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開解


    “王爺,還請慎言!”曹顒見十阿哥口稱“新君”,忙道。


    十阿哥卻是變了臉色,瞪著曹顒道:“莫非,你在教訓爺不成?”


    天家子弟,傲慢長在骨子裏。


    即便十阿哥被軟禁了將近三年,可他卻始終沒有彎腰。


    這迴肯主動上疏文,也是因看到天寶冰雪可愛,想到兒女才肯主動服個軟,沒想到還等來曹顒的告誡,十阿哥如何能不羞惱?


    曹顒見十阿哥著惱,心下也跟著憋悶,若非看在這些日子十阿哥是真心疼愛天寶,他才不會自找無趣。


    因天寶的緣故,連帶著初瑜到寅賓館的次數都多了幾遭。


    親戚,親戚,感情也是相處來的。


    曹顒心疼妻兒,自是不好看著十阿哥因魯莽獲罪。


    他耐下性子,道:“王爺,皇上禦宇已經三載……‘新君’這二個字實不適宜……”說到這裏,頓了頓道:“榮寵於年羹堯,最初被皇上訓斥,也不過是因折子上的寫錯幾個字……”


    十阿哥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眼中怒意卻漸漸暗褪去。


    他一瞬間堆萎下去,臉上露出幾分迷茫:“到底要爺怎樣,非要跪在他腳下三唿萬歲?”


    曹顒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十六爺的信上提過,十五爺就要開府封爵……說不定,王爺迴京的日子也不遠……”


    隻是,到底是被寬恕,還是被問罪,還是兩說。


    十阿哥聞言,怔了半天,方道:“那九爺呢,你有沒有九爺的消息?”


    曹顒搖搖頭,道:“隻知道在西北軍前,其他的便不知了。”


    按照上輩子所知曆史,雍正處理了年羹堯與隆科多外,就動手收拾了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這幾個。前兩人都宗室除名,而且都圈死;後兩個保全了性命,卻是一直到乾隆上台才開釋。


    這輩子八阿哥早夭,九阿哥即便不得聖心,卻沒有做耗弄權的機會,說不定反而逃過一劫。


    幾個無權宗室,隻要真心肯服軟,為了名聲,雍正未必會同他們計較。


    十阿哥不再多言,呆呆地不知在想什麽。


    曹顒暗歎一聲,將那折子推迴十阿哥跟前,道:“這疏文王爺先收迴,看是否再斟酌斟酌,添幾句吉祥話,臣過幾日再來取。”


    十阿哥依舊緘默,曹顒起身,退了出去。


    迴到上房,初瑜已經使人預備了醒酒湯,曹顒擺擺手,道:“上一杯淡茶漱口就好,就吃了兩盅。”


    初瑜聞言,親自斟了茶,送到曹顒麵前。


    見曹顒麵色凝重,初瑜也跟著擔心,道:“可是十叔那裏有什麽不妥?”


    曹顒揉了揉眉頭,道:“萬壽節將至,十爺要上疏文賀壽。”


    “呀?”初瑜詫異出聲,道:“這是好事啊。君臣兄弟之間,總不好一直僵持下去,總要有人先邁這一步!”


    肯主動上疏文,就是肯臣服,皇上那邊也有台階可下。


    曹顒苦笑道:“真若如此便好了,十爺那個脾氣,豈是能寫出軟乎文字的?一不小心,說不定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今兒的疏文,我都沒敢接。這幾日,你多過去坐坐,瞧著十爺並不是冷心冷肺,對王府裏的阿哥格格也有添犢之情。隻盼著他們君臣兄弟能化解仇怨,要不然十爺在總督府這邊問罪,宗親那邊不會去怪罪皇上,說不定隻會將我當成迫害宗室的走狗,將憤懣怨恨都算到我頭上。”


    曹顒可沒什麽“忠君”之心,這種為皇上背黑鍋之事,他向來是避之不及。


    初瑜見丈夫為難,自是樂意為丈夫分憂,可是也知道開解長輩與勸誡晚輩不同,不能操之過急,否則落在十阿哥眼中,倒像是晚輩少了尊重,反而費力不討好。


    叔侄閑話,初瑜口中的話題,就圍著自家四個兒女轉。


    長子明年就十五,到了說親的年紀,如今闔家在清遠,哪裏有門當會對的人家;次子在弘曆阿哥身邊做伴讀,孤零零一個人留在京中,每天起早貪黑,很是不容易;天慧有眼疾,報了免選,可到底能說個什麽樣的人家,也讓人操心;天寶雖年幼,眼看也要到啟蒙的時候。


