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中天此時正坐在一張很舒服的椅子上,在樹陰下閉目養神。

    這位天下最神秘、最可怕的人物,果然不愧為江湖中的大行家,“以逸待勞”,這四個字,誰也沒有他知道得清楚。

    在他麵前擺著張用竹條編成的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壺茶,顯然他也知道此刻不能喝酒。茶壺旁還放著一柄劍,這口劍形狀古怪,黝黑中帶著墨綠,有誰又能想到司馬中天也使劍?

    現在劍未出鞘,風無傷已覺得有種逼人的劍氣,讓人遍體生寒,這劍氣並非劍發出,這劍氣赫然是司馬中天本身發出的!

    司馬中天左邊站著個女人,這女人風無傷認識,她赫然就是那晚要殺風無傷的女人!

    這女人正是幽玉。

    司馬中天的右邊站著的卻是個男人,這男人極高極瘦,風無傷並不認識這男人,但他卻認出了他的劍,“奪命劍”項英!

    直到此時,風無傷才看見上官錯,上官錯就躺在地上,正如砧板上的死豬,正等待著別人的宰割。風無傷居然一點也不吃驚,好象早已意料到了。

    但蘇怡卻大吃一驚,她撲到了上官錯身上,失聲道:“你怎麽了?你有沒有受傷?……”幾乎世上所有關心、問候的話,都自她嘴中說了出來。

    上官錯看著她,笑了笑道:“我沒事。”

    風無傷走到了司馬中天麵前,冷冷地凝視著他。

    司馬中天睜開了眼,他也瞧著風無傷,他似乎想從這位驚世的少年眼中瞧出什麽,可是他隻瞧見了冷!無邊無際的冷!他對風無傷從未有過絲毫輕視之心,此刻他心裏居然有些興奮。這種感覺是他多年未曾有過了,所以他現在定要沉得住氣。

    司馬中天淡淡道:“你來了。”

    風無傷道:“我來了。”

    司馬中天道:“你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見到你的朋友?”

    風無傷沒有說話,他又看了看上官錯。

    上官錯突然瞪眼冷冷道:“你怎麽現在才來?”

    風無傷道:“晚來總比不來好。”

    上官錯冷冷道:“你再晚一點來,見著的就是我的屍體了!”

    風無傷悠悠道:“我知道你不會死。”

    上官錯道:“哦?”

    風無傷歎了口氣,道:““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而你一向都不是好人,不會那麽早死的。”

    上官錯笑了,大笑。

    幽玉突然冷笑道:“你現在趕快笑,要不馬上就笑不出了!”

    上官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幽玉冷冷道:“死人是笑不出來的!”

    上官錯道:“我要死?你要殺我?”

    幽玉“哼”了一聲。

    上官錯又笑了,他道:“你以為你真能殺我?”

    幽玉冷冷道:“你現在就像一頭死豬一樣,別說我,隻要能動的人都能殺了你!”

    上官錯歎了口氣,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

    對於這一變化任何人都意想不到。

    幽玉吃驚地看著上官錯,張大了嘴巴,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項英絕不是那種時常將喜怒之色表現在臉上的人,甚至有人說他,就算親眼看見他的老婆和別的男人躺在一張床上,臉上也不會有表情的。可是他現在臉上的表情卻好象有人用一把刀將他的鼻子割了下來,而且還要他自己吃下去一樣。

    上官錯明明已被幽玉親手點了七處穴道,在三天之內應該是動也動不了的,他對她的獨門點穴手法一向都很有信心的。

    可是現在上官錯居然站了起來,就好象一個剛洗了澡從浴池裏站起來一樣,顯得又幹淨、又精神、又愉快,而且還清醒無比。

    風無傷也歎了口氣,道:“我早說了他不是什麽好人。”

    幽玉終於吐出了幾個字:“你不是已被點了穴?”

    上官錯苦笑道:“我隻不過偶爾可以把穴道中氣血流動的位置移動一點點而已。”他說得雖平淡,但這“一點點”,江湖中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幽玉道:“就算如此,那你怎麽會知道我會對你不利?”

    上官錯道:“你若是真是“那種”女人,你就會跟陸淩走,“那種”女人一向都隻認錢,而陸淩的揮金如土在江湖中也是出了名的。”他歎了口氣,苦笑道:“而我隻不過是個窮光蛋而已。”

    幽玉道:“難道就憑這一點?”

    上官錯道:“這一點已足夠了。”

    幽玉輕輕道:“你為何就不會覺得是我看上了你?”

    上官錯又苦笑道:“我一向都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幽玉道:“所以你能活到現在?”

    上官錯隻有承認。

    幽玉突然銀鈴般笑了起來,就在她笑得最開心時,她突然出手了,數十點寒星自她手中急射而出,全往上官錯身上打去。

    對於這一著,上官錯做夢也想不到。他此時雖未躺在地上,但他體力尚未恢複,想閃避已來不及了。

    風無傷和蘇怡臉色大變,想出手卻相隔甚遠。

    就在此時,司馬中天竟突然長袖輕輕一拂,長袖夾著股勁風竟巧妙地改變了暗器的去向。

    突聽一聲慘叫,這數十點暗器竟全打在了幽玉身上!

