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裏不暗,但是也談不上亮,畢竟阮白的手藝沒法和越澤王相比,有些時候還需要人為調節一下反射用的銅片和玻璃的角度。


    石室內被拉了簾子之後,光線更是微弱。不過楚昊顯然已經一隻腳跨入非人類的界線,昏暗的光線並沒有影響到他的視野。


    阮白很快就發現,楚昊把他扒光還真不是出於什麽猥瑣的目的。老太爺一樣被用溫水擦了一遍身,身上連最細小的傷口都抹上了金瘡藥,碰到的淤青也都揉了藥酒。


    兩個字:舒坦!


    阮白換上一身輕便的細麻布衣,掏掏空蕩蕩的衣兜,一個銅板都沒有,於是拉著楚昊的脖子,仰頭親了好幾下當小費。


    楚昊臉色沉沉,沒有因為接受賄賂而放鬆表情:“賬先記下,等迴家了再收拾你。”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沒見過血的菜鳥,帶著一隻空長了一身肥肉的奶狗,就去對上一支匈人騎兵,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平時看著腦子挺聰明的,熱血上來就變成草了是吧?男鬼這是要迫不及待地迴老家嗎?


    “噢。”阮白低頭認錯,賣乖。


    現在他這一招很擅長,配合上他現在的□□長相,已經開發出賣乖一百零八式,保證每一招的攻擊力都能造成敵方/楚昊有效損血。


    楚昊這迴與其說是氣的,還不如說是被嚇的,心裏麵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讓阮二狗知道輕重,絕不能再這麽聽之任之。相信阮白會有分寸的他,簡直所信非人!


    偏偏理智知道阮白做得沒錯。換了任何一個人,做出今天這樣的舉動來,他都能讚一聲;但是這個人不能是阮白……心裏麵自私得厲害——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誰都可以,但是不能是阮白,阮白不能出事。


    阮白的肩膀傷著,對他來說隻能算是小傷,甚至都比不上草原那會兒傷的十分之一。楚昊卻像對待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地抱著,身上一陣細微的顫抖。


    阮白愣了愣,抬起沒傷到的手,在楚昊後背輕輕拍撫:“對不起。”將心比心地想一想,他也不願意看到楚昊身處險境。


    兩個人就這麽相互靠著,誰也沒再說話。


    有人在外麵小聲說道:“大人?”這一聲叫的是楚昊。


    “什麽事?”


    “病床不夠,是不是……”


    楚昊看了看周圍,不由得一陣尷尬。


    石室空間有限。他這迴帶過來的傷員,就有幾十人。石室內還堆積著一些物資,加上之前阮白和張大牛還在這裏暫住需要的日常用品,簡直轉個身都要撞人。這麽一個狹小的地方,他卻占了石床上兩個人的床位……


    楚昊趕緊背著阮白出來,也不把人放下,直接往地道深處跑。阮白迴頭一看就明白了:“大夫倒是來得快。”


    兩個大夫,看上去還有兩個學徒在幫忙。楚昊手下的兵多少也能搭把手,另外一些則在地道裏推著獨輪車來迴奔走。


    楚昊一邊快速走,一邊小聲向阮白說明情況:“這兩個大夫是從順陽關調劑過來的,處理這些外傷什麽的比你熟練,你不用擔心。”


    說著,兩人路過另外一個石室,這個石室內原本堆積著大量的物資,現在已經清空了一角。楚昊帶來的士卒們正在忙忙碌碌地來迴運輸。


    “你曹大哥這次大發神威,把匈人們打了個措手不及。”隻是隨著時間的推進,再要取得像樣的戰果,是越來越難了。曹家軍也出現了一定數量的減員。


    平西王這邊派出了援軍,除了正麵作戰,用以牽製匈人軍力的之外;還有一部分負責聯絡溝通等等各種雜七雜八事務的斥候。統領這些斥候的人就是楚昊。真正負責後勤之後,楚昊才知道平時阮白給他分擔了多少事情。


    阮白有些奇怪:“打一波撿個便宜就是了,曹大哥還沒迴順陽關麽?”


