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男人殺豬一樣的慘叫聲,劃破長夜的寂靜。可惜吵醒的就是荒驛裏的幾十號人,一些雇工剛爬起來就被兩個值夜的驛卒給叫了迴去。


    “沒你們的事!”許六的年紀小,可也人高馬大,這會兒臉一板,身上還挎著一把長刀,十幾個雇工愣是連吱都不敢吱一聲。


    等到他們迴到通鋪點了油燈一看,才發現屋裏麵少了三個人。幾個人麵麵相覷,小心看了看關上的房門,才小聲問道:“老高、猛子和豹子哪兒去了?”


    種地本來就是辛苦活,開荒更是。哪怕阮白這裏耕牛農具都不少,也並沒有多省力。畢竟那麽多地在這裏。那被犁翻起來的土塊得用鋤頭一點點敲碎,那些土塊表麵是泥漿,下麵還凍得跟石塊一樣。一天下來,整個人累得走路都能打擺子,躺到床上就能睡著,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三個人。


    “啊——”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牆壁似乎一點都沒起到隔音效果,讓聽的人都哆嗦了一下。


    又過了一會兒,雇工中年紀最大的老莊發話:“把燈吹滅了。”


    外麵的叫聲實在太淒慘,幾個年紀小的有點嚇著了,翻來覆去睡不著,忍不住問:“莊大哥,你說這是咋迴事?”


    “不會是主人家有什麽毛病吧?”


    “聽說有錢人怪毛病……”


    “閉嘴!”老莊突然低吼一聲,“咱們這些天吃的什麽,用的什麽,穿的什麽?趕緊睡,明天早點起來翻地,別當白眼狼。”


    黑暗中,心裏麵原本有點不平衡的全都臉頰發燙。


    他們來的時候,別說行李,就是身上也沒一件不破的衣服。現在才來了兩天,這裏的姑娘們已經把他們的破衣服全都補好了,有些實在不能穿的,也找了幾件舊衣服給他們改好。


    房間雖然是通鋪,但是他們十幾個人住在裏麵並不擁擠,房子也不漏風。油燈之類的也配了,比家裏都要好。鋪蓋更是不缺。


    至於吃的,幾乎頓頓都能見葷腥,一天兩頓,早飯都比他們原本自家的要濃稠。晚飯更是實打實的幹飯。中間還有人送熱水熱湯。


    哪怕實在轉不過彎來的,經過一段時間的流亡,他們也知道珍惜眼前。沒有人想迴到那種朝不保夕,吃了上頓沒下頓,甚至於為了一口餿飯搶破頭的日子。


    黑暗中很快就沒了聲音,許六搬了張凳子往門口一坐,從胸口掏出一本書來,就著火把的光線開始學認字。他們家大人說了,以後每個月都要考試,不僅要考武藝,還要考……嗯,文化!


    大半夜,荒驛內的火把全都點了起來。


    通鋪裏不見的三個雇工全都被捆了扔在地上。三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紅腫青紫,身上也有一些髒汙,顯然已經被教訓了一頓。


    阮白和楚昊坐在上首,其餘人全都或坐或站在兩側。


    楚昊一貫高冷,阮白也很能裝,不說實際犯了錯的老高三人,就是沒犯錯的荒驛眾人也是大氣不敢喘一聲。


    過了一會兒,阮白才慢悠悠吩咐:“麗娘,你帶著人去查查,都少了些什麽東西。”


    “是,老爺。”麗娘轉頭叫了雲姑、潘大寧和湯信厚跟上。


    荒驛中存貨的就幾個地方。一個是庫房和地窖,鑰匙在麗娘和阮白手裏。一個是廚房,都是雲姑在管著。一個是牲口棚,自從湯信厚來了之後,就全都交給他了。阮白和楚昊另有一間房,放一些書籍之類的雜物,不過那間房的技術含量高,除了阮白之外,就是楚昊也沒法在沒鑰匙的時候,不驚動一個人就能進去。一個是工房,是男人們做木工活的地方。


    平時工房都是阿強在管,但今天沒叫阿強,是因為老高的關係。阿強也知道,滿臉羞愧,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沒想到隻是和老高隨意聊兩句,竟然對方是在有意套話,目的就是為了知道哪裏能偷到錢,並且今晚還付諸了行動。


    可是老高他們不知道,荒驛裏是每個晚上都有人值夜的。一般來說每天都有兩個驛卒和兩個男人。今天晚上是許六和周大虎,另外兩個是阿強和阿海。事發的時候,正是阿強和許六值夜的後半夜,老高是阿強親手逮到的。


