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邁水燈節。


    暗線組織全線打亂了原來的計劃,泰國小小一方土地,波濤暗湧,風雲詭譎。連平時一貫冷待四方風聲的白粉佬都坐不住了,幾支力量頗大的隊伍已經匯集清邁,靜聽風聲。線上最大的消息叫人激動,聽說張氏已經在美國佬的扶植下,成模成樣,開始接收原先屬於三藩穆氏的勢力,而穆家,近幾月來,直隸企業已經被美國人暗中轉交溪口張氏,彼一方長,此一方消,張氏與穆氏近十年在華人世界的地位,該顛個個兒了。


    與此同時,東南亞四方魑魅魍魎蠢蠢欲動,在這個大勢洗盤的關鍵時刻,連小鬼也想來分一杯羹,往年壓在頭上的穆家,大廈將傾。唿風喚雨的穆先生,此時早就人跡無蹤。


    泰國清邁,將舉行一席由張氏主持的會議,重新分劃世家勢力。據說與會者來頭奇大,昔年老友,又將重聚……


    溪口張家,漠河白家,北境易家,倫敦許家,除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穆家,華人百年大家族在張氏力主下,破冰重聚。


    而此會真正的主持者,是失蹤多年的張家長公子,張風載。


    穆成帶著一眾毒梟趕到時,聽說會議中出了一點狀況,會開一半,被打斷再三,會議本由張風載主持,但中途卻冒出一個老太太慷慨陳詞,與會眾位世家公子竟沒有一個人敢打斷。穆成當即便向相熟的嘍囉打探,他心裏有點數,一探之下果然是家裏的老太太來了。


    七嬸。


    連張風載都要尊稱一聲“七嬸”的老夫人,世家上一輩皆數短命,還健在的長輩本就不多,這位老夫人乃上一屆“穆先生”原配太太,幾十年如一日陪在穆氏權力中心周側,悉熟世家規則的運行。短短幾個月,穆家已然風光不再,老夫人不忍自己丈夫、兒子兩代經營的心血付之東流,隻能在關鍵時刻,撐著親赴東南亞。


    世家的子侄,她也許多年未見了。尤其是張風載,當年事件像塊石頭似的壓在她心口,為當年血光之災所累,世家與她同輩的眾位先生們皆負疚早亡,唯她,牽著梓棠的手,撐過了一季又一季。卻在安享晚年的時刻,親見張風載活著歸來,這本來是好事,但自己兒子卻人跡無蹤,穆家勢力也麵臨著被各方勢力吞並的威脅。


    無奈,她隻能親來,代自己失蹤的兒子,周旋在各派勢力之間。


    此次清邁的密會,自然也有各大國的政治勢力滲入。張家當年遭一劫,各大國政治勢力本就是背後最大推手,各派代表此次前來,本意是要看張氏如何複仇,依靠日漸崛起的勢力,將三藩穆家打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許家、白家、甚至北境易家,亦在張風載的複仇名單上。


    連穆老夫人都咬著牙,明知張風載此番動作必然大,也不敢為家族求情。誰都知道,當年張家背負的恥辱與深仇,絕非一朝一夕能熄滅。


    她決計,對經曆萬般磨難僥幸活下來的子侄張風載,開不了這個口。


    是美國人的一盤好棋,對付勢大的華人世界,逐一分化瓦解,甚至用挑撥離間的方式,借華人勢力,來消滅華人勢力,而帝國,則無消任何力量。


    真是一局穩賺不賠的好棋。


    卻沒想到,這樣滴水不漏的盤算,最終還是輸在穆楓與張風載的合謀算計上,帝國最終被“盟友”張風載,反戈一擊。


    張風載站了起來,扶老夫人坐下:“七嬸,先休息一下,我想梓棠應該還活著,他會迴來。”


    他說這句話時,穆楓早已入境,並且帶了大批當年張氏的遺臣過來。一切都在原定計劃之內。


    老夫人眼下有淚:“風載還認我這個七嬸……不消說,你和梓棠,是一樣的好,一樣好……”她掏出絲絹抹眼淚,卻聽見張風載動容道:“風載是七嬸看著長大的,不管走到哪裏,七嬸都是風載的長輩……”


    穆老夫人歎氣,終於將往年藏太深的秘密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是七嬸一時糊塗,存著一點私心,害苦了梓棠和阿季……現下,梓棠不知人在哪裏,留下阿季孤兒寡母,要怎麽樣才好?家裏那些人除開梓棠心腹,各個對權力虎視眈眈,穆先生不在,他們更是無法無天了!七嬸上了年紀,哪有那些心思天天跟他們盤磨?唉,是我不好……”老夫人輕輕擦眼淚:“明知梓棠對阿季一往情深,我卻還要叫夏家兄妹兩拿了把柄,眼看他們在阿季和梓棠之間橫生事故,我無能為力……其實,那個把柄,如今看來,根本不重要!梓棠是好孩子,還是一貫孝順我,就算讓他知道他並非我親生,那又怎樣呢?是我糊塗了,真是我糊塗了!”


    老夫人吐露往事,讓舉座世家公子都大大驚訝一番!


    席上還有夏京傳的人,此時臉色是白的,捏不準穆老夫人在盤算些什麽,往年的事,現下數起來,也的確十分叫人震撼!


