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服之中,斬衰是最重的孝,素來隻有最親密的親屬才需服斬衰,尋常家中子女為父母守孝,便屬斬衰。因古人說幼子由孕育乃至誕生而至脫離父母懷抱獨立行走,約需三年,故而父母亡逝子女需服喪守孝三年(實則二十七個月)以示銘念生養之恩。其餘則是媳為姑舅、妻為夫服斬衰。


    孫子孫女遠了一層,隻需守一年齊衰即可。但其中長房長孫又與其餘孫輩不同,因身為承重之嗣孫,也是要隨父輩一道服斬衰的。長房長孫的斬衰,不但是孝道,更是一種家業繼承資格的象征。


    俞家長房有兩個男孩,其中呂氏所出的俞善玖便是這個長房長孫,但有一點,他並非嫡係,乃是庶出。若俞如薇是個男孩,那這長房長孫的待遇自然該毫無爭議落在她身上,隻可惜她不是。既無嫡子,便由庶長子代之。


    尋常世家,庶出之子繼承家業的情形也有,但總還是不如嫡出來得名正言順。


    但無論俞善玖的出身如何不大直得起腰來,他卻是個實打實的男孩,俞如薇一個姑娘家要和他爭這個長孫之位,別人隻會以為這女孩兒瘋了。


    俞元薇先沉了臉,冷聲道:“五妹,這可是祖父的靈前,你這是要做什麽?”呂氏眼珠兒一轉,立刻便給身邊丫鬟使了個眼色。閔氏知道自己阻攔不住呂氏,隻得先喝住女兒:“混賬,胡說八道什麽,你定是趕車趕昏了頭了,在這裏撒瘋!”一麵又命人,“帶五姑娘下去更衣。”


    俞如薇仍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旁的下人,雖平日都聽從閔氏吩咐,但此時呂氏悄悄使了眼色,她們便互相看了看,都低了頭不動。


    閔氏心頭焦急不已,催道:“還不快帶她下去!”


    正說著,外頭有人掀簾子進來,口中不耐煩道:“外頭還有客人沒走呢,在這裏大唿小叫什麽?!”


    來的正是俞大老爺,俞善玖一身粗麻斬衰服跟在他身後。


    俞如薇看了俞善玖一眼,抿緊了唇。


    呂氏見狀,忙起身道:“老爺……”卻是欲言又止,眼尾掃向閔氏。


    俞大老爺被內堂的丫鬟急急忙忙叫進來,還不知究竟,他忙累了一日,早疲累不堪,哪有心思和她在這裏猜啞謎,便十分不悅道:“究竟是何事?!”


    呂氏被他一兇,心頭極為不滿,兼之俞如薇相逼,她更覺委屈,不由得眼圈一紅。孔姨娘拉著俞沁薇一道起身,插嘴道:“老爺,不怪如夫人,實則是五姑娘有些出言不遜了。老爺隻細問一番便知。”說著,往地上努努嘴。


    俞大老爺還不曾見過剛歸家的女兒,順著孔姨娘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個黑瘦小子模樣的人挺直身子跪在地上,低了頭不說話,他本就和嫡女感情寥寥,又見她女扮男裝,怪模怪樣,半點沒有俞沁薇那樣乖巧討喜,也沒有俞元薇的沉靜端莊,三個女兒一對比,高下立判,他便更生出些不喜,冷冷道:“祖父病重,你卻賴在舅舅家遲遲不迴,這般孝道有缺,迴家來還敢在靈堂上鬧,若驚了你祖父的神魂,便是揭了你的皮也不夠償的!”


    俞如薇抬起頭,道:“女兒該服斬衰,庶母卻隻給齊衰服,所以我才有此一問。”


    俞大老爺愣了一下,怒極反笑道:“我莫不是聽錯了吧?就憑你,也敢說要服斬衰?!不知深淺的東西!你舅舅也是一代名師,竟沒教過你禮法規矩嗎?”


    俞如薇從小雖不大常見父親,但受他的責罵縱沒有上百次也有好幾十次了,所以並不如何懼怕俞大老爺的怒意,隻道:“我隻知我是姓俞的,是俞家長房嫡女,卻不知我的教養怎成了閔家人的責任。難道父親就從不曾教導過我嗎?況且即便依照禮法,嫡出者為尊,長房唯有我這一個嫡出,又如何服不得斬衰?”


