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胡姓商人是許五上次提起過的。


    人稱胡老六,是順陽關附近最大的一支商隊的頭領。來的雖然是胡老六一個人,實際上他卻代表了一整個商隊,大大小小十數名商人的利益。


    有一句話講父母在不遠遊,實際上說明了在這個年代出遠門的風險。這些商人賺錢,是真正的用命在搏。遠走邊關,能夠得到的利益更大,風險也更大。商人們不管內部有多少競爭關係,為了能夠安全的往返,隻能擰成一股繩,以規避一路上的各種風險。


    盡管阮白隻是個白丁,可是什麽樣的白丁能讓一個總旗跑腿?胡老六將自己的身份看得很清,在認出走在阮白身後的人是鼎鼎大名的楚昊楚百戶之後,他的背就彎得更低了。


    “小人胡六,見過……老爺。”


    阮白是什麽人,一聽就明白了胡六中間為什麽停頓,當下說道:“不敢當,蔽姓阮。”


    胡老六明顯鬆了一口氣,二狗這名字怎麽也不能叫出口。他這是來談生意,可不是來結仇的。


    “阮老爺。”胡老六更正了一下稱唿,寒暄兩句就進入正題,“上次聽許大人說,您想要一種黑石頭。小人尋摸了一陣,找到幾種,就不知道是不是阮老爺要的。”說著,他就打開隨身的一個箱子,從中拿出一層隔板,上麵放著大大小小幾塊顏色不一的黑石頭。


    黑石頭的事情,楚昊完全不知道,頓時有一種被瞞在鼓裏的氣憤。


    荒驛新修葺過,但是格局並沒有大動,尤其是對外的那部分,還是照著老樣子。現在他們所處的這個偏廳,不過是收拾幹淨了,擺上了一點家具。


    阮白和楚昊坐在上首,和胡老六還有些距離。


    阮白雖然被稱為老爺,但是這個家裏並沒有什麽真正的丫鬟小廝。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這個偏廳裏當然不會有人伺候。


    這時候楚昊直接就站了起來,把放了黑石頭的隔板接了過來,放到了他和阮白中間的茶幾上。


    這舉動阮白不覺得什麽,倒是讓胡老六嚇了一跳。他的臉瞬間就白了,看了看並沒有什麽特殊表現的楚昊和阮白,他才有空在心裏麵把自己狠罵一頓,怎麽就這麽沒眼色,他拿過去不就好了,竟然還讓楚百戶親自過來拿。


    他又小心看了看頭碰頭在研究黑石頭的兩個人,心裏麵再一次將阮白的地位做了一次調整。這位在出楚百戶心裏麵,絕對不止看重那麽簡單,恐怕能稱得上是情同手足……或者,這位根本就還有著更加高貴的身份。


    楚昊把所有黑石頭都放在手上掂量過一遍,不解:“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麽?”


    阮白有些嫌髒,但是沒辦法,掙紮了一會兒還是上手了。煤很好認,他直接就把煤塊給挑了出來,問:“這種石頭,你還有多少?”


    胡老六心裏麵一喜,老實迴答:“手上並無存貨,這種黑石並不難得,不知道阮老爺要多少?什麽時候需要?”


    接下來,楚昊就看著阮白像個奸商一樣,和一個真正的奸商進行你來我往地交鋒,話依然不多,不過看著胡老六額頭上越來越多的汗,就知道阮白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將將到了天色擦黑的時候,事情才算是談出一點眉目,最後隻差交貨期方麵。


    煤炭有了著落,阮白的心裏還挺高興的,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還留了胡老六吃飯留宿。


    胡老六簡直受寵若驚。說實在的,下午又下起了雪,現在看出去白茫茫一片,根本就不知道路在哪裏。他倒是認得路,隻是這種鬼天氣,就算是能迴到住處,也都得半夜往後了。這還是順利的情況下,要是路上馬車……好吧,這積雪根本就跑不了馬車。


    他有些懷疑,硬是把談判拖到這個時間,是不是這位阮老爺早就打算好的?這樣的念頭隻是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隨即他就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慚。他區區一介商人,在一般人眼中看來確實是有錢有財,但是在這位能讓一名百戶給當成小廝使喚的阮老爺眼中,他有什麽值得算計的?


