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少年們(下)


    第一局,上場的是天佑與左住。


    兩人相差幾個月,高矮胖瘦差不多,也算勢均力敵。隻是兩人都是讀慣書的,又有長輩看著,即便是摔跤嬉戲,也帶了幾分拘謹。


    曹頌見狀,直唿無趣,一會兒叫這個利索點兒,一會兒喊那個用力,倒是忙得不亦樂乎。因他帶著,場上的氣氛也熱鬧起來。


    曹顒與曹頫坐在旁邊,看著熱鬧,不由莞爾。


    雖說年歲相仿,可這兩年天佑在旗學,有騎射功課;左住在官學,以四書五經為主,六藝不過是掛個名。因此,第一局,天佑勝。


    第二局,出麵的是魏文誌與恆生。


    魏文誌比恆生年長,可恆生身體較同齡的孩子高壯,兩人倒是勢均力敵,遊鬥了一刻鍾,最後還是恆生小勝。


    魏文誌開始下場時,還因自己年長的緣故,不好意思使全部力氣。直到汗津津地下場,他才明白自己過去是多麽自大。自己中了武舉,便小看了天下人,如今京中一頑童,都能將自己摔倒在地。


    他耷拉著腦袋,神情有些沮喪。


    曹顒見了,喚他到近前,道:“輸得沒精神了?”


    魏文誌訕訕道:“曹叔,侄子是不好意思,在江寧時,還以為自己力氣大,能跟大人比試。沒想到,卻是自以為是,真是丟臉至極。”


    曹顒搖搖頭,道:“記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好,可也不必太過氣餒。現下你敗給恆生,未必說你力氣不如他,而是南北民風不同。南人溫和,子弟多以攻讀為主,鮮少習武事。我即便請了武教習給你,你也多是練得基本功,實戰的機會屈指可數。北方民風彪悍,旗人又向來重武事,恆生自幼常與兄弟、好友摔跤做戲,贏了你不過在技藝嫻熟。”


    魏文誌見他聞言勸慰,直覺得心裏暖乎乎的,望向曹顒,生出幾分孺慕之情。


    曹顒還不覺得什麽,曹頫坐在旁邊,看著童心尚存的二哥帶著幾個侄兒在前麵歡唿,向來老成穩重堂哥又開始“說教”,他無奈地抬起頭來,望向天上皓月。


    自己這兩位兄長,實不是有情趣之人。


    這會兒功夫,第三局已經分出勝負。


    天護勝了長生,長生也不惱,笑嘻嘻地讚天護的力氣比過去大了。下了場,天護這個做侄兒的,亦恢複到乖巧的模樣,待小堂叔畢恭畢敬。


    如此一來,三局兩勝,恆生這邊就獲得勝利,歡歡喜喜地分了曹顒與曹頫預備的彩頭。


    最後一場,是贏曹頌的匕首。


    有實力一爭的,隻有魏文誌與恆生。


    魏文誌是想著自己多次“實戰”機會也好,在曹叔麵前爭氣些,要不然白讓曹叔給自己請教習;恆生想著二叔的匕首向來寶貝,還是自己爭到手。二叔若是舍不得,自己再迴贈給二叔。


    於是,這兩人倒是比方才更認真幾分。


    曹頌跟孩子們喊了半晌,嗓子發幹,到曹顒左首坐了,拿去快西瓜,三口兩口吃盡,而後道:“大哥,恆生有兩下子啊,可比咱們當年摔人利索多了。也就是文誌這小子,有兩把子力氣,換做其他人,早就摔趴下。以文誌現下這模樣,想要考武科也不容易。要是再過幾年,許是還有指望。不過,武官不若文官,豈是那麽好熬的?文誌要是真行此路,怕是艱難。”


    他與魏信也是少年之交,比不得曹顒與其交情深厚,卻也有幾分舊誼,所以對魏家這幾個孩子比較留心。


    “左右還小,再等等看。過兩年若是科舉不成,就補個京裏的武缺。”曹顒道。


    曹頌見哥哥有安排,便將此事撂到一邊,道:“對了,大哥,昨日換班前,馬爾賽尋我說話,東拉西扯了好幾句,也沒說出什麽來。”


    他口中的馬爾賽,是領侍衛內大臣,曹頌侍衛處的上司。


    曹顒與曹頫聽了,對視一眼,曉得這其中透著古怪。


    還沒等說話,魏文誌那邊,再次敗在恆生手下。


    曹頌將匕首給了恆生,叫孩子們自己在院子裏玩耍,自己隨著曹顒與曹頫移步書房說話。


    “都說了什麽,二哥仔細說來聽聽。馬公可是皇上心腹,誰曉得他是不是奉命而來?” 曹頫有些急切,見曹顒還在沉思,開口說道。


    曹頌想了想道:“還真沒說什麽,東一句西一句的……哦,對了,還問了幾句江寧舊事……我隨大哥去山東之事,馬爾賽好先也曉得。”


    “江寧,不會吧?” 曹頫聽了,不由皺眉。


    “不會什麽?”曹頌還是混沌,望望弟弟,又看看堂兄。


    “八成是了。”曹顒點點頭,道。


    曹頫苦笑道:“聖心變幻,真不是我等能揣測的。早日今日,為何還將孫、李兩家連根拔起?”


