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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鈞湛一周歲生日一過,秦禮淵參加完他的生日宴,便迴到了b市。他當初會去a市開律師事務所純粹是想能夠離她更近一點,能夠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即便到了後來她離婚,他對她的想法也僅僅是小心翼翼地保護,從她十三歲那年離開自己身邊,他心裏盡管眷戀,甚至不甘,但從那以後,他早就學會不再抱有不該有的期待。


    因為自始至終他都知道,隻要他要求,路曼可以為他做任何事,除了把他當成男人來愛。


    那次他生病,路曼到他的公寓照顧他,也許是身體的脆弱讓他找到了可以軟弱的理由,他抱住了她,不是以前哥哥對妹妹的那種,而是男人對女人的擁抱。路曼當時一定感覺到了那個擁抱的不同,否則她的反應不會那麽僵硬。


    那晚他想了很多,想她小時候、還未離開他時的樣子,那個時候她總喜歡在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從他身後突然跳出來,有時候看他絲毫沒有被自己嚇到,臉上會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笑起來便上翹的眼角、嘴角會垂下來,眼底的光會瞬間黯淡下去,眼睛半闔著,整個人散發出我不開心的氣息。


    你看,過了這麽多年,他依舊記得她那時候的樣子,像是烙在腦海裏,無論發生什麽他都難以忘記。


    其實他一直以為她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否則怎麽會那麽在乎他的反應。直到她嫁了人,直到他親眼看到她對言景暘的在乎,與對他的在乎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說離開他,路曼像是失去依靠、無法棲息的鳥,那麽離開言景暘,她便是一尾離開水的魚,不用過多久她便會活不下去。


    一開始失去她的那種每晚想起心都會絞著疼的感受,他以為會一直持續下去,他那段時間經常會頭疼,到後來開始牙痛,醫生說他是神經性頭痛,隻有治好了心病,痛苦才能減輕。


    也就是那段日子裏,路曼出了國,待在他身邊的是另一個人,葉冉。


    其實他很早便知道葉冉對他的感情,從她的眼睛裏他便能讀懂一切,因為那種眼神他也會有,每當他跟路曼在一起,或者他想到她的時候,他從窗戶或者鏡子裏看到的就是那種眼神。


    那種帶著甜蜜、寵溺,又有些苦澀的眼神。


    有時候他都沒辦法認清自己的想法,對葉冉的感情僅僅是感動還是有了那麽一絲在他看來不可能會有的喜歡?


    那天葉冉看到他公寓冰箱裏麵空空如也,便拉著他一起去超市買菜,也就是那天路曼迴了國,他們在超市遇見。


    葉冉在他眼裏一直是寬容大方的女子,臉上始終掛著笑容,對身邊的每個人都足夠容忍,從來不會隨便發脾氣。那天的葉冉,是秦禮淵沒有想象過的。那時候他才知道葉冉跟自己有多像,在外人麵前永遠掩藏自己的心思、彬彬有禮地對待每一個人,不讓自己失控,始終戴著麵具生活。


    葉冉跟他不一樣的是,她比他有勇氣的多。她至少敢把自己心底的想法說出來,而他呢,自始至終都沒有勇氣將那句喜歡說出口。他怕他一開口,他跟路曼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麵的理由。


    那天他還是沒有追到葉冉,之後的幾個月他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葉冉也是一樣,依舊是得體的笑容,隻不過看著他的時候,眼神裏多了幾分疏離感。


    又過了幾個月,葉冉離開了a市,在她離開之前她打過電話給秦禮淵,那天他正在醫院,言鈞湛剛剛出生,他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等一等,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她沒說話,直截了當地掛斷了電話。


    自那以後,葉冉便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了,沒有電話、短信、郵件。她最好的朋友都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裏。


    他迴到公寓,看著四周白淨的牆壁,閉上眼迴想起她以前每天過來叮囑他記得吃飯、吃藥時候的樣子。記得他們曾坐在客廳沙發看恐怖電影,她明明害怕得要命,手裏的紙杯都被她捏扁了卻還嘴硬說她一點都不害怕。


    直到電影接近結尾,一對老頭老太太忽然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兇神惡煞,她“啊”地叫出聲來,把身邊的他都嚇了一跳。


    “怕了?”他側頭看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我會害怕這個嗎?”葉冉把被自己捏扁的紙杯丟進一旁的垃圾桶,“我現在是二十八歲,又不是八歲,剛剛我是為了嚇你的。”


    “嗯,”他點頭,指尖撫過杯沿,“你確實成功嚇到我了。”


    葉冉愣了幾秒,忽然俯身過來,雙手捧起他的臉,嘴唇已經送了上去,幾秒之後她撤開唇,耳根發燙,“那剛剛呢?”