    這一變化更是所有人都想不到,更想不到的還是幽玉。她躺在地上,尚未斷氣,她原本明亮漆黑的眸子,此刻充滿了怨恨、不信,直瞪著司馬中天。她顫抖地道:“你竟為了他殺我?”

    司馬中天冷冷道:“除了我,誰也不能殺他!誰違背了我的命令誰就得死!”

    幽玉道:“我也不例外?”

    司馬中天淡淡道:“誰也一樣。”他又突然道:“你即使不向他出手,我也會殺了你。”

    幽玉凝注著他,仿佛第一次看見他這個人,她嘶聲道:“為什麽?我是你的女人,而我還將我所有的錢財都……”

    司馬中天突然打斷了她的話,道:“當初魔教滅亡,你找到了我,豈非也是想利用我?”

    她難道就是當年的魔教教主?

    也許也隻有她如此美麗的教主,才能令那些所謂的英雄好漢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司馬中天接著道:“我若不殺了你,這一戰的結果不管怎樣,都對你最有利。你若不死,這一戰我會有壓力的。”

    幽玉笑了,卻笑得很苦,她嘴唇啟動,似乎還想要說什麽,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了。永遠也說不出!

    “狡兔死,走狗烹。”這種事在千百年前就有了,在千百年後也會有的。

    秋風肅殺,大地蒼涼。

    暮色四合,庭院內木葉蕭蕭落下,突然一群昏鴉驚起,飛入了西天的殘霞中。

    風無傷和司馬中天麵麵相對,他們身形絕未擺出任何架勢,全身上下,似乎每一處俱是空門。但兩人彼此都知道,對方此時身形雖無攻架,但精神意誌,卻在無懈可擊的狀況之中。兩人之間,若有誰先出手,除非一著就能占得先機,否則反而將會被對方以後發之勢製住。要知爭先之人,出手必隻有攻勢,而普天之下,以攻勢為主的招式防守處必有空隙!他們若一招不能占得先機,對方勢必會對他防守的空隙處反擊而來。那麽,自己攻擊對方時,對方是無懈可擊狀況,而對方反擊時,自己卻是有隙可乘……

    高手相爭,怎容得有絲毫差錯?

    風無傷和司馬中天非但身子不能動,甚至連眼睛也不敢眨一眨。

    旁邊上官錯、項英皆是武林中頂尖高手,自然都知道這兩個人雖未出手,但局勢卻比任何激戰都要緊張得多!是以他們人人屏息靜氣,不敢分散二人的神智。

    大地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惟有自己的唿吸漸漸急促,心跳漸漸加快。

    幾片剛落下的黃葉,在庭院中隨風而舞,最後跌落在二人相隔之間,突然被絞得粉碎!若是換作平時,眾人定會發出讚歎之聲,但沒有聲音,似乎未曾有人看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無傷但覺自己體力,在急劇消耗,他雖未曾動過一根手指,但他體力的消耗,遠比他一生經曆的數百十戰還要劇急。他額上已滲出了汗珠,豆大的汗珠沿著麵頰,就像是無數條小蟲從他臉上爬過,奇癢無比。但他卻隻有咬牙忍住。

    他隻覺目光已漸漸朦朧,四肢關節已漸漸發軟,漸漸麻木——漸漸變得仿佛刀割般疼痛。但他卻仍咬牙忍住,隻因他深知這一場爭戰並不隻是在考驗他二人的武功,考驗的是他二人的意誌、堅忍,更重要的還是關係到整個武林的命運!

    他知道他此刻雖然在受苦,但司馬中天此刻有何嚐不然?兩人之間,若誰能多忍一刹那,便能得勝,隻要多忍一刹那就已足夠了!隻因這一刹那已足以分出他倆的勝負、生死。

    這是何等重要的一刹那?風無傷死也要忍住!

    突然,庭院中響起了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此處的沉悶,一個聲音驚唿道:“爹,求您不要殺他……”這語聲仍是那麽清脆、柔美,卻充滿了驚懼。

    世上沒有人聽見了語聲能忘記,風無傷更不能!這語聲赫然竟是楠兒的!

    唿聲中,一個體態輕盈、風姿綽約的白衣女子急奔而至,她一張臉可怖不堪,正是風無傷時刻思念的楠兒!

    風無傷和司馬中天頓時一怔,神智瞬間俱已被打散,在短時間內難以再集中。

    風無傷的心在往下沉,“爹?她叫誰?難道叫的是司馬中天?”

    楠兒已跪在司馬中天身前,哀聲乞求道:“爹,楠兒一生從未求過您任何事,但楠兒今天求您放過他好不?”

    風無傷仿佛突然跌進了一個冰窟,全身都涼透了,他最愛的人,竟是大惡人司馬中天的女兒!

