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嫡母


    曹項與馬俊能想到的,寧太太自然也能想到。隻是見到雙喜佩時想起吞進的紐鈷祿氏,她心情激蕩,沒有多想。


    直到送走客人,寧太太心情平複下來,才低聲自語道:“怪不得當年大奶奶的妝匣都空了,原來是貼補了田氏。”


    想想也是,以大奶奶剛烈的品性,即便是要托孤曹家,可不可能讓田氏毫無倚仗地寄人籬下。


    紐鈷祿氏吞金亡故後,其無子無女,等大殮後娘家便來人,要收迴紐鈷祿氏的嫁妝。


    因兩頭都有嫁妝單子,倒是沒有什麽可出糾紛的。


    紐鈷祿氏陪嫁的一個小莊、兩個鋪子都她娘家收迴;到了陪嫁的妝匣首飾這塊,卻是出了大問題。


    妝匣裏隻剩下幾件銀首飾,其他珠寶金玉都不見了。


    若不是紐鈷祿氏的幾個陪嫁作證,寧太太沒有去過紐鈷祿氏的屋子,也沒有使丫鬟婆子過去。紐鈷祿家那邊就要告寧太太侵占媳婦的財物。


    因寧春父子死前在獄中羈押了一陣子,寧太太這邊,還有紐鈷祿家那頭,都以為紐鈷祿氏的珠寶首飾是花在衙門打點上。


    寧太太是個失夫失子的寡婦,紐鈷祿家行事還算厚道,確定不是寧太太吞了那些東西,便沒有再細究此事。要不然鬧起來,倒像是他們在欺負寡婦門戶。


    永亮出去送客,四奶奶年輕靦腆,不好見外客,聽說客人走了,才到上房來。


    見寧太太沉吟不語,四奶奶近前道:“客人倒是沒有久坐,太太,您瞧著如何?”


    寧太太抬起頭,道:“確實大爺的血脈不假,你若見了,便曉得我為何這麽說。”


    四奶奶是寧太太親侄女,小時候也常來寧家,寧春之父兒子好幾個,卻沒有女兒,對這這個內侄女也多有疼愛。


    寧家出事時,四奶奶已經七、八歲,自是記得寧春的長相,寧太太才如此說。


    四奶奶聽了,道:“既是寧家血脈,總不好再淪落外頭,早日接迴來,家裏也能添些人氣兒。”


    寧太太隻是看了四奶奶一眼,道:“不急,再等等看。”


    說話間,永亮已經送客迴來。


    寧太太見他神色如常,並無不滿忌憚之意,頗覺欣慰,麵上也柔和許多,道:“亮哥兒,你瞧著那兩個孩子怎樣?”


    永亮道:“到底是伯府教養出來的,兩個侄兒懂事知禮,讓人見了十分歡喜。瞧著那說話行事的做派,還真有些曹伯爺的影子。”


    曹顒當年從沂州迴京城後,曾到過寧家探望寧太太,永亮那時候見過曹顒。


    雖隻見過一麵,可因曹顒送了他一直精巧的金蟾做見麵禮,他印象很是深刻。


    等他長大出仕,曹顒已經是京堂。


    兩人一個是工部,一個是戶部,除了大朝會時遠遠地望了一眼外,兩人並沒有見麵的機會。


    永亮沒有家族助力,即便花銀子走關係補了工部的缺,也因沒有靠山的緣故,在衙門裏受了不少欺負。


    那個時候,他也曾想過,戶部副堂是寧家故舊,不知他尋上門去,會不會求的庇護。不過也隻是想想,若是隻見上一麵,就攀附上門,那曹家大門檻還不得被踏破。


    如今曹伯爺又升了直隸總督、加封兵部尚書,那是個他需要仰望的人物。


    聽聞雙生子的存在雖吃驚,可得知他們與曹家的淵源後,永亮隻剩下竊喜。


    他沒有像寧太太與四奶奶那樣,擔心家產的問題。


    畢竟左住、左成不是寧太太的親孫子,寧太太萬沒有委屈這邊偏疼那邊的道理。


    至於曹家,更是不必擔心。


    在官場曆練幾年,他曉得,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越愛惜羽毛。


    他雖不是本宗親子,卻是拜過祠堂、上了族譜的嗣子,是寧太太的兒子,寧家的當家人。即便現下多出左住兄弟,隻要他不犯大錯,一家之長的位置還是穩當的。


    寧太太聽永亮口中已經換了稱唿,笑著說道:“是比他們老子懂事,當年大爺這麽大時,已經是變著法的淘氣,常氣的老爺甩鞭子。”


    “有一件事還需同太太商量,既是兩個侄兒提及想要去關外祭拜,我便在衙門請上一個月假,陪著走一遭,總不好讓兩個侄兒自己過去。”永亮趁熱打鐵道。


    寧太太聽了,想了想,道:“若是請假便宜,就陪著去吧,總不好不聞不問,那樣就顯得太薄情了。你們叔侄之間,多相處一下,也是後的……”