    這些家長裏短,十阿哥平素哪裏會耐煩聽。


    如今,卻是耐著心思聽完,使得他想起自家幾個兒女。


    他的郡王府妻妾不多,有名分的妻妾隻有三人,生了六子三女,不算夭折的,有四人站下,既二十歲的大格格、十九歲的二格格、十八歲的嫡出五阿哥與十六歲的六阿哥。


    擱在其他王府,十五歲以上的宗室子弟,便開始陸續拴婚。敦郡王府這幾位格格、阿哥,卻是被十阿哥所累,都沒有說親。


    即便是再舍不得父母出嫁的人家,留到十九、二十還不說人家,也是老姑娘了。


    十阿哥在初瑜不經意的閑話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愧疚。


    初瑜隻做不知,過兩日再來寅賓館的時候,卻是換了素淡的衣服,眼睛也帶了紅腫,竭力掩飾下,還是不經意露出幾分苦楚。


    這些日子,十阿哥飲食起居多受初瑜這個大侄女照看;又見她毫無避諱,心甘情願將幼子送來給他解悶,叔侄情分比過去深厚得多。


    見初瑜神色不對,十阿哥立時惱了,直言問道:“可是曹顒那小子欺負了你?別盡想著替他瞞著,告訴十叔,十叔為你出氣!”


    初瑜忙搖了搖頭,道:“沒有,十叔……實不幹額駙之事……”說話間,她露出幾分愁苦,道:“是昨日收到京城來信,五伯府上的三格格、九叔府上的大格格沒了……這兩位堂妹出京前,侄女都曾過去送嫁……雖說早就知道蒙古苦寒,宗室貴女鮮有長壽者,卻也沒想到厄運會落到兩位堂妹頭上……侄女的胞妹,也撫了蒙古……”


    三年的功夫,死皇上,死太後,再死太子。


    對於侄女們的兇信,十阿哥並無太大觸動,隻想著九阿哥失了長女,不知會不會難過。


    九阿哥府雖妻妾如雲,子女成行,可對於頭生女,情分自是不同。


    見初瑜難過,十阿哥少不得安慰兩句,道:“千裏迢迢的,你再擔心又有何用?撫蒙古的貴女中,除了早夭的,也有享福的,不是還有一位大長公主、幾位長公主在世?”


    初瑜紅了眼圈,道:“是啊,侄女也當慶幸,妹妹畢竟封了郡主,即便不如公主顯貴,也總比名份低的宗女要強上許多……這都是王府、貝子府的格格,還能得個兇信,尋常宗女,悄無聲息魂斷蒙古的,不知又有多少……”


    她心中難過,便沒有在寅賓館多留,帶了幾許感傷走了。


    十阿哥仰麵躺在炕上許久,再坐起身時,臉上已經帶了果決。


    數日後,曹顒從十阿哥手中接過疏文。


    他拿起書房,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邊,雖沒有什麽諂媚的言辭,卻也是恭恭敬敬,沒有半點歧義。


    十三阿哥雖信中暗示過,皇上的意思,讓曹顒同十阿哥親近。


    君心難測,尤其是帝王之心,翻手雲覆手雨,像海溝那樣,深不見底。


    若是雍正發作完年羹堯與隆科多,想要繼續發作,十阿哥不能幸免,說不定他還要遷怒到曹顒身上。


    到那個時候,連曹顒這些日子對十阿哥的友善,就成了曹顒的過錯。


    那樣的話,可是無處喊冤,曹顒隻能多事一把,為十阿哥把把關。


    曹顒這邊,為了萬壽節,也洋洋灑灑地寫了折子,除了恭賀萬壽節外,還懇請迴京陛見。


    每年萬壽節,也是督撫進京之時。


    曹顒早在七月便上過折子,當時批示是“時日尚早,容後在議”。


    如今,已經是十月初,到底讓不讓入京陛見,也該給個準信……


    京城,年宅,年老太爺屋裏。


    年老太爺披著衣服,靠在炕頭,麵上帶了幾分灰敗。


    年熙在炕邊的方凳上坐了,手中端了一碗烏黑的湯藥,攪動著調羹,要喂年老太爺吃藥。七格格站在丈夫身後,手中端了漱口用的溫茶。


    年老太爺搖搖頭,道:“老頭子還端得動藥碗……”說話間,從孫子手中取過藥碗,三口兩口飲盡。


    七格格忙上前兩步,接過老太爺手中的碗,遞上溫茶。


    老太爺漱了口,看著孝順的孫兒、孫婦,多少有些寬慰,慈聲道:“不過是節氣變化,有些不舒坦,吃了藥躺幾日就好了。你們守了幾日,也乏了,早些去歇著。正是多事之秋,要是你們小兩口也累得病倒,老頭子還能指望哪個……”


    話音未落,便聽院子裏傳來喧囂。


    “祖父……”


    “太爺……”


    隨著說話間,挑簾子進來兩人,正是年興與年富,兄弟二人臉上都帶了急色。


    年老太爺見他們穿著外出衣服,臉一下子耷拉下來。


    早先他們兄弟幾個,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府中,自從九月皇上下旨拘拿年羹堯進京,年富便待不住了,便拉著年興經常出府去打聽消息。


    瞧著兄弟兩個的裝扮,不用說,又是從外頭迴來。


    年富卻顧不得看他的臉色,麵帶急切道:“祖父,按照江南傳來的消息,父親應當到抵京城;刑部派去杭州的官員,也在京城露麵,可是去刑部那邊打聽,卻說父親還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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