聲是啥意思啊。


    幹脆,先拉著小七上山吧,這是馬封侯此刻能唯一想出來的辦法。趁著屋裏那幾個人忙著交易,馬封侯悄悄拉開另一間屋子的房門,嘴裏吱吱輕叫兩聲。


    屋裏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動靜。馬封侯使勁眨眨眼,還是瞧不清楚,雖然變成猴子,他的夜視能力有所提升,但是還不足以看清屋裏的情況。於是冒險扭開了手電筒。這個手電筒,當初跟猴王搏鬥的時候救了他一命,所以一直留著呢,想不到今天又派上用場。


    這隻是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沒有住人的跡象。馬封侯心裏一陣沮喪:小七呢?


    等他轉出屋準備繼續尋找的時候,交易已經完成,老鼠強領著三子出屋,趙有良歪歪斜斜地跟出來喝罵大黑狗。


    小七你在哪呢?馬封侯急得直咬牙,然後就看到大門開了之後,大黑猛的躥出院子。


    馬封侯靈機一動,也趁著雙方寒暄之際,翻牆而出,緊追大黑而去。


    在村口,停著一輛麵包車,大黑人立而起,趴在車窗,爪子使勁扒著,嘴裏還發出急切的哼唧聲。


    借著微弱的光線,馬封侯終於看到了小七,她滿是淚痕的小臉緊緊貼著窗玻璃,以至於臉蛋兒被壓得癟癟的。一隻小巴掌使勁拍打著窗玻璃。


    小丫頭是那麽的無助!


    嗖一下,馬封侯竄到大黑的後背,也終於能和車裏的小七對視。


    那一瞬間,小七的眼睛裏騰起希望的光芒,嘴唇一個勁顫抖。馬封侯不用聽也知道,那是她在深情地唿喚“猴哥”,“猴哥”!


    大黑抖抖腦袋,最終還是沒有把小猴甩下去。作為小七忠實的夥伴,它似乎也預感到什麽,所以暫時和小猴子結成統一戰線。


    時間緊迫,馬封侯也顧不得和小七交流,他現在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件趁手的工具,然後砸開窗玻璃。早知道,砸核桃的石頭不能扔啊!


    可惜還沒等他找到呢,老鼠強和助手就已經走過來,用鑰匙擰開車門,粗暴地將要掙紮而出的小七推進車裏,然後發動麵包車,卷起一道塵煙,飛馳而去。


    大黑追著麵包車狂吠,隱隱的,車裏還傳出小七的哭叫:“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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