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伴隨著破空的聲音,空中似乎還留有爆響,阮白隻覺得一陣鈍痛從骨頭縫裏麵鑽出來。


    灰褐色的粗布上留下了一條偌大的口子,冷風往裏麵一灌,木木得發疼。


    手裏揮揚著鞭子的還是個少年,騎在馬背上,用還帶著稚嫩的嗓音高聲斥罵著什麽。他的耳朵裏卻像是塞了兩團棉花一樣,根本聽不清楚。


    有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少年騎著馬轉了兩轉,又對他罵了兩聲,才不甘不願地走開。


    阮白趴在地上,入眼的是一雙幹裂黑黃骨節粗大的手,手底下是粗糙的泥土顆粒,依稀可以看見稀疏的草根。


    這裏是哪裏?


    哪裏都好,他還沒死就好。


    “咳咳。”嗓子發幹,隻是咳了兩聲,喉嚨裏就泛起一陣刺痛。他忍住嗓子裏的刺癢,勉強吞咽了一口口水,搖搖晃晃地跟隨上遠行的隊伍。


    成群的牛羊,馱著高高的包袱,後麵跟隨著一群披頭散發的人,幾乎分不清男女,更加看不到表情。


    幾個男女騎著人高的馬匹,在隊伍周圍巡弋,看到有人脫離隊伍,就一鞭子抽下來。有些直接落到了人身上,不過大部分都是落在身旁,多做警告之用。


    耳邊,蔓延著粗重的唿吸。


    伴隨著視線的清晰,聽力也在逐漸恢複。馬背上的人講話的聲音陌生而高亢,哪怕在那麽多牲口的雜音下,也能清晰可聞。


    阮白將他們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記下來,在心裏默念一遍又一遍。


    哪怕不明白具體的意思,一個人的聲音中也能透露出許多情緒——疼愛、嚴厲、冷酷、撒嬌、歡欣、憧憬……


    結合穿著,和抓住機會看到的各人的麵貌,到臨近紮營的時候,阮白已經知道了許多信息,隻是有沒有用還不知道。


    啪!


    空氣中又是一聲爆響,就落在阮白的身邊。揮鞭的依舊是那個少年,不過經過之前的訓斥後,這迴鞭子沒有落在人的身上。


    這迴被少年盯上的不是阮白,而是走在他身邊的另一個青年。


    阮白不著痕跡地側過身,和身邊被少年頂上的青年拉開一點距離,繼續老老實實地把行李從牛馬身上卸下來。


    少年用他們的語言高聲問了一句什麽,看到弓著背的青年一臉茫然的樣子,隻能用蹩腳的大周官話重新問了一遍:“你在藏什麽?”


    阮白微微鬆了一口氣,哪怕少年口音濃重,他也終於聽明白了一句話。他從來不怕學不會語言,但至少有個參照,甚至於有個不違背自身的文化傳承,總是好的。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過詭異,竟然隻能用什麽流行小說中的穿越來解釋。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主人”雖然不好相處,但是顯然沒有把他們殺掉的打算。隻要生命安全有保障,哪怕隻是暫時的,那所謂的主人就對他構不成威脅。


    他擔心的是周圍的環境。信息量的匱乏讓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造成了現在的狀況,不知道一同為奴的究竟是些什麽人。他不能確定在自己向主人伸手的時候,會不會有人背後捅刀子。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越是嚴酷的環境下,就越是考驗人性。


    阮白從來不會把後手交給一群朝不保夕的人。


    就在他暗自思索的時候,被問詢的青年伸出一隻和他差不多的手,上麵是一把草籽。青年嗓音幹啞,吐口的幾乎是氣聲:“……餓……”


    少年看到結果,哼了一聲,不感興趣地走了。那是草原上最常見的草的種子,並不多稀奇。想到父親說要把這些人留到集市上賣掉,用來換取漂亮的絲綢給姐姐做嫁衣,他就朝在煮飯的母親喊了一聲:“飯好了嗎?”這些都是姐姐的嫁妝,死了可賣不了錢。他的姐姐是要嫁給部落勇士的姑娘,可不能因為嫁妝少就被人小瞧了。


    篝火堆旁,兩個女人正在操持,並沒有讓奴隸們動手。空氣中很快就彌漫開來烙餅的香氣,還混合著油香和奶香。


    落到阮白手上的,是一碗熱湯,裏麵沒有任何內容,像是煮開的刷鍋水,倒是有幾點油星。


    空落落的胃裏暖了暖,他閉上眼睛和其他人一起蜷縮在牲口棚中過夜。氣味確實耐人尋味,好歹遮風保暖。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沒法多講究些什麽。哪怕他餓得想生啃了羊。


    睡到後半夜,阮白醒了。


    氣溫已經和入睡前完全是兩個季節,唿出的熱氣在空中形成白霧,露在外麵的鼻子耳朵冰冷。


    身邊有微弱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天上的星光和營地篝火遠遠映照過來的光芒,他看到身邊的人正在編草。粗糙的雙手東折西彎,看上去很像那麽一迴事,不消片刻就又散成一堆草屑。