    秦禮淵沒說話。


    “你生氣了?”葉冉有些不確定地問。


    “沒有。”秦禮淵這才笑了笑,笑容裏說不清是釋懷還是什麽,他剛剛,心跳確實加快了,想他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居然會因為別人主動吻他而心跳加速……秦禮淵,你真是寂寞了,他有些無奈地想。


    想到這裏,秦禮淵忽然睜開眼,覺得頭頂的燈光真刺眼,他很困很累,隻想好好睡一覺。


    他一個人習慣了,葉冉在的時候他覺得不習慣,她離開了,他反而又開始覺得不自在。


    第二天醒來,他摸向自己胸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想起路曼的時候心裏平靜得不像話,即便還有些遺憾,那種絞痛的感覺早就沒有了,像是以前對她多於親情的感情從來沒有產生過一樣。


    那麽葉冉呢?


    頭又開始疼,秦禮淵習慣性地摸向床邊的抽屜,打開卻發現有一種藥已經沒有了,以往每次都是葉冉替他買來,幫他收進抽屜,叮囑他黃色的藥片一天吃兩次,一次一片,白色的藥片一天吃三次,一次兩片。


    現在白色的藥沒有了,隻吃黃色的,藥效又怎麽可能還是一樣呢?秦禮淵起床,將黃色的藥扔進垃圾桶。


    他對待愛情也是這樣的態度,缺少了、得不到的,換一種或者再買來就好了,可是他卻想幹脆以後什麽都不再要。他此時此刻不得不承認,比起許多人,他要膽小很多,再多一點的傷害跟打擊他都承受不起了。


    **


    葉冉離開a市,去到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城市找了一份工作,也是律師。每天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做,幾乎沒有時間想起秦禮淵。有時候腦袋空白下來,他的臉會毫無預兆地闖進來,她便逼自己做些別的事。


    可是沒用的。她太喜歡他、想念他了。


    過去這麽多年,她依舊記得她大一那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那是一場辯論賽,她坐在人群裏,看著他一身正裝、從容不迫卻是語驚四座,那日窗外的陽光甚好,跳躍在他發尖的光點就那樣映在了她眼中,也烙在了她心上。畢竟,像他那樣優秀的人太容易闖進一個人的心裏了。


    葉冉為了他轉了專業,那時候她的想法很簡單,不管她到時候專業成績如何,能夠離他近一點就好。她從高一下學期便選了理科,大學選了數學專業,可是她卻不顧父母還有朋友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轉進了法學院。


    現在想來,真不知道是對是錯。


    “葉冉,有人找。”


    “誰啊?”思緒被打斷。


    “他說他姓秦。”


    葉冉腦袋裏轟地一聲,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從座位上站起身,又過了幾秒,她坐迴去,拿過一旁的手機。


    “趙默,今晚有空麽?一起吃個飯。”


    很快手機亮起來,葉冉沒有看短信的內容,而是幹脆將手機收進口袋。如今是深冬,現在時間剛剛過下午五點,窗外已是夜色四合,遠處的燈光閃爍,就像此時此刻她心裏對他的閃躲一樣。


    葉冉出門的時候,趙默已經挎著公文包等在門外了,她向他笑了笑,主動走上去、挽上他的手臂。趙默收到她短信的時候已是意外,現在麵對她如此不同尋常的主動當下一愣。


    就在他愣神之際,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經走近他們,與此同時他感到手臂上的力道一緊。


    “葉冉,好久不見了。”


    葉冉沒有鬆開身邊人手臂的意思,扯起嘴角笑了笑,“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是有委托人住在這邊嗎?”


    “倒沒有,”秦禮淵笑容溫和,“方便一起吃個飯嗎?”


    “葉冉,這位是……?”趙默適時開了口。


    “以前的同事,”葉冉看著秦禮淵的眼睛,“不介意的話,我們三個一起?”


    三個人去了一家小菜館,趙默坐在葉冉旁邊,替她將牛肉上麵的香菜挑出來,她吃魚的時候,趙默用筷子為她剔掉魚刺,再把魚肉夾到她麵前的小碗裏。


    “謝謝。”葉冉笑著道謝,眼睛卻禁不住看向秦禮淵,他正低頭吃菜,絲毫看不出異樣來,葉冉細嚼慢咽,感覺吃到胃裏的魚肉都是苦澀的。


    這頓飯吃完,葉冉身心俱疲,她拿起包站起身來,說自己有些累了,想早點迴家休息。趙默問她需不需要開車送她迴家,她說不用,沒再看對麵的人,走出餐館攔了一輛出租車。


    迴到小公寓,房間裏麵空蕩蕩地,又跟平時不太一樣。這次仿佛連她的心都空了。她看到他來不是不開心的,像是她原本在無望地呐喊,現在終於聽到了迴聲。可是他心裏依舊沒有她,看他今天的反應,葉冉什麽都懂了。


    “叮咚!”