    “還沒。匈人切斷了路線,曹將軍現在迴不去。”他馬上說道,“不過沒什麽大礙。我爹已經派出了援兵,牽製了匈人的主力。曹家軍肯定不會被圍殺,隻要能保證後勤物資供應,保不齊還能給匈人來一刀狠的。”


    阮白明白了:“你放我下來吧,我會盡快趕迴去。”運送物資什麽的,本來就應該是他這個驛丞的專業領域啊。


    戰場上信息溝通障礙,各種突發的危險,這對於他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但是……


    “如果隻是把物資運送到指定地點的話,我想我沒問題。”原本還不知道地道的時候,他就有兩個行動方案,現在看來是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接下來,楚昊也沒再執著地背著阮白往前走,而是找了個僻靜的岔道坐下來,將各種需要注意的事項逐一交代清楚,最關鍵的是:“別老是有什麽事情就跑在最前麵,後方那些蠢貨,沒人盯著什麽事情都幹不好。”


    楚昊這些天負責兩頭的聯絡工作,身體上的累倒是其次,關鍵是心累。曹將軍那邊倒是問題不大。整個曹家軍都是騎兵,機動能力強,對周圍的地形也熟悉,短時間內保證自己不被匈人逮住是絕對可以保證的;而且還能時不時調頭,抽冷子給匈人來一下。


    楚昊有老三老四和大胖在身邊,相互之間聯絡倒是沒什麽問題。在草原上找人,都不用老三出馬,大胖就能搞定。


    問題偏偏是出在順陽關。不是東西運不出來,就是東西籌措不齊……這種種借口和理由,火得楚昊差點拔刀。當他沒參與戰前準備是不?不造他家二弟是整個順陽關後勤幕後總boss啊?這點小事都搞不定,特麽的吃shi的麽?


    感受到楚昊帶著焦躁的撒嬌,阮白忍不住輕笑:“第一批物資,最遲明天下午,等我消息。”


    明明還不知道後方的情況,明明從地道感到順陽關要大半天時間,明明戰場上的什麽情況都還不知道……楚昊很想讓阮白不要說大話,更加不要逞強,但是對上阮白的眼睛,他的迴應隻能是:“嗯。我等你。”


    戰況並沒有如楚昊所說的那麽樂觀,曹將軍的情況也一定沒有那麽好。草原曆來都是匈人的主場。一時的勝利並不代表之後的一帆風順,被割斷了後退的路線,就說明匈人已經掌握了……或者局部掌握了戰爭的主動。


    順陽關的糧食物資一直都很不夠。尤其現在糧食還沒到收割的時候。糧食還是其次,總能從其它地方解決,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麽拚拚湊湊的過。


    藥材,這個沒話說。在阮白了解到,現在的藥材主要還是靠采集的時候,就知道全大周都缺藥材。深加工之後的藥物就更加不用說了。而且根據阮白的實踐經驗,很多藥材和藥物,不是對保存條件很高,就是基本上隻能現配現用。一些配藥的技藝還掌握在極少部分人手中……種種的問題導致了藥物基本上是沒法在短時間內解決的。


    以上兩樣或者還能夠通過一些手段,來盡可能填上缺口,那麽兵器,單靠著順陽關根本就無法解決。


    所有的兵器鑄造,都由工部鑄造。能夠被允許鑄造兵器的地方,全大周隻有兩個,一個在京城,一個在西京。西京那個還屬於曆史遺留問題,屬於半公開性質。要是小批量的武器,偶爾真的有特殊困難,那麽走一走西京的路子還行。像現在這種大型戰爭造成的兵器缺口,要是明目張膽從西京運兵器,那除非平西王府真的準備造反。


    不過,從來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兵器匱乏,有不能自己造,那用壞的兵器,修是可以自己修的。曹將軍通過這樣的手段,偶爾再夾帶一點私貨,好歹總算是將整個西線維持了下來。


    能夠維持,但是太苦太累。


    阮白經手之後,之所以糧草之類的問題運轉順利了很多,是因為他幹脆跳開了京城。這就跟人存錢一樣,不僅要節流,還要開源。


    在他看來,現在的軍隊結構很是冗餘。軍人的數量還不及輔軍數量的十分之一。一個大周的軍人,真的需要十個輔軍來做後盾嗎?答案是否定的。


    於是,他抽調了人去挖煤、去跑快遞、去做行商、去加工倒賣各種物資……自從京城來的唐岩等人被他徹底絆住後,短時間內他已經抽調了上千名輔軍。哪怕這些輔軍中的大部分,還並不能真正起到開源的作用,但是不用經過層層匯報調派,所有人的行動都隻聽從於他一個人,哪怕是采購的資金,也是獨立做賬,並沒有規劃到軍隊統一的賬本中。