    男人看著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草,眉頭皺得死緊,猶如麵對一個曠世難題。


    阮白麵無表情,連唿吸都沒有變化,下意識就伸過去一隻手,不僅自己嚇了一跳,連對方都被嚇得差點從地上躥起。


    他看著對方一手撐地一手貼腰的動作,不吭聲。


    很快,他的手裏被放了一把草。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草了。這季節裏,枯黃的草到處都是,也不知道男人是在什麽時候收集的。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活動雙手,很快就搓出了兩雙草鞋。自己一雙,男人一雙。


    腳上原本就有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鞋底已經薄得跟沒有差不多了,怕是再走上兩步路就得散架。腳趾頭都露在外麵,涼爽得不得了。


    男人的眼睛在夜色裏閃著光,裏麵滿滿都是驚奇,接過草鞋後,動作有些過分小心地套到了腳上。頓時,原本四處漏風的腳丫子被包裹的嚴實,熱量也能開始積蓄,不再冰冷麻木,甚至都不怎麽磨腳。


    男人又遞過去一大把草。


    這迴阮白終於看到草是哪裏來的了。男人竟然把草塞在自己的衣服裏,那些草還跟牲口吃的一模一樣。


    搶牲口的口糧,這樣真的好嗎?


    這樣的念頭隻是在阮白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他就算要悲天憫人,也輪不到把牲口當成憐憫的對象。要是牲口們不夠吃,餓死了自己分一碗羊湯……


    他猛地一搖頭,覺得自己被胃給控製了大腦。現在這情況很明顯,那些牲口可比他們這些人要值錢得多。


    手指活動了一番之後,顯然多了些熱量,再編織的時候動作靈活了許多。


    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讓阮白覺得自己手上開了朵花……不對,是多了個噴香的雞腿的感覺。手指一抖,草莖斷裂,男人咧嘴無聲一笑。


    原來你也會扯斷——阮白瞬間讀懂眼神,哼唧都懶得哼唧一聲,脫掉破爛的外衣,將編好的草墊綁在單衣外麵,再套上破爛的外衣;又卷起褲腿衣袖,在關節處綁上護肘護膝,對男人好奇又渴望的眼神視而不見,卷巴卷巴睡覺。


    閉眼不到五分鍾,阮白就被掐醒了。胳膊上像是被野獸咬了一口似的,痛得發麻。


    下手的男人滿臉無辜,完全是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臉,遞上一堆草。


    阮白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捂著臉低頭歎氣,在男人的手又要掐過來的時候,趕緊接過草,認命地開始手指翻花編了起來。


    男人呲牙一笑,一口大白牙幾乎噌噌發亮。


    形勢比人強,他忍!


    護肘編好,男人伸胳膊,阮白給戴上。


    護膝編好,男人伸腿,阮白給戴上。


    草墊編好,男人張開雙手……


    阮白一腳踢了過去,看這習慣被人服侍的樣子,渾身破綻滿滿,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混成這樣的。


    但是,他可不是小廝!


    男人看阮白沒有動作愣了一下,然後大概是反應過來了,竟然扁了扁嘴,委委屈屈地自己穿戴了起來。


    他委屈個毛線啊!阮白大怒,攏了攏衣服,歪頭睡覺。眼看著明天又要“長征”,沒體力可不行。


    男人整理完衣服,心滿意足之餘就想炫耀,結果看到被炫耀的對象一點都不配合,手指頭又要伸過去,想了想還是放下了,改而調整了一下位置,替阮白擋了點風。


    鞭子的爆響在耳邊響起,阮白下意識就要攻擊,好懸想起了現在的處境,動作迅速又狼狽地爬起來,惹得抽鞭子的少年哈哈大笑。


    阮白表麵唯唯諾諾,哪怕低著頭卻連眼神都顯得膽小瑟縮,一副標準的鵪鶉樣。作為奴隸也沒有洗漱這麽一迴事情,他直接跟著其他人一起排隊領作為早飯的一碗刷鍋水。


    他捧著碗暖了暖手,然後盡快把熱湯喝下肚,淡得沒有一點鹹味,寡淡不足以形容。細細迴味之後,依舊摻雜著讓人感到各種微妙的……刷鍋水的味道,比起昨晚來,今天早上甚至連油星都沒有了。


    奴隸有將近二十人,奴隸主們當然不會給配二十個碗。事實上,他們這麽多人,隻有兩個碗。


    阮白把碗遞給身後的人,轉身的時候卻被盛湯的姑娘叫住了。按照他的判斷來說,這姑娘應該是“首領”的女兒,昨天抽他鞭子的小屁孩的姐姐。


    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不過看她指著自己腳上的草鞋再比劃了幾下手勢,大概明白了。


    首領看著自己的女兒在和一個奴隸說著什麽,很快大踏步走了過來。姑娘小跑步過去,抱住首領的胳膊甩來甩去,在一旁的首領夫人一臉寵溺的笑容,少年責朝天翻了個白眼,撇嘴走過來對著阮白指了指草鞋,再指了指姑娘:“教。”


    阮白誠惶誠恐地答應了,由不得他拒絕,他也不想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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