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禦下


    待伊都立走後,曹顒迴到梧桐苑,對妻子提及學士府三公子之事。


    曹顒隻是隨口一說,初瑜卻是連連搖頭:“不成,學士府是八旗勳貴,他們太夫人與夫人又都是大家子出身,見慣妾室通房那一套,想著是多子多孫。不說旁人,就是和碩額駙福僧阿,迎娶二格格前,也有幾個房裏人,直到大婚之前,才打發出去。”


    曹顒自是曉得世家大族的陋習,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沒有接伊都立的話。他也不過是想要探探我的口風,見我如此,也當曉得我的意思。”


    說到這裏,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心中都覺得沉重。


    世家大族規矩繁瑣,怕累到女兒;小門小戶出來的,又擔心人品教養不周全。


    即便是人丁單薄的宗室旁支,也是不保準的。


    就如同當年的塞什圖,身是獨子,寡母又明事理,可成親沒兩年,還是惹出多少是非。


    曹頤更是“賢惠”起來,主動為丈夫抬了兩房妾室,自己專心教養兩個兒子。


    “天慧要是兒子就好了……”初瑜歎了一口氣,道。


    要是兒子的話,即便娶的媳婦不賢惠,頂多讓其“病養”便是;是女兒的話,不管怎麽處置女婿,名聲受累的還是女兒。


    曹顒挑挑眉,道:“也不必過於擔心,即便有一***我不在,隻要天佑、恆生出息,能給天慧做靠山,天慧就不會受委屈。若是天佑、恆生都不成器,那還有她幾個叔叔、幾個舅舅。我就不信,他們還真能束手旁觀。”


    曹顒是長兄,初瑜是長姐,兩邊的小叔子、小舅子,多受他們夫妻照拂。


    初瑜的臉上有了笑模樣,道:“是我關心則亂,總擔心女兒嫁人就被欺負了去。有娘家撐腰,有什麽可怕的?即便有朝一日,老爺與我百年,外孫也當娶妻生子。天慧做當家老太太就是,哪裏還用理會這個那個的。”


    夫妻兩個雖彼此開解,可心中到底是憂慮。


    可憐天下父母心。


    正如他們夫妻掛心天慧的親事一樣,李氏也始終擔心曹顒的身體。


    饒是深閨婦人,也曉得掌印尚書體麵是體麵,可需要背負的責任也多。


    兒子被皇上看重的那丁點歡喜,都被慈母心腸衝淡,就連去江寧之事,李氏也減了不少興致。


    “要不然,我還是出門了吧?”李氏叫來兒子,與之商議道:“故園雖好,可哪裏比得這一大家子人重要。即便現下由媳婦掌家,我幫不上什麽,可還是看著你們才安心。”


    曹顒笑道:“還有半輩子要看,也不差這幾個月。為了侍奉母親出行,四弟早早就在翰林院請了假,四弟妹也將家事處理妥當。還有江寧那邊,二弟已經預備下遊船,等母親過去,就要陪著母親與二嬸遊江。”


    李氏還要再說,曹顒道:“母親不為自己,就當為兒子。當年祖母故去,兒子清涼寺守製,曾受寺中幾位大師的照顧。兒子當時便想著,若是有一日兒子手頭便宜,便修繕清涼寺,為佛祖重鍍金身。可是這些年忙忙活活的,哪裏顧不得這個?這迴母親過去,代我在佛前道聲罪,為我將這個願還了吧。”


    李氏聽了,不由上心。


    兒子年後研讀佛經之事,她是曉得的,有幾本經書就是從蘭院小佛堂取的。


    再想想兒子自打研讀佛經後,病症漸清,乃至痊愈,李氏更是覺得這是佛祖保佑。


    想到這裏,李氏嗔怪道:“即是在佛前許願,豈是兒戲?說不定你這些年遇到的幾迴無妄之災,就是因你對佛祖失言的緣故。這下好了,總算找到緣由。你就放心吧,我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


    曹顒提到清涼寺,亦非無的放矢。


    不過還願是假,想要拉扯清涼寺一把為真。


    隻因在曹頌的來信中,見他提及兩江總督崇教抑佛,加上清涼寺幾位大德高僧前些年相繼坐化,後續無人,清涼寺日漸衰敗。


    換做其他地方,曹顒不過當做新聞聽聽。


    清涼寺卻是不同。


    不說旁的,就是曹顒康熙朝孝敬雍親王府十來年香燭,就沒少麻煩清涼寺諸位大師。加上智然又在清涼寺長大,清涼寺與曹家牽扯委實不淺。


    李氏慈母心腸,全心為了兒子康泰,原來想要取消的行程,開始迫不及待,想要提前出行。


    無奈天氣乍暖還寒,誰也不放心她出門,還是拖到了二月初。


    過了二月初二,李氏離京,隨行除了曹項一家,還有長生、天寶。


    原本曹顒夫婦的意思,是不許天寶隨行的。


    旅途疲乏,李氏又上了年歲,春華還有四房幾個孩子要照看。長生年齡在那裏,已經可以照顧自己,天寶實在小了些。


    可天寶聽說堂兄、堂弟、小叔叔都隨著祖母出門,獨獨落下自己一個,摟著李氏的脖子,嗚嗚大哭,差點哭得背過氣去。


    李氏心疼孫兒,自是發話要帶著。


    曹顒夫婦無法,隻好隨著他去了。


    於是,李氏一行,除了三個大人之外,還加上五個孩子。


    夫妻二人將李氏一行送至通州碼頭,看得天寶歡天喜地隨著祖母登船,曹顒直恨得牙癢癢。


    他少不得對妻子抱怨道:“這混小子,被老太太寵得沒邊,眼裏哪有咱們兩個?”