    司馬中天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楠兒道:“因為我……”她竟不知道該如何說。

    要讓一個女人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她喜歡一個男人,哪怕是自己最親的人,能做到的人並不多。

    項英忽然附在司馬中天耳旁,輕輕地說了幾句話,司馬中天臉上陣青陣白,亦不知是喜是怒。

    過了片刻,司馬中天對風無傷道:“我可以不殺你。”

    風無傷隻有聽著,他此刻心裏實在太亂,要讓他接受自己最愛的女人,是仇人的女兒,實在很難,而他已知自己並非司馬中天的對手。

    司馬中天突然厲聲道:“但你必須答應以後替我做任何事!”他不等風無傷迴答,又接著道:“隻要你替我做事,我不僅能將楠兒許配於你,還能給你世上最大的財富、權力!”

    財富、權力、女人,這每一樣都足以令人眾叛親離,做出任何不願做的事。何況是這三樣加在一起,那就成了世上最大的誘惑!普天之下,幾乎沒有人能拒絕!

    世上所有的悲哀、痛苦,豈非正是因為這幾樣所造成的?

    可是風無傷卻拒絕了,他一字字道:“不答應!”

    這句話說出來,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司馬中天眼睛一瞪,兇光暴射道:“你不答應?”

    風無傷不再說話,他說過的話從不再說第二遍,他知道司馬中天定能看出他的決心。

    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生亦何歡?死又何懼?能照得汗青,何又苟活於世?

    司馬中天喝道:“那你就去死……”“死”字出口,桌上的劍已到了他手中。

    劍已出鞘,匹練般刺向風無傷!

    風無傷從未見過如此輝煌、如此迅急的劍光!

    忽然間,他整個人都已在劍氣的籠罩之下——一種可以令人連骨髓都冷透的劍氣!

    這一劍的光芒,竟比上官錯的“孤星劍法”還要可怕!世上幾乎沒有人抵擋這一劍,風無傷也不能抵擋,也根本不能抵擋。

    風無傷的腳尖沾地,人已開始往後退。劍光已如驚虹掣電般追擊過來。他退得再快,也沒有這一劍下擊之勢快!何況他已無路可退了,他的身子已貼著牆壁。

    劍光已閃電般刺向他胸膛,就算他還能閃避已沒有用了。他的身法的變化,絕不會有這一劍的變化快。

    風無傷已能感覺到冰冷的劍鋒劃破了他的衣襟,刺入了他的血肉。

    奇怪的是,到了這時,他反而不覺得恐懼,甚至連痛苦都感覺不到。

    也不知為了什麽,在這一刹那,他的神思竟忽然飄到了遠方,飄到了個他不知名的地方,他甚至看到了他母親慈愛的笑臉,她那溫暖而粗糙的手正在向他招手……

    在這一刹那,他竟想起了許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能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想起這麽多事來。他隻覺自己從來也沒有距離“死亡”如此之近,甚至近得能看透“死亡”之神秘,他覺得“死”也不過如此而已,並沒有什麽可怕。他覺得那些怕死的人不但很可憐,而且更可笑。

    人之所以畏懼“死”,隻不過是對於“死”生出許多可怕的想象而已。

    就在同時,突聽“嗆”的一聲,項英手中的劍也出鞘了。蒼白的劍,仿佛正渴望痛飲仇敵的鮮血!

    項英對上官錯冷冷道:“拔劍吧!”

    上官錯一怔,雙手一張,苦笑道:“你難道沒有看見我沒有劍?”

    項英道:“心中有劍,天地萬物俱是殺人利器。”

    上官錯又怔了怔,微微變色道:“你看得出?”

    項英點了點頭,突然一劍刺出!

    劍光一閃,劍鋒已到了上官錯咽喉。

    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劍!

    上官錯的人,忽然遊魚般滑了出去。他不但反應快,動作更快。

    可是無論他的人到了哪裏,閃動的劍光立刻跟著到哪裏。

    風無傷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突然間,幾十點寒芒從司馬楠兒手中飛出,急地射向司馬中天。

    司馬中天突聽暗器破風之聲“哧哧”不絕,他臉色大變,他這一劍雖能刺入風無傷胸膛,但必定也會被暗器打中,當下惟有力求自保。

    隻見他淩空一翻,竟將這一劍硬生生改變了去向,刺向了司馬楠兒!

    突聽“啊”的一聲慘叫,劍已刺入了司馬楠兒胸膛。

    司馬中天厲聲喝道:“你竟會為了一個外人殺我?”

    司馬楠兒慘笑道:“我在你眼中難道就不是外人?”

    司馬中天一怔,又道:“你一直都是我女兒!”

    司馬楠兒冷笑道:“你從來就沒有把我當作過你的女兒!自十歲你毀了我的臉起,我也就不再有你這個父親了!”

    司馬楠兒的臉竟是被她父親親手所毀!

    一個女人的臉若被毀了,那麽她的一生已就毀了!

    風無傷怒吼一聲,他從來也未曾憤怒過,忽然間匕首已到了他手中!吼聲中,隻見一道寒光閃過,司馬中天突然感覺寒氣逼人,他還未反應過來,隻覺喉嚨一涼,一口氣已提不上來,便不再有知覺。

    “匕首無覺,封喉無血”!

    這一代梟雄就已這樣倒下了,死時也和別人一樣,眼中露出不信、驚懼、悲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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