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例捐


    因韓江氏的緣故,程夢顯同曹家的關係比較親近。


    可曹顒知道,曹家並不是程夢顯的靠山。能以旁支身份接管程家家族庶務,程夢顯身後站著的,絕對是個令程家忌憚的人物。


    曹顒雖為總督,卻是縣官不如現管,對於江南程家未必有那麽大的震懾力。


    曹顒嗤笑一聲,將信撂在一邊。


    前幾年便知道,程夢顯在京城時暗中投向雍親王府,與李衛相識,現下開始收到迴報也不稀奇。


    或許在雍正眼中,不願放任江南鹽商,才扶持聽話的家主上位;可對於宗族來說,旁支壓過嫡支,令人側目。


    像程家這樣曆經兩朝,興盛百年的大家族,想要掌控在手中,談何容易?


    程夢顯的日子定是不會好過,隻是他沒有求到韓江氏頭上,曹顒自然也不會多事。


    畢竟,他同程家嫡宗的程夢昆、程夢星都是故交,沒必要參合程家事……


    曹顒猜得不錯,程夢顯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程夢昆去世後,鹽場隔三差五地出紕漏,管事們也消極怠工,族中長老們想法設法地挑他的是非。


    他知道是自己犯了眾怒,卻是沒有憤怒,隻有無奈。


    固然他年輕有些野心,可若沒有程夢昆臨死前的安排,也不會將他推到這個位上。


    程家早年曾私下供奉過京城皇子,程夢昆怕皇上追後賬,才選了與皇家親善、在京城有關係的程夢顯接手族務。


    可人都有私心,程夢昆即便顧念族人,也不會真心想將兒孫們的應得的族宗權益交出去。於是,程夢顯隻是“代家主”,等到程夢顯嫡子成年後,還要將家主交還迴去。


    程夢顯知道程夢昆的打算,也知道他臨終前曾私見幾個族中長老,可沒有生出怨憤之心。畢竟,他能有今日,還是多靠了程夢昆拉扯照看。


    他也存了傲氣,並不稀罕程家這些族產,想要趁著接著執掌程家的時機,另開創一份基業。


    誰想,卻是如斯艱難。還沒開始籌備,這些程家族產就開始拖他後腿。


    程夢顯實沒法子,隻能同李衛求援。


    李衛不僅是浙江巡撫,還兼管兩江鹽政,正是程家的頂頭上司。


    等到程夢昆“七七”出殯前一日,李衛有公務到揚州,次日程家大殯時,李衛便親臨程宅,在程家已故家主程夢昆靈位前祭拜一二。


    程家是江南鹽商第一家,程成昆大殯,江南各大鹽商世家、漕運碼頭、揚州本地官紳,自是齊聚。


    曹頌作為曹家的代表,也親臨揚州送殯。


    李衛的到來,為程家添了不少哀榮,也給程夢顯撐了顏麵。


    原本義憤填膺、想著各種法子與程夢顯作對的程家族人,才記起程夢顯與李衛的私交,程夢顯與京城曹家的親善。


    出殯事畢,程夢顯到錦園見李衛。


    這裏本是一官紳舊宅,因其康熙初年獲罪,家產抄沒入官,這處就暫做了兩江鹽稅的臨時衙署。朝廷來人,或者是江南兼任鹽稅的官員到揚州公幹,此處便是落腳之處。


    李衛這邊,正同曹頌說話。


    兩人現下一個在杭州,一個在江寧,相隔數百裏,想要見上一麵也不容易。


    因沒有外人,兩人便說了幾分忌諱,說起押解迴京的年羹堯。


    “皇上會怎麽處置?”曹頌問道。


    他雖在雍正跟前任了兩年侍衛,可對於那位冷麵皇帝還是無法揣測。


    李衛想了想,道:“萬壽節前當不會處置,萬壽節後,則不好說了……”


    “殺?”曹頌小聲問道。


    雍正上台,雖對官員出手雷霆,可很少有要人命的時候。即便是判了斬監候,多半也是能從輕免死。


    曹頌並非多事,而是擔心堂兄。


    畢竟年家是堂兄的姻親,要是年羹堯累及家族的話,對曹家多少也有些影響。


    “要是萬壽節後,就議年羹堯的罪,許是還有一線生機;若是還沒動靜,那皇上就沒有寬恕之意了……”李衛道。


    曹頌有些不解,道:“這案子還拖?不說說禦史言官已經給年羹堯訂了四、五十條大罪麽?還不定案,拖什麽?”