    這樣的方式雖然有些出格,但是效率和成效對比舊有的方式,哪個更好用簡直一幕撩人。當然,這種方法也有許多弊病,最明顯的就是身為掌控者的他,權力過大。


    所以,阮白這條路走得很小心。他知道自己現在的靠山夠多,後台夠硬,但是這些都不能否認他自身實力的不夠。他就像是守著金山的小孩兒,還開了個金山公園讓人買票參觀,遊客們發現公園裏不僅有金燦燦的金山,還有一堆窮兇極惡的毒蛇猛獸。但是毒蛇猛獸都有打盹的時候,更加不是沒有天敵,到時候不僅他的金山守不住,連這些護衛金山的毒蛇猛獸都要遭受牽連……


    地道已經修好了。


    出了地道後,阮白沒有停頓,直奔順陽關。


    黑曜石的速度很快,而且已經不會再迷路,用了比阮白預料更短的時間。他剛到驛站,就被王妃身邊那個叫琴兒的大丫鬟叫住:“二少爺,王爺讓您迴來了,趕緊去將軍府。”


    於是,阮白都沒有下馬,到了將軍府才知道,後方已經亂成了什麽樣子,連王妃都被抓了壯丁。


    阮白進門的時候,平西王正在破口大罵:“好你個曹煦!自己甩下這一堆,說遛馬就去遛馬了,留下個爛攤子給老子!”


    平西王還要再罵,眼角看到阮白的身影,對著阮白明顯綁了繃帶的肩頭皺了皺眉:“小二,趕緊來幫爹忙。”大廳裏的人跪了一地,平西王評價,“一群廢物!”


    如今後方的亂像,和平西王的能力無關。畢竟平西王說是掌控了整個大周西部,對順陽關的情況也有個大致的了解;但是這種了解是很不足夠的。他雖然有足夠的威信,但是架不住和具體做事的人磨合不夠。


    更何況還有個大前提,曹將軍率先出擊的行為,是一場說打就打的戰爭,行為之任性堪比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把楚昊這個更加適合領兵攻殲的人,派出去當斥候,平西王已經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


    其他人看到阮白進來,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他們也不明白,之前和這位在的時候,也不看他做多少事情,所有的事務都運轉得很順暢。曹將軍在不在,其實對後勤方麵也並沒有多大妨礙,反正曹將軍對他們來說就負責個點頭搖頭。


    然後,這兩個人前後都走了,留下個半道進來的楚昊,倒是還勉強能轉得動。但是楚昊很快就被派去了前線……


    廢物——別說是平西王這麽認為,就連他們自己都這麽認為的。什麽事都幹不好,明明過去在同一個崗位上幹了最少也有十來年,怎麽就跟新丁一樣?


    不就是這迴被被動挨打,主動去揍人了麽?


    不就是精英軍隊陷在草原,補給線被隔斷……根本就沒補給線麽?


    阮白笑了笑:“交給我吧。”然後他就帶著跪伏一地的人,轉到了一個偏廳。時間那麽緊迫,就是一隻狗都得把四隻爪子給用起來,哪裏有時間給這些人跪地認錯?


    他剛坐下,王妃身邊的另外一個丫鬟就端了一盅湯上來,小聲說道:“娘娘吩咐的,二少爺慢用。”


    藥材和雞湯的味道混合出一種特殊的鮮香甘甜,阮白眯著眼睛笑了笑,說道:“把你們手上的問題一個個寫出來給我。現在,劉大人去準備一百二十輛獨輪車,子時到達順陽驛;秦大人安排三百輔軍,負責推車和擔貨的,一樣子時前在順陽驛集合;樓大人……”


    平西王隔著門聽了一會兒,暗暗點頭,放心地去忙別的事情了。


    在後院忙得同樣焦頭爛額的王妃,看到貼身丫鬟迴來,問道:“怎麽樣?”


    “迴娘娘,湯已經送到了。二少爺看上去很喜歡。”


    “誰問你這個了?”


    “娘娘,二少爺肩膀上受傷了,不過看著不重。”


    王妃原本就微蹙的眉頭狠狠夾緊,纖細白皙的手用力拍向桌麵,目光兇狠地對著前院的方向瞪了一會兒,才轉過頭咬了咬牙:“繼續!”好你個老楚,兒子受傷都不放過。現在事急從權,等迴頭看老娘怎麽收拾你!