    晚飯還沒有準備好,楚昊隨便叫了個人,把人帶到客房休息。


    荒驛裏,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客房。原本就是作為驛站用途的,房間的數目絕對足夠留下一整個大商隊。當初許五修火炕的時候,還特意留了個心眼,對其它屋子都做了規劃,也不用消耗太多的人工和材料,直接就是大通鋪。


    胡老六被安排的客房,足夠睡下五六個成年人。他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兩個仆從。三個大男人,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行李,房間裏寬敞得不得了。


    沒一會兒,他們三個就被叫去吃飯。


    帶路的人是阿強。作為受傷最輕的人,他早就已經痊愈了,每天忙裏忙外做著些粗重活計,還跟著幾個兵哥學了一兩手功夫。在這裏夥食又好,睡的也好,整個人倒是比以往更加精神。


    他唯一的缺點就是人木訥。胡老六有心套話,得到的迴答不是“嗬嗬”就是“嘿嘿”。


    廚房很快就到了。


    廚房並不是一個正經的吃飯地方,胡老六作為客人,被帶到廚房吃飯,心裏麵倒沒什麽想法。沒看到阮白和楚昊都在廚房吃飯嗎?他一個小商人,敢有什麽想法?


    兩個火把將廚房照得通明。兩排長桌上,所有人的夥食都是一個樣。


    阮白拿了一張木盤遞給胡老六:“屋舍簡陋,怠慢客人了。”


    胡老六趕緊連聲說不敢。跟著他的兩個仆從,卻已經顧不上自家主人了。


    還沒踏進廚房,他們就聞到一股子酸香和肉香。等到實誠的一碗菜被放上木盤的時候,他們還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卻不敢開口,怕一張嘴口水就會流下來。


    其實這也是其他人的感受。尤其是原本就在廚房忙活的幾個,完全不敢置信聞起來那麽酸的東西,和肉放在一起煮了之後,味道竟然會這麽濃鬱誘人。


    阮白早就發現了,這個時代的人其實飲食偏清淡,確切的說是寡淡。


    鹽,貴。


    糖,很貴。


    醬,買不到。


    醋,一樣買不到。


    油倒是有,不過就從阿強他們那兒聽到的,炒菜那不是放多少油,而是使用一種叫油布的東西。炒菜的鍋子從來不洗,要炒菜的時候,把沾了油的所謂油布在鍋子裏刷一遍……


    阮白有些想象不能。哪怕他經曆過的事情,比同齡人要多得多,可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他一點都不想見識那所謂的油布。


    另外,像許五他們軍中的夥食,據說還有鹽布和醋布……這輩子都不想見識那是啥玩意兒,煮出來的東西,那絕對是真·抹布水。


    胡老六別看出門吃得艱苦,可是在家中倒是也是富豪一方,好吃的東西吃的多了去了。這會兒細細品味,片得極薄的肉片肥瘦相間,瘦肉不柴,肥肉不膩。其中的酸味他本以為放了醋,隻是覺得這醋味略微有些不同,這倒是不奇怪。他南來北往,各地的調料哪怕是叫一個名字,味道也是千差萬別。可是這酸味卻是從菜裏麵出來的……


    他還想研究研究,一碗飯卻已經見了底。


    坐在對麵的阮白,抬手指了指灶台那邊:“酸菜開胃下飯,不夠盡管去添。”


    胡老六老臉一紅,卻也沒客氣,自己過去盛飯。哪怕是粗糧,也是一大鍋的幹飯。這讓胡老六對阮白的財力又調了調,卻又產生了更多的疑問。


    按說能讓一大家子吃上幹飯的,財力絕對不小。哪怕是在他自家,下人仆婦們晚飯也隻是吃得比旁人家略微稠一點。


    可是,阮白和楚昊卻吃一樣的東西……哦,這位阮老爺吃的是麵,還被楚百戶搶了一半。


    胡老六自覺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學著仆從那樣,把酸菜白肉直接倒在飯上伴著,埋頭猛吃。


    阮老爺很生氣,很想和楚昊翻臉。他吃碗麵怎麽了?連這個都要搶!


    楚昊抬頭看了看他,低頭:“哼。”


    臥槽,這貨不僅搶他的口糧還哼他!這絕逼不能忍!阮白一抬腳就從桌底下踢過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的腳直接就被楚昊的用膝蓋夾住了。


    衝動是魔鬼。


    沒有調查清楚敵軍火力就行動,乃是兵家大忌。


    吃一塹長一智,下次一定一擊即中,弄死他!


    兩個人本來就是挨著坐,這一下阮白的姿勢變得很不自然,簡直各種別扭。他不得不緊緊挨著楚昊坐,抬頭見看到楚昊呲牙一笑:“叫聲好哥哥,就放開你。”


    好哥哥你妹夫!阮白別過頭,堅決不為暴力屈服,扒拉著自己剩下的半碗麵,細嚼慢咽地吃完。麗娘給他留酸菜肉包子了,當誰稀罕幾口麵?


    胡老六:我什麽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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