    在老父靈前,當著妻妾和眾多下人侄女的麵被這樣反駁,俞大老爺臉上掛不住,加之俞如薇之前中毒之事,他事後反思,又被呂氏孔姨娘提醒,才猜到是中了女兒的算計,此時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登時怒不可遏,更不願和她爭辯失了身份,隻狠狠道:“小畜生,你這般胡攪蠻纏,還有理了?!”說著,抬腳就要踢她。


    那腳去勢又準又狠,若被踢中,定會受傷,閔氏臉色煞白,一把撲了過去,抱住俞大老爺的腿哭道:“老爺,我這生隻得這一點骨血,你若要殺她,不如先殺了我。”


    一時堂上混亂一團,外頭留守的俞二老爺聽到動靜,也跟了進來,眼見這情形,忙勸道:“大哥,這是父親的靈堂,你們若有什麽說不開的事,也該念著父親些,總不能在這裏鬧。”


    俞家幾個兄弟自小感情倒好,弟弟們的話俞大老爺也得聽一兩句,況且外頭還有最後幾個客人,此時實在不該鬧下去。於是俞大老爺揮開閔氏,指著俞如薇道:“孽障,還不快給我滾出去,若不願穿這衣裳,那你也不必來守靈了。”


    俞如薇猛然抬頭,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俞大老爺,俞大老爺見她眼中滿是桀驁,並無一絲認錯服輸之意,不免更為惱怒,正要發作,俞憲薇從女孩兒堆裏鑽出來,一把拉住俞如薇:“五姐姐,你趕路累了,我送你去洗漱一番再來守靈。”她給小嬋使了個眼色,手上使勁,和小嬋一邊一個,幾乎是把俞如薇從地上硬拽了起來。俞如薇似要掙紮,俞憲薇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上更用力將她按住。


    又和幾個長輩行禮告罪,便強帶了俞如薇出去。


    幾人匆匆而行,到得一處僻靜地,俞憲薇方放開手,皺眉道:“五姐姐,你出去了一趟怎變得這般輕率,冒冒然說那些話,你可知方才大伯父險些就踢到你了。”


    俞如薇咬牙道:“我隻要我該得的東西,如何說不得?”


    俞憲薇眉頭皺得更緊:“我們雖有計劃,但如今還不是說開的時候,讓別人看出你有謀取嫡位之心,隻會打草驚蛇,讓他們生出警惕,使得我們日後行事更艱難。”


    俞如薇冷笑道:“我隻想著要對祖父盡孝,卻沒想到這麽多。”她鼻頭一酸,隻覺滿心委屈,在親近的妹妹麵前也不再強裝堅強,哽咽道,“我原該是祖父最親近的孫輩,最該為他服三年斬衰,他們卻隻讓我服一年齊衰……”


    俞憲薇見她傷心,便勸道:“不過是形式,你若有心,私下守三年孝也無不可。況且,我還覺得這一年齊衰比三年斬衰好,不然,三年後才能應考,豈不白白浪費時間?”


    俞如薇臉色一變,看向俞憲薇,諷刺道:“我竟沒看出六妹妹是這樣心腸狠毒的人,祖父過世,你不但沒有一絲哀傷之意,還有心算計這些三年一年。”


    俞憲薇原是一片真心為她考慮,卻不料竟被恩將仇報,不由得也生起氣來,反刺迴來:“既然五姐姐孝順,那祖父病了這大半個月怎不見你迴歸侍疾?人都過了,你才巴巴地來裝這幅樣子給誰看?可見表裏不一的不是我一個。”


    俞如薇被紮到痛處,臉色頓時慘白,人也搖搖欲墜,小嬋心疼她,忙解釋道:“六姑娘誤會了,我們姑娘也是五天前才知道老太爺病重的事,大太太早先原給姑娘捎了信,但全被老太爺截了下來,老太爺說我們姑娘剛過去,正是立足艱難的時候,若就此迴來,隻怕會前功盡棄,所以才不讓下人告訴。後來是實在病得狠了,才讓人給了信,姑娘知道了,擔心得不行,一路換車不換人日夜不停地趕路,誰知緊趕慢趕還是遲了。”


    俞憲薇微怔,又看了俞如薇一眼,隱約猜到她為何一反常態,要那樣張揚執著去爭一個斬衰的資格,因為這斬衰,除了標示俞家繼承人身份外,更要受足足二十七個月的苦,俞如薇此刻隻怕是恨不得吃夠天下所有的苦頭來彌補自己心頭的悔恨和愧疚。也因此,她才會心煩意亂以至口無遮攔,想通此節,俞憲薇心裏的氣便消了一半,又有些同情俞如薇遭此變故,所受打擊不小。


    但即便如此,有些話仍是不得不說,俞憲薇歎了口氣,道:“我知道姐姐是真孝順祖父,但也該看清形勢,現下到底能不能孝順得起,不然,亂了方寸,被別人抓了把柄鬧得滿盤皆輸,隻怕連祖父這番為你著想的心也要辜負了。”


    俞如薇聽得愣了一愣。俞憲薇言盡於此,便起身想離開,,提步之前,又停住,淡淡道:“你說我狠心也好狠毒也罷,我和祖父之間的確沒有什麽感情,所以他過世,我也根本傷心不起來。這一點我從不會否認。”頓了頓,又道,“其實我是羨慕你的,你雖也不幸,卻有祖父和大伯母真心疼你,你也會為他們傷心難過。而我,卻連一個這樣的人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謔謔謔,終於寫完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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