    在他們看來,左住兄弟既要認祖歸宗,往後總要迴到這邊宅裏,等以後結婚生子搬出去另過。


    母子二人對視一眼,都很默契地沒有提雙喜佩與紐鈷祿氏“遺命”之事。


    左住、左成兄弟畢竟是晚輩,即便迴到這邊住,在長輩麵親也沒有說話的餘地。


    田氏若是姨娘的身份還好,不過是收拾個小院子,撥兩個小丫鬟的事;若是田氏以“填房奶奶”的身份迴府住,就成了永亮夫婦的長嫂。


    要是她們母子三人真有什麽想法,也有了說話的餘地……


    寧太太與永亮想的也美,卻不知道,左住兄弟壓根沒有搬迴來的想法。


    從寧家出來後,兄弟二人便沒有說過話,隻覺得心裏沉甸甸。他們也到了將要娶親的年紀,不是孩童,曉得嫁妝對女子的意義。


    嫡母能將所有的首飾細軟都交給生母,這是何等魄力?要知道,她當初安排人送田氏出京時,還不能確定田氏懷上沒懷上。


    這樣的嫡母,確實可親可敬。


    “有這樣的嫡母,是你們兄弟的福氣,不可忘恩。”到了東四十條路口,馬俊與眾人分道,臨走前對左住、左成說道。


    左住、左成聽了,忙齊聲應諾。


    馬俊策馬去了遠了,曹項才帶了幾個少年迴了曹府。


    對於寧家一行,左住、左成兄弟兩個各有所悟。


    寧太太看似熱絡,卻是缺乏真心;永亮看著憨厚老實,可觀其說話做事心中自由丘壑。


    為了以後省事,往後還是離他們一家子遠些……


    *


    數日後,清苑城,總督府。


    曹顒已經收到曹項與馬俊的書信,對於他們去寧家那些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對於寧太太與永亮的反應,曹顒很是滿意。


    隨即,左住、左成兄弟的信也到了,除了提及去寧家的事,還提及關外祭拜之事。已經同永亮越好日子,再過幾日便出發。


    因這個緣故,不能在曹顒生日前趕迴清苑,他們兄弟還提前預備了壽禮,使送信的人一並帶了過來。


    前些日子,曹顒與納蘭富森在南直隸巡視。


    南直隸的綠營隻有幾處,並無險關要卡,在冊兵丁人數也有限。


    那些謀了武官缺的,多是盼著下來喝兵血,這幾處綠營人頭少,油水不足,自是無人惦記這幾處。


    如此一來,南直隸這幾處綠營,對曹顒的話奉若天書,“簡兵”、“募兵”、“精兵”一條不拉安排下去。


    納蘭富森見了這些兵士的狀態,心裏對曹顒隻有佩服的。


    他原還擔心,南直隸這邊與北直隸那邊似的陽奉陰違的人多。那樣的話,曹顒即便有魄力換下這些人,也要養上一陣子。


    從南直隸迴來,納蘭富森便開始寫長折。


    北直隸有兩個刺頭兒,以曹顒的身份,要是出麵的話,即便處置了,也要防著旁人發難。


    納蘭富森背負皇命而來,有密折專奏之權,正好借這個機會,幫曹顒一把,踢了這兩個刺頭兒。


    曹顒也貓在書房不出來,他也在寫折子,上麵密密麻麻的,是對於綠營這幾個月操練的心的體會。


    直到京裏送禮新邸報,曹顒與納蘭富森才寫好了折子,封好使人送迴京城。


    邸報上,第一條就是罷了年羹堯的“杭州將軍”,降為閑散章京的消息。


    不過半年的功夫,從西北到江浙,從撫遠大將軍、三省總督,到閑散章京。當官職擼到底的時候,說不定就是拘拿問罪的時候。


    “這般鈍刀子割肉,真是磨人,還是給個痛快好。”納蘭富森麵色陰沉地說道。


    年羹堯發妻是納蘭富森異母姐姐,年羹堯是他的姐夫。


    納蘭富森沒有將曹顒當外人,連這“大不敬”的話都說出口,曹顒自然也不瞞他,道:“怕是快了,京裏傳來消息,又有幾個督撫‘揭發’年羹堯的劣跡……”


    納蘭富森那邊多少也聽到些風聲,歎了口氣,道:“定是年羹堯舉薦提拔的那幾個了……他怎麽挑的人,明明是施恩這些人,無人感恩不說,反而都養成了仇人……”


    京城,年宅。


    雖說是盛夏時節,空曠的大宅,卻靜寂清冷。雖說宅子裏奴婢下人還有近百人,可大家都小心翼翼,沒有人敢喧囂吵鬧。


    年老太爺坐在炕上,鼻梁上架著花鏡,手中捧著一份朝廷邸報。


    他看了半響,才歎了口氣,撂下邸報,又拿起長子的來信。


    年希堯見形式越來越嚴峻,自己二弟徹底被皇帝厭棄,這不是罷官就能解決得了的。


    他生出懼意,想要上折“告病致仕”,又怕弄巧成拙,寫信到京中請老父親幫忙拿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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