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年倒


    直隸太平,京城卻是風起雲湧。


    正月,雍正駁了陝西巡撫胡期恆參奏陝西驛道金南瑛的折子,直接在折子上批複,言及此為年羹堯任用私人、亂結朋黨,不予準奏。


    朝野嘩然。


    接著,因被年羹堯彈劾罷官的原四川巡撫蔡珽起複,並且升任左都禦史。


    任是誰都瞧出來,風頭變了。


    那些早先諂媚年家,意有所圖之人,都如驚弓之鳥一般,對年家避而遠之。


    宮裏的年貴妃,又病了。


    雍正勤政,十日之中,翻牌子召見嬪妃也不過一、兩遭。


    世人都道年貴妃“獨寵”,卻不知自雍正即位後,先是守孝,而後忙於政務,召年貴妃伴駕的日子屈指可數。


    隻是因雍正待其他後妃也是如此,所以才並不惹眼。


    這迴,年貴妃擔心兄長,寢食難安,日益憔悴,想著借病乞憐,為兄長謀一條生路。


    不想,聽說她病了,雍正隻是吩咐太醫過來請脈;皇後那邊,則是趁機撤了她的綠頭牌。


    見皇上並無關注之意,反而遵從皇後的安排,接連臨幸了幾個貴人、常在。年貴妃驚怒交加,吐了一口心頭血,假病變真病,臥床不起。


    曹顒雖不在京城,並不缺京中消息。


    他已是察覺到,年羹堯倒黴的日子不遠。


    等到了三月,發生“日月合璧,五星連珠” 的“祥瑞”,天下督撫上本恭賀,年羹堯將“朝乾夕惕”寫成了“夕惕朝乾”,引得雍正震怒,直斥責年羹堯有“不敬之心”。


    從這個時候開始,雍正開始向天下督撫表露他的年羹堯的不滿。


    在給曹顒折子的批複上,他就無緣無故地加了這一句:“年羹堯擅作威福,逞奸納賄。”


    沒幾日,又在另外一個折子的批複上,寫著:“近來舅舅隆科多、年羹堯大露作威作福攬權之景,爾等當遠之。”


    曹顒不是傻瓜,自是明白雍正此舉的用意。


    雍正已經容不下年羹堯與隆科多二人,可又怕落下“誅殺功臣”的名聲,便在天下督撫前施壓,等著旁人出頭。


    曹顒與年羹堯雖有私怨,卻不願在此事上出頭。


    宋厚與蔣堅在其他事上多有意見不合之處,在此事上卻都保持一致。


    以曹顒的身份,實沒必要用攻訐年羹堯同隆科多的形式卻鞏固地位。


    年羹堯即便已呈敗落之相,可宮裏還有貴妃與流著年氏血脈的皇子阿哥;隆科多身後,有著龐大的佟氏一族。


    皇上要收拾二人,沒有人會為他們不平,可出麵打頭陣的臣子,說不定就要承受年家與佟家的怨恨。


    年熙是曹顒的連襟,隆科多是十六阿哥的親家,曹顒這個時候規避此話題,也符合世情仁義。


    即便皇上有所不快,也會明白曹顒顧忌,不會怪罪。


    這天下督撫與皇帝之間的折子內容,不是旁人能隨意知曉的,在消息沒傳來前,曹顒也想不出哪位督撫會出頭彈劾年羹堯。


    沒等聽到有人彈劾年羹堯,雍正就罷了陝西巡撫胡期恆,調迴了署理四川提督納泰。


    這兩人,前者是年羹堯的好友,嫡係中的嫡係;後則出身勳爵,曾出征西北,為年羹堯保舉為提督。


    “年羹堯已敗,如此也好,亦能看出今上手段,使得大人得以省身。”宋任說道。


    宦海沉浮,本就常見,區別隻在於能否能東山再起。


    年羹堯與隆科多都已經位極人臣,掉下來哪裏還有升迴去的餘地,剩下的就看是否能留下性命。


    康熙朝時,皇帝以“仁孝”治國,官員即便有罪罷職,過兩年起複的大有人在;可這種“仁慈”,也有區別。


    同樣是因“黨爭”失寵,因參合奪嫡而落罪,明珠離開中樞後,活了二十年,也算善始善終;索額圖卻是直接被賜死,連兒孫亦不能幸免。


    今上即位,行雷霆手段,圈了十四阿哥,又以追繳戶部虧空名義,處置了那些左右搖擺的臣子,坐穩了江山,又豐盈了國庫。私下裏,被人稱為“抄家皇帝”。


    可實際上,至到現下,今上對臣子的處置,最嚴厲的也不過是抄家流放,且很少有殃及性命與家人的時候。


    這雖不能說是“仁德”,卻也算不上“苛嚴”。


    “若是年羹堯與隆科多二人不得善終,大人不可為近臣。”這是隻有曹顒與的宋任二人在時,宋任對曹顒的告誡。


    另有一個時間,蔣堅對曹顒說的話,亦是大同小異:“親則生狎,近則不遜,還是中庸之道最長久。”