    葉冉愣了一愣,門鈴已經再次響起來。她迴到家還未來得及換下腳上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孤寂的聲響。


    門被打開,門外男人的樣子也完完整整地映在她的視網膜上。隻一瞬間,她的眼淚已經爭先恐後地湧出眼眶,卻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


    秦禮淵走進去,輕輕合上門,伸出手臂慢慢將她攬進懷裏,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邊,“別哭了,葉冉。葉冉,不要哭了……”


    她哭了很久,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秦禮淵讓她在沙發上坐好,從冰箱裏拿出幾隻梨,很快便熬了冰糖燉梨出來,“不是不能吃辣嗎,現在又哭這麽一場,等明天早上估計又要咳個不停。”


    葉冉吃完,聞到他身上有菜湯味,想起服務員上菜時曾不小心把菜湯撒在他身上,當時他看向她,她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才沒有流露出關心的情緒,他轉過頭,對服務員說沒事。


    “你要不要洗個澡、換件衣服?”葉冉提議。


    “你這裏有我可以穿的衣服?”


    “沒有,不過有洗衣機,等到了明天早上,衣服應該就能穿了。”葉冉說。


    “那好。”秦禮淵站起身,一邊解開西裝上衣的扣子,一邊往浴室走。


    葉冉跟上去,接過他的西裝外套,他朝她笑了笑,打開浴室門走了進去。葉冉愣了幾秒,將他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準備為他洗外套。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閃爍著兩個字:曼曼。


    她吐出一口氣,按了接聽,那邊卻不是她的聲音,而是稚嫩清脆的童聲,“舅舅,你在不在?”


    葉冉猜到這個童聲的來源,笑了笑柔聲道:“你舅舅在洗澡,你找他有事麽?”


    “有事的,”那頭頓了頓,語氣有些支吾,“湛湛想舅舅了,阿姨,舅舅洗完澡你告訴他一定要打電話哦,一定哦!”


    葉冉還未來得及迴答,那頭已經掛了電話。


    秦禮淵洗完澡出來,葉冉猶豫了半晌還是把剛剛電話的事情告訴他,他幾乎是立刻拿過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溫柔的女聲,“喂,哥。”


    “湛湛剛剛給我打電話了,他是不是生病了?”


    “有一點感冒而已,不要緊的,他總是這樣,生病了吃藥,每次都要哄著,他吃個藥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都過來陪他,他才肯吃,其實也沒多嚴重,哥你不用擔心。”


    秦禮淵頓了一頓,問:“他不在家?”


    “最近公司很多事情需要他處理,他——”


    “舅舅,我要跟舅舅說話。”言鈞湛打斷了路曼的話,路曼無奈,將手機遞給他。


    秦禮淵微笑,“湛湛,又不聽話了?”


    葉冉垂下眼,繞到他麵前,纖細的手臂環上他的腰,踮起了腳就要吻上他,秦禮淵右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先不要鬧,葉冉笑了笑,沒再在他身邊多留一秒。


    等秦禮淵打完電話,客廳裏的燈已經熄滅,一旁的兩間臥室,隻有一間燈還亮著,他敲了敲門,沒有迴應。


    “葉冉?”


    依舊沒有她的迴答。


    他沒再做什麽,推開了隔壁臥室的門。


    第二天醒來時,天已經大亮。秦禮淵從臥室走出來,客廳餐桌上放了早餐,他喊她的名字,依舊沒有人應,他像是忽然驚醒,去敲她臥室的門,他沒等到應允徑自推門而入,裏麵果真沒有人。


    他走進去,邁出幾步,發現壓在枕頭下的白色信封。他在床頭坐下來,將信打開,看到屬於她的娟秀字跡。


    “師兄:


    原本可以隻把你當作師兄的,可是我那時太過自信,以為自己終有一天可以成為站在你身邊的那個人。


    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看你在辯論賽上展露鋒芒,那時候的你眼神銳利難擋,帶著一股年少輕狂,而我看得怦然,從那以後心思跟眼神便不受控製地落在你身上。


    從那年到現在,已有十年。在這期間我也曾想過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卻終究不能。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們一起坐公交車,窗外的陽光刺眼,我那時候說‘你盯著太陽看一會,再把視線移開,不管看向天空的哪個角落,始終會有太陽的影子’,你對我來說,就像那天的太陽,看你看得久了,任誰都沒辦法輕易地取代你在我心裏的位置。


    十年來,你可曾有一秒是感受到我的心意而沒有小心翼翼躲避的?我想應該沒有吧。你心裏的那個人是誰,我一直都知道,你對她的感情,我看在眼裏,也體會得到。


    這麽多年你一直是一個人的理由,我也終於懂得。不過是不甘心做那個妥協將就的人。我們就像坐在旋轉木馬上,一直期望我們麵前的人能夠迴頭看我們一眼,卻始終不肯給身後的人一絲機會,心裏想著憑什麽是我妥協,憑什麽是我要去試著接受一個我不愛的人,而不是我愛的人肯放下他心底的執念,迷途知返?


    也許我們都錯了。


    迴頭看一眼,才能發現真正適合我們的人在哪裏。


    我也許還沒辦法徹底放下,但我會試著慢慢接受別人,希望你也能一樣。


    ——葉冉”


    (全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算是開放式的結局吧,覺得直接he的話不太合邏輯,這兩個人對愛情的執念都太深了。


    然後這本也會開定製印刷,到時候也許會寫出結局,我也不確定寫出結局是不是就更好。


    新文2月4日開,妹子們不要忘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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