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若秋,容顏傾城,如花解語,她本出身官宦之家,家道中落流落娼門,被商人重金購得,以為可居奇貨賄與官員,幾經輾轉落到俞宏岓手上,做了他的房裏人。


    同僚贈妾本是官場中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但在俞家,這個女子引起的軒然大波卻最終導致俞宏岓幾乎和俞家徹底斷絕關係。而杜若秋,雖然彼時早已亡故,卻仍成了眾人口中的紅顏禍水,亂家孽根。


    上輩子杜若秋喪命之時,俞憲薇尚且年幼,並不曾見過她本人,隻是從下頭婆子口中聽到隻言片語,站在俞家女兒的立場,自然也就厭惡者這引發家變的薄命女子,但後來年紀漸長,有了自己的善惡判斷,偶爾迴憶往事,對這個雖出身娼門卻仍舊堅貞如白蓮的女子不由多了幾分敬意。


    “杜氏女……”俞憲薇喃喃自語,她所急切等待的,能夠進入祠堂解開自己身世之謎的契機,卻恰好是杜若秋一切不幸的源頭。


    照水見她從昨夜開始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試探著道:“姑娘是被那杜氏女吵著了?”


    俞憲薇微怔,繼而一笑帶過:“沒什麽,覺得曲子好聽而已。”


    話音剛落,重露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滿臉驚慌失措,綠萼正從小茶房裏捧了點心出來,見此不由皺眉嗔道:“姑娘在這裏呢,毛毛躁躁像什麽樣子?”


    重露忙喊道:“綠萼姐姐,大事不好了,六老爺……六老爺他出事了。”


    屋裏屋外眾人都是一驚。俞憲薇卻是看上去最鎮定的一個,但她的手在袖子裏微微發抖,等待了許久的消息終於來了。


    小古氏很快遣了人來南跨院,讓俞憲薇趕緊換了素色衣裳隨她去永德堂。


    待到母女幾個匆匆趕到永德堂正房,還沒進房門,就看到丫鬟們慌慌張張進進出出,珊瑚掀開簾子,三步並作兩步迎出來:“三太太。”


    小古氏應付地點了點頭,心急如焚地問道:“老太太怎麽樣了?”


    珊瑚眼中不掩憂色,道:“老太太才聽了消息,驚得暈了過去,這會兒如夫人和二太太正在裏頭伺候呢。現在大夥兒群龍無首,也沒人敢去後院告訴老太爺。”


    小古氏又問:“六老爺的消息是誰傳來的?”


    珊瑚道:“是姑老爺府上著人送來的信。”她眼圈一紅,哽咽道,“說是過兩天衙門就有正式的陣亡文書下來了。”


    看來消息是確鑿無疑的了,小古氏心頭涼了半截,若是小叔叔亡故,父母因此臥病,身為三子媳婦的自己很可能要被留在家裏照顧老人,幾乎不可能跟去任上。


    珊瑚見小古氏臉色刹時變得蒼白,隻當她是因為家中不幸而難過,並沒有多想,又道:“三太太趕緊進屋吧,如夫人她們還在等著您呢。”


    小古氏勉強點了點頭,帶了俞憲薇三姐妹進了正房屋子。


    俞老太太已經醒了,初聞消息的震驚過去,現在她正拍著床板哀哭不已,呂氏和王氏站在旁邊,一邊垂淚一邊勸著老夫人,不時還要吩咐幾句,讓下麵人趕快熬藥,拿擦淚的幹淨巾子,再催著快些去喚二老爺來。幸而丫鬟們素日還算訓練有素,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做事迴話有條不紊,不曾亂上添亂。


    隻是王氏仗著自己才是明媒正娶的正經兒媳,不肯讓呂氏搶了風頭,便擺著嫡媳的架子,處處搶在呂氏前頭說話,呂氏說了幾句話都被搶白,索性也不去爭,隻顧扶著肚子坐在床頭錦墊方凳上,低聲勸慰俞老夫人。小古氏見裏頭大人正亂著,不是小孩子該待的地方,便讓人又把三個女兒送迴寬禮居,自己去到呂氏身邊陪著一起寬慰俞老夫人。


    好容易勸得俞老夫人喝了藥睡下,妯娌三個聚到前堂,商議接下來的事情。


    剛剛才經曆一番兵荒馬亂,三人都有幾分疲倦,因為要陪著俞老夫人掉眼淚,三雙眼睛都是紅腫的,尤其是呂氏,大腹便便,更顯吃力,精神萎靡得幾乎要旁邊的丫鬟架著才能走動。


    小古氏到現在還有些霧水,便問道:“到底是怎麽迴事,不是前幾日才說六弟打了勝仗麽,怎麽他……說沒就沒了?”