    麗娘平日裏管得很細,一樣樣的都登記清楚。這會兒查起來也快,最終也就是廚房裏少了些吃的米麵臘肉之類,還有放在工房裏的一些粗布和一把斧子。斧子當場繳獲,當時猛子正提著斧子準備砍掉庫房的門鎖。


    剩餘的東西都不用老三出馬,大胖小胖輕而易舉就找了出來。胖成球的小狗崽子被獎勵了大塊帶軟骨的肉當夜宵,阮白略微有些擔心。吃宵夜多長肉啊,大胖小胖的名字起得一點都不好,要是它們長大了隻能當球滾,多麽給能夠一口咬死一匹狼的爹丟人。


    這會兒有閑心替狗崽操心的也就是阮白一個。


    至於楚昊,現在隻擔心被半夜從被窩裏挖起來,他家二狗會不會著涼,明天會不會缺覺。所以,對這樣的小事,他並沒有什麽耐心,看著找出來的賊贓,他隻是說道:“暫且找間空屋子關上,明天把人送去官府。”


    老高三個人聞言,發出“嗚嗚”聲,可是他們嘴巴被堵,根本無法為自己分辨。


    麗娘看著他們冷笑:“你們還想說什麽?想說你們偷的隻是阿強的東西,還是想說為什麽都是一個村子裏出來的,憑什麽阿強有的你們沒有?”


    老高三人不嗚嗚了,隻是用一種就是這樣的眼神看著麗娘,其中還透著一絲對麗娘的輕視。


    麗娘冷笑一聲,也不生氣:“別說我們這些人的命都是老爺的,就是我們有的這些,也是老爺仁厚賞給我們的。我們有什麽,跟你們半文錢的關係都沒有。至於阿強的東西……難道阿強沒跟你說過,老爺早就已經分好了家,現在個人的東西全都自己保管著嗎?阿強,你這幾天給你這個同鄉分肉分飯的時候,就沒想到分的是老爺的財產嗎?”


    慷他人之慨算什麽本事?要不是大家相處了那麽久,多少都知道彼此的性格,明白阿強這麽做肯定沒想那麽多,多半隻是出於同情之類,否則麗娘的話還能說得更狠。


    阿強的臉上已經不是震驚、尷尬和羞愧。他簡直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阮白是個行動派,說分家就分家,幹淨利落。考慮到一些東西攜帶不便和實用性的問題,大部分都是折成了錢,全都派發下來,現在都堆放在各人的臥房內。他們現在人都沒走,不是因為別的,而是自家的房子還沒蓋完。阮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仁至義盡,他竟然還……


    阿強胡亂抹了一把臉,怎麽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糊塗到心裏麵升起的一絲絲為老高等人求情的念頭。


    “老爺,明天我親自把他們送去官府。”


    阮白聽阿強的聲音不對,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是都沒說什麽嗎?怎麽這就哭了?他在心裏默默搖頭,站起來說了一句:“有同情心是沒錯,但也要看看同情的是什麽人。是非對錯要分清楚。”


    “是,老爺!”迴答的不僅僅是阿強一個人,其餘人都紛紛肅容迴答。


    阮白微微一笑:“行了,大半夜的都迴去睡吧。”


    迴到房裏,楚昊問他:“你當初救他們那些人的時候,沒提防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嗯?”離開了一會兒,被窩裏已經沒剩下多少暖氣,偏偏身為暖爐的家夥一點都不自覺,隔著被子趴在他身上幹嘛?


    阮白掀開一點被角,拍拍:“快點進來。”


    楚昊鑽被窩技能滿點,迅速鑽了進去把人抱了個滿懷,感到胸口被毛絨絨的腦袋蹭了蹭,心裏麵軟得一塌糊塗。


    “不需要提防。那些人如果能識相最好,不識相的我並不介意拿去喂狼。”阮白的話語微涼,“我會盡力救他們,會盡力把他們帶迴來,也得他們自己盡力想活命才行。”但總體而言,這些人都還不錯。


    楚昊也明白,當時情況最緊急的時候,其實如果隻是要走,他們兩個隨時都能走。可是他更加明白,阮白的盡力那真的是拚盡全力,幾乎到了拚命的地步。如果當時他沒能及時將人帶迴來,說不定阮白就……


    他把他家二狗更加抱緊了一些,低聲指責已經睡著的家夥:“嘴硬心軟。”這個人隻是嘴上說得狠,實際上對他人永遠寬容,明明隻顧著自己能夠更加輕鬆自在,偏偏時常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像今天的事情,要是他不發話,他可以想得到阮白會怎麽做,要不就是把犯事的這幾個人都丟出去,要不就是讓這三個人幹苦活累活還不發工錢之類的。


    沒關係,誰讓他家二狗姓阮,性子難免軟一些。扮黑臉的事情有他就行了,他會一直看著他,不讓他家阮二狗被人欺負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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