    “七嬸,這……”張風載不太敢相信地看著穆老夫人。但他心裏卻是暗暗佩服這位七嬸,不愧是在權力中心周旋多年的女中豪傑,這樣坦然地將私事化開,就是在警告別有用心的人,——穆楓的身世已經公開,我並不在乎,我兒子也不會在乎!休要再拿這件事來作文章!


    她是正確的,場麵上來講,誰膽大就能震死膽兒小的。老夫人又開口,輕輕拍了拍張風載:“如今看著你們都好,七嬸也就不擔心了,等梓棠迴來,七嬸就搬進佛堂進修,隻要梓棠在,三藩哪怕有天大的危機,也必然會迎刃而解!……說起來,這些都是先穆先生的風流韻事,他一生隻犯了這樣一個錯誤,我不肯原諒他,我們兩個表麵看起來是極好,但我知道,穆先生是在意的,穆先生到死都希望我跟他說一句‘原諒’,他性子強,我性子也未必比他好,阿季和梓棠也是,看見那兩孩子,我便想起我和穆先生年輕的時候……”老夫人自覺話說太多了,便及時收聲,談談歎息:“唉,我當時是擔心些什麽呢?竟叫人捏住這個把柄來威脅!梓棠生母早就不在了,這麽多年,我領著他,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越來越像他父親!那份為人母的感動是真真切切的,我待梓棠視如己出,有時甚至忘記了梓棠並非我親生……”


    張風載安慰道:“七嬸不必擔心,一點小事而已,”他迴過頭,對與座道,“也就幾個不知死活的嘍囉,敢拿這件事做文章!”他微微一笑,又對穆老夫人說:“這麽多年,誰養大梓棠,誰待梓棠真的好,他都知道……”他輕抿一口茶,接下來的一句話竟反叫穆老夫人無比驚訝:“不瞞七嬸,這件事……梓棠先前和我談過。他……知道,他都知道,”張風載笑了笑,繼續說道,“七嬸不經營家事,不知道世家的情報係統有多發達,堂堂三藩穆先生,如果連這一點小事都查不到的話,何以立足華人世界這麽多年?”


    老夫人微微頷首:“……風載的意思是?”


    張風載笑道:“這件事,梓棠知道——他早就知道,很小的時候,他就有所察覺,但他跟我說,當時是七叔犯下的錯,害苦了他母親,他這一輩子,都會對他母親好……七嬸大可不必擔心。”


    “梓棠對阿季一心一意,想必——想必當年他父親的那些事,對他也有些影響……”穆老夫人喃喃。


    美國人有些坐不住,用英語提醒道:“張先生,您的態度模棱兩可,我們是不是——一切應該按照約定行事?”


    “不,我從來不喜歡‘模棱兩可’,”張風載站了起來,“先生,我會告訴您,我怎樣處理穆家殘局……”


    美國人顯然對張先生立時的表態很滿意。


    張風載向來不叫人失望——他相當快速地賣了“盟友”。


    外圍警戒被“毒梟”滲入,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一茬暗哨。等到穆成帶人和張風載會晤時,桌麵上已經敲定了華人生意的日後發展計劃——


    張風載居然大方地將自己手中不久前才收購的穆氏產業重新原封不動地歸還穆家!


    暴走憤怒的除美國人之外,還有東南亞企圖攪渾水撈便宜的地頭蛇,在世家的手腕翻覆中,最後的權謀盈利者,隻能是世家。


    張氏借力崛起,而今反過來傾力相助當年的“仇人”穆氏,攪在珍瓏棋局中的美國人相當看不懂這霧中花、花下霧……


    直到穆楓出現。


    他點一支煙,遙遙走過來,是張風載親自迎上去,他和張風載握手,再擁抱,熟稔親昵的動作讓一幹人大跌眼鏡。


    穆楓還是毒梟窩子裏走出來的“混搭”打扮,他身形高大,笑起來是一口好看漂亮的白牙,眼睛仿佛要斂盡天光……眉角卻張揚三分倨傲,他此時笑著竟比不笑的時候更耐人尋味,穆楓上前一步,對著美國人笑道:“老朋友!”


    美國人有些尷尬,但驚訝很快覆蓋這份還來不及竄起的尷尬:“mu?”


    “我還活著,很驚訝?”穆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幽默的很,感謝老友的慷慨解囊,穆楓迴程的機票,還是靠這顆項上人頭的賞金呢……”他迎著美國人躲閃的目光,談笑風生:“合眾國一向慷慨,穆楓對賞金很滿意,迴程買機票,逛一圈娼寮,仍有富餘……”他笑著從襯衣口袋裏捏出一把沒花完的綠紙,舉動頭頂,手一鬆勁,慢慢地散下……


    張風載笑著:“那麽,穆先生應該拿餘錢去買一身幹淨的衣服……”他撣了撣穆楓前領的灰,穆楓攜滿路風塵而來,居然把自己弄的這樣狼狽。


    “張大哥提點的是,”穆楓笑著迴道,“食色,乃性;梓棠忍不了,哪兒有美女,下了機自然先往哪兒鑽……”


    警衛一字排開,然後齊齊彎腰行禮:“穆先生!”


    穆楓看過去,領頭那人原來是他的發小穆成,帶過來的那幾位“毒梟”,悉數是穆氏長年在東南亞布下的眼線,他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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