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月色被高枝茂葉遮蓋得嚴實,沈碧月隻能借著火折子的微弱光線在林摸索,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許是山風太陰冷,還得快些離開才是。

    幸好她方才為了引那些人過來在草叢留了血,隻要用火折子照著那些血跡,便能按原路返迴。

    她很快尋迴了那片斷頭樹林,按著記憶黑衣人尋來的方向摸索去,約莫一個時辰後,終於看到了那條寬闊的土路。

    路麵還和她離開時一般,破爛的馬車和遍地橫屍,在夜裏看來滲人得很,她卻覺得分外親切,起迷路在黑蒙蒙的樹林裏,她更願意對著這些屍體。

    隻是此地不能久留,沈碧月爬進馬車裏尋了事前備好的通關牒和路引,這才熄了火折子,往前去找先前被自己踹走的馬,馬停在土路邊吃草,馬鞍還在背。

    如今茅安鄉是迴不去了,怕主宅的人不死心,還留了第三第四批人伏擊對付她,前往東會等待吳征是最好的選擇,更何況,她此行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親自走一趟東會鄉。

    東會鄉與安會山相距隻有一個時辰的路程,若是騎馬而行,要更快一些,沈碧月策馬而行,不到一個時辰,已經能遠遠看到東會鄉的石碑。

    她一拉韁繩,放慢了速度,疾馳了一夜的馬也有些疲憊,慢悠悠地走過了石碑,很快看到了遠處密集排列的家舍與長街。

    天色有些灰蒙蒙的,此時該是五更天,鄉民定都出行在外,沈碧月尋思著一身狼狽本引人注意,還是該低調一些,便在附近尋了個隱蔽之處,栓了馬,有溪有草,也不怕餓著。

    溪水清澈,她蹲在溪邊,照著清透如鏡的水麵整理了一番衣著,捧了溪水輕拭臉頰,又重梳了發,才從懷裏掏出一方黑灰的輕紗,覆在了麵,她此番來東會鄉,並不打算顯露真容,自是準備周全。

    進鄉處有間衙房,厚重的布簾遮了一半門口,露出一方木案和後頭坐著的兩個監門吏。

    今兒個正好輪到他們值班,隻是初春時節氣候寒冷,此刻又是清晨時分,即便是裹了厚厚的棉襖,也抵不住外間不斷吹進來的冷風刺骨,隻好搬了兩盆炭火在腳邊烤著。

    沈碧月進了裏間,也不打招唿,隻掏出身份牒和路引放在他們麵前的案。

    監門吏抬起頭,見來人黑紗覆麵,露出眉眼煞是瀲灩動人,卻隱含冰冷寒芒,遠要外間冷風更為懾人,如此女子,絕非平常人,好在他們常年堅守鄉口,形色多見,當下雖微驚,也自覺被人這般

    不恭不敬,有損官威,便沉了臉要問話。

    “哐當”一聲,素白的掌心落下兩塊碎銀,黑紗女子微彎眼角,“還請官爺通融幾許。”

    那水眸盈盈似是展紅霞千裏,映湖心淺波蕩漾,看得監門吏一愣,隨即眉開眼笑地收了碎銀,不看她真容,也不看牒和路引,放她過去了。

    沈碧月收了牒和路引在懷,道了聲謝,兩位官吏看著她步子極快地消失在衙房布簾後,端是細腰如柳,身段如竹,漆黑裙角搖擺仿若飛蝶展翼。

    兩人戀戀不舍地收迴目光,感歎這鄉裏好久沒出現過這般雅致靈秀的女子了,隻除了那風雅別致的朝仙閣。

    天邊微露魚白,街已有人行色匆匆,小攤販們正忙著擺弄攤位,各家店鋪也已經開張,人人都忙著自己的事,也沒多少人注意她。

    東會鄉與茅安鄉雖同屬九方縣管轄,但東會鄉還是要更繁華一些,此鄉在數年前開了個朝仙閣,引得許多名門高官慕名而來,其不乏有外邦小國,便帶得整個鄉都繁榮富裕了起來。

    鄉裏每年來來去去的異鄉人多了,各種古怪打扮的也不是沒有,因此如沈碧月這般打扮的也沒人去注意了。

    沈碧月看著街邊專注於忙活自己事情的平民百姓,心裏竟有些羨慕,若是自己不生在沈家,也不會發生前世的那些事情,身世總歸是不可挑選的,她隻能看向前路,是生是死全在她如何抉擇。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此時正是二月時節,清晨的風吹著有些涼,她的身子骨不得前世習武的好,又將唯一可禦寒的外衣丟在了安會山,加一夜縱馬疾馳,早已滿身寒氣,隻是她素來能忍,若不是唇色有些發白,壓根看不出有半絲被凍著的痕跡。

    趁著街的人還不多,她尋了家成衣鋪子,買了件禦寒的外衣,便打算尋一家普通的客棧落腳等吳征。

    剛踏出成衣鋪子,突然從遠處傳來馬兒的嘶鳴聲,一陣馬蹄聲朝著這邊急速奔馳而來,沈碧月抬眸,隻見兩個男人揮舞馬鞭,縱馬而來。

    街人雖是不多,攤販卻是多得很,那兩個男人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撞翻了許多攤位,騎在前頭的那個男人神色張狂,見攤位阻了自己的路,罵了一聲,順手一鞭子狠狠抽在了跌倒的攤販身。

    街的路人見此皆是神色驚惶地給他讓路,兩人放肆地大笑,很快消失在了長街的另一端。

    那攤販捂著自己被鞭打的肩膀,疼得吸了口氣,有人去扶他。

    “蘇三你個傻蛋兒,看到鄧公子怎麽不知道閃避呢。”

    “當街縱馬行兇!他算個什麽東西!不過仗著張縣令……”那攤販看著自己被撞翻的攤車,有些不忿,卻很快被人捂住了嘴。

    “你也知道鄧家有縣令撐腰,還不趕緊閉嘴!你可知道西街口的那戶郭家?”

    “可是家裏娘子生了重病的郭家?”

    “是那家。據說郭長木為了醫治他的娘子,在鄉外的山日夜鑽研栽培藥草,好容易鑽研出來了,哪知會在迴去的路衝撞到了鄧家家奴,那一下,給抓進鄧府去了,至今沒消息,怕是性命危矣。”

    兩人雖是壓低了聲音說的,沈碧月卻聽得一清二楚,本欲離開的腳步也停住了。

    兩人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站了人偷聽,隻管繼續說。

    “如何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人!”

    “正是連鄧家的家奴都那般跋扈,我才讓你小心些說話,否則便如郭長木一般下場。”

    “那郭長木真死了?”

    “聽我在鄧家當差的親戚說,鄧家要郭長木替他們栽種藥草,甚至以他娘子的性命威脅,郭長木都不情願,被打得半死不活。要我說,進了鄧家別想再出來,那郭家娘子怕是要等一輩子了。”

    見那攤販有些被嚇住了,那人也不再說,隻是搖著頭走了。

    閑言碎語的人散開,沈碧月還站在原地,眼眸閃著莫名的微光,麵紗下的紅唇微勾,她此行來東會鄉,一是等吳征,二是來看看鋪子的,不想目的未達成,卻意外聽到了這些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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