    李衛是雍正潛邸之臣,對皇家的事了結的比曹頌這個宮裏侍衛還多。


    “拖貴妃咽氣吧……要是在貴妃在世前,就處置年家,即便留了餘地,也讓貴妃難堪……”李衛說道。


    兩人正說著話,有小廝來報,程夢顯到了。


    程夢顯是來道謝的,不管程家在江南如何勢大,商家便是商家,官場上的人不敢去得罪程家,可也多瞧不起程家。


    李衛與曹頌都是地方文武大員,專程趕來揚州拜祭,不過是給程夢顯鎮場。


    程夢顯知道,今日接著李、曹二人的威壓,即便不能讓家族長老們徹底消停起來,也能讓他們遇事三思。


    他鄭重向二人道謝。


    李衛道:“若是真要謝,就別說這些空話,明年多出幾石鹽,讓朝廷多收些銀子,比什麽都強。”


    曹頌也跟著說道:“我不過是湊數,實不當什麽。”


    程夢顯麵上尤帶感激,心裏卻有些為難。


    為了他的事,讓兩位文武大員奔波一趟,總不能不表示心意。他已經預備了兩張銀票,想要表表謝意。


    可經過這大半年的相交往來,他也瞧出,這兩位是手緊的,沒有合適的名目,絕對不會收銀子。


    他稍作沉思,看著李衛道:“聽聞今年山東大旱,不知多少百姓嗷嗷待哺?江南鹽商,雖說位卑,卻一日不敢忘朝廷教訓。此處是白銀兩萬兩,是程家對朝廷的一點綿力。”說話間,掏出銀票,雙手奉到李衛麵前。


    李衛收斂神色,看著程夢顯道:“這是你真心所願?”


    要知道,程家是鹽商之首,程夢顯這樣做,不僅僅是捐銀子給國庫,而且還給李衛尋鹽商納捐的好理由。


    事情處理的好,李衛說不定就能打開鹽商缺口,有利於鹽務發展;就算不能收到以上成效,也能收不少銀子,緩解朝廷無銀困局,算是立大功;


    可作為首捐的程夢顯,也要承受鹽商同行們的壓力。


    程夢顯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正是如此。”


    李衛沒有收下銀票,隻道:“捐銀給朝廷是好事,卻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等過些日子,有了章程,我再收你這銀票。”


    程夢顯聽了,不由苦笑。


    現下私下“捐”了,旁人問起,還能支吾兩句。畢竟官員向鹽商索賄已經是常態,不要才不正常。


    真要是光明正大是捐,且不說外頭,族裏的長老們就要鬧翻天。


    不過他並不後悔,既是要將李衛當靠山,總要給所付出……


    程夢顯捐銀,與直隸曹顒本是風馬牛不相及。


    可他不知道,這為了討好李衛的小小提議,被李衛上奏到禦前後,在京城引發一場動蕩。


    那就是在遇到天災人禍時,除了朝廷救濟,是否另外從民間籌善款用於賑濟。


    朝廷的氣氛已經壓抑了許久,難得有個可以爭論的話題,大家少不得都發表發表自己的看法。


    支持李衛提議的,從國家大義上來說,滔滔不絕;反對李衛提議的,則擔心天災後再孳生人禍,官府打著納捐的名義禍害地方百姓。


    朝廷裏爭論的熱鬧,雍正卻是瞧出來這參與爭論的臣子涇渭分明,支持李衛提議的,多是寒門出身的官員;反對李衛提議的,多是出身勳貴人家。


    雖說他與幾位王爺提及此事,都說李衛異想天開;可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支持李衛。


    於是,萬壽節前兩日,曹顒便收到十三阿哥的信。


    那意思,既是浙江巡撫衙門為山東大旱倡捐,其他行省也可行此例。


    曹顒見狀,不由皺眉。


    今年山東大旱是不假,可旱情也波及直隸境內,直隸東邊有二府十六縣也因旱災田糧減產乃至絕收。


    曹顒頭兩月,就將請示減免錢糧、賑濟受災府縣的折子報到戶部,十三阿哥執掌戶部,也當記得此事。


    隨即,曹顒明白過來。


    十三阿哥的意思,是朝廷無銀,那兩府十六縣的賑濟銀,由曹顒自籌。


    這同朝廷正式納捐還不同,朝廷要是納捐,還有功名在。花了幾百上千兩銀子,捐個出身,生活中也便宜些,說不定富紳眼中還是占便宜了。


    地方上的籌捐,卻是沒有功名可賣,純粹是從富紳口袋裏掏銀子。


    曹顒可以想辦法,也可以為此事出麵,卻不好繞開主管直隸財政的唐執玉,便使人去布政使司請唐執玉過來說話。


    出乎曹顒意外,出身書香門第的唐執玉聽到這個倡捐提議時,卻是滿臉滿眼的不讚同:“荒唐,朝廷怎麽會通過這個提議?這不就是劫富濟貧麽,委實不可取!”


    曹顒點點頭,道:“若是操作不好,是容易生民怨,所以總要想個法子,讓他們心甘情願才好……”


    唐執玉尤不死心,已經開始跟曹顒列舉倡捐的害處。


    不外乎容易滋生弊端,加重地方百姓負擔,使得朝廷無後顧之憂,容易懈怠地方農政,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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