    小孩子任性癡纏還可忍受,再大些還如此就使人生厭。天佑、恆生、天慧兄妹三個小時候即便有犯倔的時候,也不會如此與大人撒嬌耍賴。


    初瑜眉頭蹙起,卻是滿心自責。


    六、七歲大的男孩,即便淘氣,多是依賴父母,可他們的小兒子,明顯對祖母與叔叔的依賴更甚於父母。


    與其說孩子不與他們親近,還不若說是他們夫婦偏心。


    天佑是長子,要支撐門戶,曹顒不忘帶在身邊,言傳身教;初瑜也看重長子,憐憫他乖巧懂事,能多疼一分就多疼一分。


    天慧幼時吃了大苦頭,曹顒夫婦更是視若心肝,恨不得代為身受,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到手裏怕嚇到。


    就連恆生,夫妻兩個也寵愛有加。


    曹顒是因親手接生,憐其孤苦;初瑜初是因長子去江寧後的移情,而後是產生母子之情。


    隻有幼子天寶,因想著養在李氏跟前,夫妻兩個就放了心,鮮少過問。


    後來雖說天寶曾移迴梧桐苑,可最後還是遷迴蘭院。


    如今,天寶對父母不依賴,也就不令人意外。


    這夫妻兩個,一個決定小兒子迴來後要嚴加管教,一個則是下定決心等小兒子迴來後就好生彌補之前的不足。


    不遠處的大船上,天寶隨著天豫一道,坐在艙窗前,不曉得父母的糾結,正看著遠處的江景,滿臉新奇……


    碼頭上魚龍混雜,實不是久留之地。


    看著李氏等乘坐的大船遠去,曹顒便扶初瑜上了馬車。


    他自己,則是帶了幾個人騎馬隨行。


    早春二月,在江南是草長鶯飛,對於京城來說,隻有柳樹泛綠,迎春花開,小草微微露頭,春意淺淡。


    在城裏時,還不覺得這初春景象有什麽別致,到了郊外,才能發現其中的妙處。


    曹顒騎馬一路慢行,一路觀景,心裏想著前幾迴小朝的遭遇。


    年後第一次小朝,雍正訓斥他“處事拖遝,公務懈怠”,表明自己很失望,要其不要“辜負聖意”,當場的除了幾位王爺、戶部幾位堂官外,還有刑部幾位堂官。


    訓斥的口氣很重,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曹顒出仕以來,這般訓斥還是頭一遭,少不得叩首請罪。


    實際上,他心中當時雲山霧罩,實不明白這訓斥因何而來。


    出仕這些多年,別的不好說,一個“勤”字他還是當得的,實在與“懈怠”扯不上關係。


    十三阿哥、十六阿哥等幾個與曹顒交好的,都覺得這訓斥來得莫名,隻能一邊暗中寬慰曹顒,一邊感歎君心難測。


    有不平的,就難免又幸災樂禍的,那幾日戶部的氣氛都頗為古怪,隱隱地有皇上有意換戶部尚書的消息傳出來,使得蔣堅與左成兩個氣憤不已。


    曹顒絲毫不理會,全身心在政務上,即便是分權下去的,最後也要一一核對,絲毫不敢懈怠。


    等到再次小朝,雍正又變臉。


    這次是讚了曹顒,稱他“處事恭謹,公事嚴明”,堪為官員典範,隨即賜下內造新書兩匣。


    戶部暗處風波漸平,多少人捶胸就不好說了。


    曹顒依舊不動聲色,還是安心處理政務。


    他的心裏,卻忍不住對雍正唾棄不已,這皇帝到底折騰什麽勁?


    怪不得都說其反複無常,對待曹顒的訓斥與賞賜不就說明這個。


    無緣無故訓斥,又無緣無故賞賜。


    換做其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說不定已經被皇上的變臉嚇得半死。


    曹顒哪裏曉得,歸根結底還在自己小書房的幾本佛經上。


    隻因開衙後,曹顒依舊閱讀佛經的消息傳到宮裏,引起雍正不快,才開口訓斥。


    後來見曹顒開始專心政務,也無暇翻閱佛經了,雍正便覺得自己之前有些苛待,便開口褒獎賞賜……


    在雍正眼中,這就是君王的禦下之道。


    在曹顒開來,這就是窮折騰,雍正此舉純粹是心裏不平衡。


    他自己事必躬親,將自己累的半死,就見不得臣子從容處理政務。


    曹顒便合著他的心思,在衙門裏做出忙碌狀,落衙後也拿了可以帶走的公文迴家處理……


    *


    小聲說,這是昨晚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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