    等到四月初,彈劾年羹堯的折子,一下子井噴而出。大大小小的罪名,各式各樣。


    當曹顒收到京城的信,看到五花八門的彈劾內容時,直看得目瞪口呆。


    “納當地女子為妾”這條,位列其上。


    雖說律法上確實禁止地方官納所治下女子為妾,可真因這個被彈劾的封疆大吏,年羹堯怕是第一頭一個。


    還有一條,“縱奴行兇”的,說的是年羹堯的家奴與鹹陽知縣摩擦之事。


    此事,曹顒略有耳聞。


    因年羹堯在西北位高權重,家人奴才也氣焰囂張。


    有個年羹堯身邊的長隨,受人請托,卻鹹陽縣衙為人說項,被鹹陽知縣所拒。


    此人惱羞成怒,言語間對鹹陽知縣就有些不尊重,剛好被初任巡撫的胡期恆撞見,便以“以下犯上”之罪,杖打了年家下人。


    正因此事的緣故,年家家奴不敢再囂張。


    年羹堯即便獨霸西北,也鮮少再出現下人奴才仗勢欺人、欺淩百姓的惡行。


    曹顒出京前,便以此事,告誡給隨他出京的曹府眾人。要是有人倚仗是曹府下人的身份為惡,那就不僅僅是送官法辦,還要按照家法嚴處。


    看到年羹堯被彈劾的林林種種的罪名,曹顒算是明白真正見識仕途兇險。做到督撫這個身份,為世人矚目,真是不可行錯一步,否則說不定什麽時候被翻出來,就是罪名。


    許是雍正已經等的不耐煩,這些彈劾上去沒幾日,直接略過了審查定罪這一步,罷了年羹堯的總督與大將軍,調任杭州將軍。


    “先去了臂膀,再調離西北,斷了根基,皇上對年羹堯如此猜忌,年羹堯性命難以保全。”宋厚聽到這個消息,神情很是沉重。


    君臣之間,君是天,臣是地。


    臣子生死榮辱,本就在君王一念之間。


    要是因性情桀驁或是才能不堪為君王所棄,並不可懼;可關於造反謀逆的猜忌,卻不是斷送了頂戴花翎就能了結的。


    蔣堅道:“皇上本就少心腹,直接去了這兩人,接下來少不得在天下督撫中扶持重臣。唐藩台要下地方巡查,大人不防同往。若是忙起來,顧不得關注京城動靜,也能說得過去。”


    “接下來,該隆科多了!”曹顒原以為年羹堯倒台,自己會幸災樂禍,可事到眼前,卻隻覺得心驚。


    三百裏外的京城,有人同曹顒說了一樣的話:“接下來,該隆科多了!”


    說這話的,是兵部侍郎傅鼐。


    年羹堯調任後這兩日,他想了許多,睡覺都不安穩,最後頂著黑眼圈去了怡親王府。


    雖說十三阿哥避嫌,從不主動往來朝中大臣;可皇上對他信賴有加,曾不止一次對潛邸舊人提及十三阿哥,讓他們多與十三阿哥往來。


    傅鼐,便是其中一員。


    十三阿哥聽傅鼐說的如此直白,神色一凝,剛想要告誡兩句,便聽傅鼐又道:“今日,奴才是來求王爺來了。聽聞盛京戶部侍郎出缺,不知奴才能不能調任此缺?”


    盛京六部侍郎,與京城六部侍郎是平級,權利卻不可同日而語。


    去盛京六部做堂官的,不是中級官員高升前過度,就是京城六部九卿的堂官犯事被貶。


    像傅鼐這樣主動求的,開國來還是鮮見。


    十三阿哥聞言,目光深邃,看著傅鼐,聲音已經帶了幾分清冷:“閣峰是怕因結親緣故,受隆科多連累?還是擔心女兒往後受苦?這個時候出京,是為了辭了這門親事麽?”


    隆科多次子玉柱已經十八、九,傅家二姑娘也到花期,聽說定下婚期,就在今年秋天。


    傅鼐此事提出離京,不得不使十三阿哥想到兩家親事。


    傅鼐聽了,卻是搖頭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更不要說是姻緣大事,豈有變動之理?即便奴才真能謀上此缺,也會先嫁了女兒再出京。”


    十三阿哥聽了,有些動容:“既是如此,閣峰為何還要謀盛京的缺?”


    就見傅鼐苦笑道:“十三爺與奴才認識三十來年了,還不知奴才的性子麽,最是心軟不過。奴才是擔心,繼續留在京中,到了……到了國舅爺問罪那日,忍不住為其求情……”


    十三阿哥皺眉道:“就算隆科多問罪,還有佟家族人在,也輪不到你這個姻親出麵說情,何必庸人自擾?”


    傅鼐目光有些迷離,低聲道:“要是同奴才沒幹係,奴才有幾個膽子,也不敢主動往前參合……不巧的是,皇上早先曾命奴才留心國舅府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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