    當時打勝仗要嘉獎的喜信是王氏送來的,此時這噩耗倒像是打了她的臉似的,王氏心頭不順,瞥了小古氏一眼,隻裝沒聽見這話。


    呂氏飲下一口劉慶年家的特地送來的淮山煲乳鴿湯潤潤喉嚨,又讓小丫頭跪在旁邊捏腿,這才緩緩歎道:“誰能料到呢,竟是世事無常,周家老太爺派人來報信,說六弟孤軍深入敵區,卻敵人發現,不幸……全軍覆沒了。”


    若是別人說的這話,隻怕未必能全信,但周家姑老爺本就是和俞宏岓一道在西北為將,他家裏的消息斷乎不會有假。


    此時,有媳婦進來迴話:“二老爺午睡未醒,小的們不敢打擾。”


    呂氏和小古氏都是一怔,再怎麽睡午覺,這親弟弟亡故的大事,說什麽也該叫醒才是。外出打探消息,或是有親友聞訊上門,沒個男人理事如何了得。如今大老爺在外經商,三老爺去了鄰城,底下的孩子也都才十來歲,家裏能做主的男人便隻剩下二老爺一個,若他不出麵,難不成要讓這一屋子婦孺出麵麽?兩人想著,齊齊看向王氏。


    王氏丟了個大臉,臉色一時白一時紅,她是在管家理事時聽了消息直接過來的,並不知道二老爺的確切動向,待要豎著眉頭發話叫人硬拉了二老爺起來,卻見那迴話的媳婦衝自己擠眉弄眼。


    雖王氏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做事說話欠思量,但素日裏自己相公是個什麽德行她哪裏不清楚,以前也沒少因此出事故,多多少少有了教訓,她見那媳婦的小動作,生出幾分狐疑,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少不得猶豫著幹笑道:“二老爺昨日著了風寒正喝藥呢,許是那藥喝下去人睡得熟,不容易醒。如姐姐和弟妹先商議著,我去請了二老爺來。”


    同在一處府裏,二房有沒有請大夫來診治其他兩個人心知肚明,她們也不點破王氏的謊話,點點頭就放了她走。


    出了正房門,王氏立刻板起了臉,低聲問:“到底怎麽迴事?”


    那媳婦子苦著臉道:“二太太恕罪,小的也是沒法子,午間二老爺在春姨娘屋裏飲了酒,醉狠了不省人事,這會子還沒酒醒呢,春姨娘攔著,小的們也不敢十分驚動他。”


    王氏勃然大怒,咬牙道:“這個挨千刀的,這種緊要時候他居然和那小妖精去喝酒。”一時滿腔怒火妒火燒得轟轟烈烈,幾乎腳下生風,帶著一群媳婦丫鬟一溜煙去了合義居後罩房。


    後罩房一排屋子,圍牆隔成一個個精致小院落,便是幾位姨娘的居所。


    春姨娘正帶著兩個丫鬟候在自己的小院前,見王氏來了,忙上前幾步,陪笑道:“太太……”


    “啪!”王氏當頭一個巴掌揮過去,直把春姨娘打得跌倒在地,王氏猶不滿足,上前怒不可遏罵道,“你們這群小妖精,素日狐媚作怪當我不知道?你們真心犯在我麵前,我踩死你不過和踩死一隻螞蟻一般,不過是我向來仁善為懷,懶得和你們計較,處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誰知竟慣得你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大白天就勾引爺們飲酒作樂,誤了家裏大事。叫二房都沒了臉損了老爺名聲你就得意了?可見你是個心黑意狠的,這樣的賤婢我們俞家可容不得。”


    說著便吩咐底下媳婦婆子扒了春姨娘的衣服,叫人伢子領出去賣了。


    春姨娘嚇得花容失色,忙不迭膝行過來求情,又使眼色叫小丫鬟去裏頭叫醒二老爺,誰知王氏已經忍耐許久,這迴下了狠心要借此生事滅了春姨娘這個平時最得寵生嬌的出頭鳥,絲毫不聽她辯解,直接叫婆子堵了她嘴拉了下去,


    二老爺俞宏峘猶在醉中,小丫頭怎麽叫都叫不醒,醉醺醺的,渾然不知寵妾已被拉出去發賣了。


    王氏虎虎生風,一把推開門,一雙三角眼一掃,見俞宏峘躺在床上,衣衫斜亂,滿身酒臭,夢話唿嚕不停,小丫頭戰戰兢兢縮在牆邊,王氏懶得料理春姨娘的丫頭,直接指著屋角臉盆架上半盆殘水道:“用那水把老爺給我潑醒!”


    旁邊的婆子吃了一驚,忙道:“太太,老爺向來身子不大好。”


    王氏氣衝頭頂,仗著自己有理,便有心出一出素日的惡氣,要給俞二老爺一個教訓,便厲聲喝道:“身子不好?大白天就和小老婆喝成這副樣子,哪裏像身子不好的?他自己都不在乎,咱們操那冤枉心做什麽?快去!”


    婆子無奈,隻好捧了水潑下去,冷水澆頭,俞宏峘冷得一哆嗦,酒醒了大半,一睜眼看見王氏,立刻翻身坐起怒道:“你這惡婦,想幹什麽?!”


    王氏難得拿到一個壓過他的把柄,怎肯退讓半分,隻管拿捏了腔調冷笑道:“六弟在前線陣亡了,老太太傷心得都昏過去了,老爺倒是睡得香。”


    俞宏峘一愣,大驚道:“六弟他……”


    王氏冷哼一聲,道:“若是老爺不怕外頭說你毫無兄弟情義,隻管讓我這個婦道人家出頭理事,橫豎眼睛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你大可不必去理。”說著,一甩手,扭身昂首挺胸出了院門。站在院子前頭左右一看,旁邊幾個姨娘小院都靜悄悄的,連咳嗽都聽不到一聲,王氏心頭得意,抬高了聲音,大著架子吩咐旁邊的婆子道,“眼睛耳朵都機靈些,別讓那些沒三沒四的東西勾引壞了老爺,若再有這樣不知廉恥,大白天就拉著男人享樂的混賬東西,隻管來迴我,我也不多問,拿準了一股腦賣了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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