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朱侯(上)


    處理完衙門裏的差事,又歇了兩日,曹顒緩過精氣神,便想出總督府去轉轉。


    因臨近新年,城裏有好幾處大集,聽說很是熱鬧。曹顒便對妻子說過,想要逛街之事。


    雖說曹家這邊過年的隻有一家三口,與還有幕僚書吏,下人奴仆,上上下下留在府中過年的也有兩百多人,初瑜要料理的事情也不少,正抽不開身。加上如今是在清苑城,旗人不多,除非她換裝,否則旗裝出行,人前也太顯眼了些。


    加上直隸之地,她這個總督夫人拋頭露麵,讓人認出來,也容易招惹口舌是非。


    曹顒想想也是,左右在直隸要待兩年,往後總有機會帶她出行。


    曹顒便使人去請了宋厚與蔣堅,幾個人微服出行。


    宋厚隻當曹顒去了解地方民生,還感慨半日。曹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還真沒有那麽憂國憂民,隻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


    兩輩子加起來,他都沒有到過清苑,自然是帶了幾分好奇。


    蔣堅則是更重視曹顒的安全,安排了好幾撥隨從護衛,以策萬全,才出了總督府。


    曹顒身上半新不舊的藍麵厚絨棉衣,腳下是青緞麵靴子,頭上帶著黑呢瓜皮帽。這出打扮,就是尋常富戶人家男子的裝扮。


    蔣堅與宋厚也都是不喜招搖的性子,穿得也都很素淨。


    除了幾個牽馬小廝,近身跟隨,其他隨從護衛,都前後散開。


    清苑城省、府、縣同城為治,城裏衙門套衙門,吃皇糧的人口甚多,這也使得清苑集一省財力,遠比其他府縣富裕。即便比不上京城繁華,也是一片太平景象。


    總督府在城北,因這附近有督標、有綠營兵駐紮,所以百姓較少,比較肅靜。


    最繁華的地方在城東,那邊有保定府衙與清苑縣衙,還有幾條買賣街。曹顒一行要去的地方,就是城東。


    過了兩條街,路上行人漸多,趕車的,騎馬的都有。


    曹顒這幾個,就混著路人中,看著與其他人並無什麽不同。


    道路兩側,已經有鋪麵商行,有伶俐的小夥計站在門口招唿客人,好不熱鬧。


    再看街上置辦年貨的百姓,臉上也多是喜慶之色。


    又轉了一條街,就到了廉頗祠街,這裏就是東城最繁華之地。


    騎馬已經不便,曹顒幾人便下馬步行。


    看著廉頗祠前人頭湧動,曹顒笑著對宋厚道:“用不用陪先生去上柱香?”


    這裏除了將士祈求平安外,還常有老者在這裏祈壽。


    宋厚擺擺手道:“感謝東家盛情,還是免了,學生這身子骨可不禁擠,改日送些銀子過來,盡份心思就好……”


    蔣堅的注意力,則是放在尋找米鋪。


    他隻當曹顒是關注地方民生,這自然是百姓的吃食住行看起。


    現下,他看到一個掛了米幌的鋪子,招唿著曹顒與宋厚向前。


    三間的門臉,兩側都是矩形立鬥,裏麵放著各種米麵雜糧。


    正對著大門是櫃台,櫃台後有個老掌櫃,正扒拉著算盤。櫃台外,有兩個活計,招唿著幾個買米的客人。


    見曹顒一行進來,那掌櫃的抬起頭來,剛想要叫夥計招唿,打量了眾人一眼,卻是自己從櫃台後出來,恭敬道:“幾位客人要買什麽米?小店新到了江南碧粳,做飯最是香甜。知府老爺家,知縣老爺家,都從小店買過米。”


    碧粳是大米裏的上品,曹家在京城也吃的這個米。


    眾人跟著老掌櫃到西邊一個立鬥前看了看,卻是沒有言語,隻挨排將這立鬥都看了,大米、小米、糜子、高粱、各種豆子都齊全,就是不見苞穀。


    曹顒沒有開口,說話的是蔣堅:“老掌櫃,什麽糧食最便宜?聽說直隸早有百姓種苞穀,怎麽不見這店裏有?”


    他一口山西話,垮得不行。


    老掌櫃聽了,卻是一哆嗦,神情越發恭敬,躬身道:“迴這位老爺的話,苞穀是賤物,就算外頭百姓有種的,也多是為了六、七月賣青,老棒子後,也多是自家嚼用了,很少往外賣。”


    曹顒與宋厚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掌櫃的殷勤的有些過了。


    蔣堅也看出這點,卻是不動聲色,接著道:“那店裏最便宜的糧食是哪個?總不能買糧的都是富貴人家。”


    聽了這話,老掌櫃的身子越發彎了,額頭已經滲出汗來,引著眾人走到西邊,帶著顫音道:“最便宜的米……最便宜的米在這頭,是陳年的高粱……”