    隨著阮白手邊的一樣樣事情安排下去,人也一個個走光了。不過他還沒能喝上兩口湯,就有親衛來報:“阮大人,胡商、季商、牛商……幾位商人求見。”


    阮白點頭:“帶他們過來。”後勤已經讓他們去做該做的事情了,可是物資的缺口始終在那兒,好在他提前了一段時間布局,希望現在結果不要太難看。


    一般的商人是不太能夠接觸到官的。諸如一些行商,隻有商隊的頭領,才會有意識地結識一些地頭蛇,多半也不過是小吏之流。如京城的牛商,背後站著個大太監,已經是牛到不行了。


    可是這也並不表示,牛商就有足夠的社會地位。今天走進貨真價實的將軍府,牛商的腿有點軟。剩下的幾位,腿都軟得跟麵條一樣了。


    好在阮白上路,見到人的第一句就是:“別客氣,都坐。”


    剩下也沒多少好說的。商人們的嗅覺敏銳而毒辣,這種時候就是開門見山,要是跟以往一樣,說一句話繞三個彎,怕是說下一句話的時候,刀子就能架到脖子上。


    “阮大人要的貨物,小人已經準備好了。另外多出來的兩百石糧食,算是小人對諸位邊關將士的心意。”胡商和阮白合作最早,嚐到的甜頭也最多。兩百石糧食的價值,對他來說談不上傷筋動骨,卻也足夠表達誠意。


    其他幾個商人聞言,紛紛暗罵一聲老狐狸。


    牛商接著說道:“阮大人,小人這裏除了您要的貨物之外,路上還搜羅了二十位大夫,都是當地的名醫。他們和小人一般,雖然不能上戰場拚殺,可是也希望為保家衛國出一份力。”


    沒有誰比誰笨。他們都和阮白打過交道,過程不提愉快不愉快,但是對阮白的認識大致相同——這就是一個人形金礦!隻要能打好交道,就不愁發不了大財!


    現在一個那麽明顯的機會放在眼前,他們怎麽可能不抓緊呢?趁機鞏固雙方的關係,才是長久賺錢之道。畢竟順陽關這裏可不缺商人。


    阮白大概有預料到這些商人大概會有些作為,但是沒想到他們會那麽上道。畢竟在這裏的幾個,雖然都能說一句家境殷實,卻還沒到巨富的程度。在這個節骨眼上送來的東西,真是急人之所急。他就算明知道之後自己得讓出一些好處給他們,也不得不應承下來。


    當下,幾個商人就看見阮白紅著眼眶含著眼淚,從座位上站起來,對他們一揖倒地:“眾位大義,在下厚顏,代邊關數萬將士和他們的家人謝過諸位。”


    若是阮白今年不是十五,而是五十一,那這些人精一樣的老狐狸看到他這番作為,第一反應恐怕是在心裏暗罵:死老狐狸,倒是會做戲。


    可是阮白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身上還明顯帶傷,就是身上也是風塵仆仆沒來得及打理,也沒好好休息。


    曹將軍現在深陷草原生死未知,這些商人們都已經知道。阮白和曹將軍的關係,並不是秘密。一個沒了靠山的少年,明明隻要做好自己的小驛丞就好,現在為了自己的義兄,竟然如此拚命,隻能說是真性情。


    胡商等人想想自己家中,那些個年齡相仿的子侄輩,一個個都忍不住暗自搖頭歎息:這人比人啊……


    胡商等人告辭離開,阮白一路送到了大門口。


    胡商等人走出幾步,迴頭看阮白站在門口還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由得麵麵相覷。最終牛商恨恨一跺腳,小聲罵了一句:“你們幾個縮頭烏龜不敢說,老子去說!”


    季商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哎哎哎,急什麽?剛才不是忘了嘛,一起去一起去。”


    歲數最大的安商一擼白胡子,率先踏出腳步:“就是,也不遷就老頭子,記性是越來越差了。”


    阮白剛才站在門口,不過是在整理一下思緒,沒想到這麽一個愣神,那些個商人一個個又走了迴來:“諸位這是?”


    安商瞄了兩眼將軍府門口的士卒,小聲道:“大人啊,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嗯?阮白有些奇怪,倒是對後麵比了個姿勢,讓他們別跟著,帶著人到了邊上一條僻靜的小巷:“什麽事情?”


    牛商說道:“小人等知道一處地方,或許能解大人的燃眉之急。”


    糧食藥材甚至是大夫,他們都給他搞定了,還能有什麽燃眉之急?


    阮白突然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識地壓低聲音:“你是說……兵器?”


    為什麽身為一個商人,能弄來兵器?不對,應該說有錢弄點啥都容易。這些個行商,身邊肯定有武器防身。可是防身的那些武器,和上戰場殺敵的武器能一樣嗎?數量和質量都不能相提並論。就算他們把身邊的武器都拿出來“捐獻”給順陽關,區區這麽點數量,根本就不能解決問題。所以,他們所說的兵器另有來源,而且很可能是製式兵器!


    牛商鄭重點頭:“正是。朝廷兵器局製造的,不少於兩千長刀、兩千□□、一千護甲;而且就在順陽關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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