    “正因為孫、李兩家連根拔起,皇上才放心再讓曹家迴江南。江南官場,許是要有大變,皇上用曹家人,去給某人保駕護航。”曹顒說著,腦子裏出現李衛的名字。


    李衛雖是得器重,可實是沒有根基。這是他的優勢,使得他得到皇上信賴,青雲直上;卻也是他的劣勢,使得他在官場上孤立無援,舉步維艱。


    就算他背負聖命,可是以一己之力,想要去撼動江南官場,也是癡人說夢。


    曹家,卻是有份量的外援。


    若是曹頌外放江南,江南官紳就要掂量,能不能得罪起曹家。


    且不說,曹寅生前在江南有賢名,多有世家大族有舊,欺負他侄兒容易引人詬病;就說上頭還有曹顒這個曹家的當家人,豈會讓堂弟受委屈?


    見曹顒說得篤定,曹頌瞪大眼睛道:“大哥,江南要換督撫?有消息沒有,是哪個?”


    這兩個月京城的熱鬧,他也曉得,帶了幾分好奇道。


    李衛放江南之事,看來八九不離十,可曹顒沒有對曹頌直言。自己這個弟弟不拘小節,若是說漏嘴,還是麻煩。


    因此,曹顒道:“管他是哪個,二弟隻要記得,你是給皇上當差的,皇上讓你護著哪個,你就護著哪個就是。”


    曹頌點點頭,笑道:“說得也是,自是聽皇上的。”說話間,帶了幾分興奮道:“要是能迴江寧就好了,定要迴織造府好好瞧瞧。這些年還好,前些年做夢都想要迴去轉轉。”


    曹頫聽了,亦帶了幾分向往:“要是我沒出仕就好了,還能跟著二哥去江南轉轉。在江寧生活十數載,沒見識過秦淮河上的繁華同揚州的綺麗,真是令人歎惋。”


    曹顒見兩個堂弟說得熱鬧,道:“就算心裏有數,也先當不知道吧。即便去了江南,也不是享福的,不知有多少麻煩等著。二弟也好好思量思量,要是不願去,咱們再想法子。”


    曹頌聞言,遲疑了一下,道:“皇上要是真選中了我,我能不去麽?”


    若是雍正想將曹家綁在李衛身後,用曹家在江南的那些舊關係為李衛造勢,曹家最合適推到台前的,還真就是在曹頌。他的官職在這兒,外放品級也不會太低;換做曹四、曹五,雖也能外放江南,可資曆年紀在那裏,即便打著曹家子弟的旗號,也少了分量。


    想到此處,曹顒有了決斷,道:“既是如此,皇上要是點你,就去吧。你是武官,外放到江南也不過震懾一下,在新督撫掣肘時幫著撐撐腰,多數時候作壁上觀就好。”


    這會兒功夫,曹頌也聽明白,皇上有心外放,看上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後的曹家,不由擔憂:“江南官場素來兇險,會不會連累到家裏?”


    江南繁華之地,天下賦稅,半數出自江南。江南官場,何曾太平過。


    除非曹頌一輩子當侍衛,否則總有獨當一麵的時候。去江南,上麵有個禦前紅人李衛在,曹顒倒還放心幾分。


    “隻要你記得我早年說的那幾條,就無礙。”曹顒道:“不貪不色,行中庸之道,恪守本分,就算有小人攻殲,也能屹立不倒……”


    其他關於官場人際關係這塊,就不用曹顒囉嗦。曹頌已是而立之年,侍衛處裏也不乏傾軋紛爭,並不是初涉官場的愣頭青。


    曹頌見哥哥教導,仔細聽了。


    曹頫卻想到二哥身上的侍衛缺,對曹顒道:“大哥,二哥若是真外放,侍衛就要出缺,是不是當為天佑謀劃此事?”


    如今京裏一個侍衛缺,要幾萬兩銀子,這還是有價無市。


    若是曹家不早作打算,等到曹頌外放的消息出來,怕是就遲了。


    天佑是郡主之子,伯府的少主,如補侍衛在禦前當差比科舉出仕更有前程。


    曹顒搖搖頭,道:“侍衛最小要十六歲,天佑即便想要補侍衛,也要等到大後年。”


    這裏的十六歲,說的是虛歲,當年曹顒就京補侍衛時,就是十六虛歲,十四周歲半。


    曹頫腦子最是活絡,轉瞬之間,已經有了主意,道:“既是天佑年歲不夠,那就同馬公做個交易,二哥的缺留給他處置,讓他應諾兩年後天佑補侍衛。”


    以曹頌現下一等侍衛的身份,有資格就補缺之事說話。


    畢竟他空出的一等侍衛,就夠上麵的內大臣做人情。而後,二等升一等;三等升二等。這就空出一個三等侍衛的缺,可以補新人,也可以從藍翎侍衛裏升。


    曹顒道:“人情可以留給他,應諾就算了。他在領侍衛內大臣上任了將三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換地方。他是皇上近臣,結個善緣也好。等到天佑大了,再說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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