    曹顒跟過去一看,說是陳年高粱,實際上米糠占了一半。這在旁邊,便是泛白的小米。曹顒抓起一把,放在鼻子聞了聞。


    他在京城時,曾去過通州倉,對於倉米印象深刻。


    倉儲的稻米尚好,倉儲的穀子極易發黴。這小米雖然沒有米香,看著是劣米,卻沒有米倉的那種黴味。


    兩個小夥計送走了客人,見這一行人奇怪,也都跟了過來。


    蔣堅見曹顒看得差不多了,直了直身板,對那掌櫃的道:“不打擾掌櫃的做買賣了,我們再去旁出看看。”


    “不打擾,不打擾!”那掌櫃的偷偷抹了把額頭的汗,陪著小心將眾人送出門外。


    離米鋪遠了,蔣堅衝曹顒抱抱拳,道:“學生喧賓奪主了,東家勿怪!”


    曹顒擺擺手,笑道:“這有什麽?本就說好,我閉嘴少言的,要不然一口官話,倒是也不像客人。卻了忘了一件事,朱之璉為官甚有民望,曾聽人提及,那位府台大人,甚愛微服出行,體察民情。想來那掌櫃的也聽過此事,將非磷當成他了。”


    “原來如此,怨不得他雙股篩糠似的,冷汗直流,估計是隨口扯謊吹牛,才這般心虛膽顫。”宋厚笑道。


    三人繼續前行,曹顒卻是看到一個熟悉的招牌,“稻香村”。遠遠的,就聞到鋪子裏傳來餑餑的甜香味。這裏不僅鋪子名同京城的“稻香村”一樣,連匾額也是仿的京城匾額的字。


    五間門臉的鋪麵,看著比較氣派,生意也不比京城的差,不少人提了點心包出來。


    曹顒看了,暗暗留心,“山寨”不怕,不過是生意人投機。卻要提防有人扯大旗,招惹是非。還是要使人打聽打聽這鋪子的底細才好,看著那匾額簇新,這鋪子才開張不久的樣子。


    蔣堅與宋厚順著曹顒的目光望去,也都凝神。


    “稻香村”在京城名頭甚足,官場上都曉得,那是淳王府大格格、曹家伯夫人的產業。若不是從未聽人提及,就似乎他們見了這鋪子,也會以為是總督夫人的鋪麵。


    顯然,不是。


    三人疑慮重重,失了繼續逛的興致,正好走了一會兒也乏了,便進了“稻香村”對麵的茶館,要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內務府推廣之功,還是清苑城富裕,這茶館已經換上了玻璃窗。


    三人剛剛入座,便聽旁邊有人道:“早前曾調戲過王氏的,便是那餑餑鋪子的東家?”


    “正是,就是這鋪子的東家毛仁興,是總督府謝遊擊的表弟,到清苑沒幾年,卻是會撈銀子,賭坊、妓院什麽來錢開什麽。上個月不知怎麽興起,又開了這餑餑鋪子。那戴王氏就是臘八那天,到這旁邊的藥鋪給婆母抓藥,被毛仁興看見,被糾纏了好幾句。後來藥鋪的東家出來分說,毛仁興才安份下來。沒想到卻是喪心病狂,又追到戴家,活活逼殺了戴王氏。可惜了一個孝烈之婦……” 另一人道。


    “如此無法無天之徒,竟逍遙法外……”問話的那人,語氣中帶了憤慨。


    “老爺,這毛仁興身後不僅有謝遊擊,還有京裏王府……”另一人帶了顧慮。


    說話的,就是曹顒背後那桌臨窗的客人。


    不過雖然沒看到人,但是聽著這一口垮垮的山西話,曹顒還是猜出是何人。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個招唿,就聽到身後有人“咦”了一聲。隨即有人小聲道:“老爺,是總督府蔣先生同宋先生……”


    身後靜了靜,隨即便聽到有人起身。


    曹顒到直隸不久,直隸官場上卻曉得,他身邊這兩個名幕。即便朱之璉身為知府,也不敢端架子,隻能主動過來打招唿。


    沒等他開口,曹顒已經站起身來。


    “督……”朱之璉見了,忙要見禮,卻是被曹顒笑吟吟給打斷:“許久不見,蒼岩先生,要是便宜,可否尋個地方敘話?”


    清苑城前些日子發生命案之事,曹顒也看到下邊的公文上提及過。可若是記得不差,他看的是已經結案,行兇之人已經歸案。可聽朱之璉方才的話,真兇卻是另有其人。


    蒼岩是朱之璉的號,曹顒直接稱他的號,而不是官職,朱之璉也就改了稱唿,抱拳道:“若是曹老爺不嫌棄,請往舍下吃茶!”


    曹顒點點頭,蔣堅麵帶沉思,宋厚卻是皺眉。


    朱之璉知道曹顒的身份,還直接往知府官衙請,看來是有借勢之意。宋厚想來覺得自己這個東家,是個精明不吃虧的主兒,卻不曉得他為何順水推舟,要趟這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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