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第一千零六十章 食為天


    紫禁城,東校場。


    弘晝扒拉一下弘曆,道:“四哥,你瞧,曹霖這小子有點反常?”


    弘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就見曹霖拿著弓箭,神情悵悵,似懊惱,又似無奈。


    弘曆收了弓,隨手將弓箭遞給旁邊侍候的一個哈哈珠子,走過去道:“你不是平素最愛弓箭課麽,怎麽今兒沒精神?休了一個月的假,心玩野了不成?”


    弘晝也隨著走過去,聽曹霖作答。


    曹霖道:“沒什麽,隻是家父昨兒遠行,小的有些惦記。”


    弘曆點頭,道:“曉得你們父子感情好,可是曹大人是出公差,你也漸大了,豈好再做小兒女態?”


    說起身份,兩人一個是主子,是舅舅;一個是伴讀,是外甥。所以聽弘曆教導,曹霖就垂手聽了。


    弘晝眼睛眨了眨,卻不相信,道:“四哥待你向來好,你卻不說實話。要是單單曹大人出差,能讓你難受成這樣?定是還有其他緣故,還不說說看?”


    因是自家事,曹霖不願在宮裏說嘴,“嘿嘿”兩聲道:“哪有什麽其他事,不過是日頭足,有些睜不開眼。”


    弘晝“哼哼”兩聲,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轉身對弘曆道:“我看八成是這小子想要跟曹大人出門,曹大人不許,他才在這裏心癢癢。”


    弘曆見曹霖不願說,不願強他,岔開話道:“弘普請了長假,不知是什麽緣故?當使人打聽打聽,若是病了的話,我們當去瞧瞧。”


    曹霖在旁邊,聽提及“弘普”,耷拉下腦袋,左手握拳,使勁敲了下右手。


    就這不爭氣的手,昨晚與哥哥抽簽時,抽了空簽,隨父親遠行的機會讓哥哥得去。


    不過想到哥哥因落第之事,前些日子不開心,他又自我開解著,覺得應當是哥哥去,自己連抽簽也不該……


    日暮降臨,京西,涿州,驛站前。


    天佑勒著韁繩,喘著粗氣,隻覺得渾身僵硬,已經無力自己個兒下馬。


    魏黑見狀,很是心疼,上前扶了天佑的胳膊,攙他下馬。


    天佑隻覺得雙腿間火燒火燎,神情訕訕地看了看前麵的弘普。


    弘普比天佑強些,自己跳下馬,可是走路的時候,姿勢態勢有些古怪。


    曹顒在旁邊,看著這兩個半大孩子,翻了個白眼。京城到甘肅三千裏路,今兒才是第一天。他迴頭,看到馬隊後綴的兩輛馬車。前麵的馬車小些,後麵的稍大,除了車夫,車沿上還坐著兩個小廝。


    孩子們還小,還是做馬車穩。弘普卻是鬧騰,偏要騎馬。就連平素懂事的天佑,也帶了懇切求他。


    他就讓安排兩個孩子騎行,辰初從京城出發,中午在房山打了站兒,下午又行了幾十裏到涿州。


    按照官員出行的速度,這一日百二十裏算是馳驛。


    曹顒一行一人雙騎,預備得好馬,並沒有從驛站換馬。實在是甘肅距離京城太遠,他不願在路上耽擱太久。


    曹顒與十六阿哥交好,天佑與弘普也是相熟的。兩小對視一眼,都帶了苦意。別說是一路騎馬到甘肅,明兒能不能爬上馬還是兩說。


    “二……二舅,明兒咱們還是坐車吧!”天佑小聲道。


    他原要叫“二阿哥”,想起早上出京前十六阿哥的吩咐,又改了口。


    弘普想著早上才說了大話,直覺得臉上發燒,悶聲道:“明兒再說。”


    早有驛丞迎上來,隨即張義拿著曹顒的名帖辦理了相關手續。


    四間上房,最好是獨院。


    二品大員,多要幾間上房不算什麽。隻是這裏離京城近,往來的官員多,沒有獨院。


    既是公幹,還帶著小舅子與兒子,就令人奇怪。


    驛丞雖覺得怪異,該有的恭敬卻半點不減,殺雞宰鴨,叫人預備晚飯。


    弘普梳洗完畢,就往炕上一趟,動也不想動。


    這次出行,他隻帶了一個小廝,就是坐在馬車上的兩個小廝之一,名叫青蛤;另外一個小廝叫鋤禾,是天佑的小廝。


    往常在王府中,他身邊丫鬟婆子有十幾個侍候,這次出門卻是一個都沒讓帶。就是身邊的兩個小太監、四個小廝,也隻讓帶了一個。


    這是曹顒的意思,他不知曹顒怎麽同自己的阿瑪說的,反正阿瑪就是同意了。


    青蛤雖沒有近身侍候過,卻也伶俐,抱著弘普換下的衣服,道:“爺,您先歇著,奴才去找人洗衣服。”


    弘普無力地擺擺手,打發他出去。


    青蛤走到門口,正好與天佑碰個正著,道:“曹大爺。”


    天佑掃了他懷中一眼,道:“鋤禾也要找人洗衣,你可與他同去。”


    青蛤躬身應了,去尋鋤禾不提。


    聽到他說話,弘普已經起身,指了指他手中提著的包袱,道:“那是什麽?”


    天佑歎了口氣,道:“剛來個進京的布政使,父親吩咐我讓我上房,到二舅這邊來……”


    話音未落,曹顒已經跟進來,道:“二……二弟,是我疏忽了。出門在外,諸多不便,往後驛站上房緊的話,你們兩個就在一處。”


    這個稱唿,真是讓他無比鬱悶。


    怨不得十六阿哥早晨專程說了一番“出門在外,還是按親戚叫,省得泄露身份,圖生事端”的話後,笑得詭異。


    原本曹顒還能在十六阿哥麵前充“表哥”的,這論起親戚輩分,自己跟弘普同輩。


    弘普點點頭,沒有說旁的。


    曹顒說完,沒有多待,隻說讓他們的小廝去廚房取飯,吃後好生歇息什麽的,而後就走了。


    騎馬行了一日,也是辛苦,弘普隻覺得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


    天佑坐在圓桌前,扭身往門外看,道:“這兩個猴兒跑哪裏去了,還不見迴來?”


    弘普道:“咱們顛了一日,他們兩個倒是自在。”


    又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外頭變得幽暗,屋子裏已經掌燈,才見青蛤與鋤禾提著食盒迴來。


    肥雞、肥鴨,看著就膩得慌。弘普一口沒動,就著一條小鯽魚,兩口油菜,吃了一碗米飯,就撂下筷子。


    天佑這邊,也是用的清淡。


    剩下的飯菜,弘普叫兩個小廝端下去用了。


    兩人都是頭一迴出遠門,帶著少年的興奮,吃飽了肚子,奔波的狼狽也減了幾分。


    “要是能到西寧就好了,青海不太平,中軍又要開往西寧。”弘普枕著胳膊,躺在炕上道。


    天佑聽了,道:“又要打仗了?咱們應該不會去西寧,我們老爺是奉命去巡視甘肅屯田的。”說到這裏,有些好奇:“西征大軍還在,是不是又要打仗?幾年前,宗室諸王赴西北,這次也當差不多吧?叔姥爺來不來?”


    “誰知道呢。”弘普說著,心中卻生出幾分盼頭來。


    他本不明白父親為何安排他跟隨曹顒出京,畢竟他才十一,不是十五、六,還不到當差的年紀。現下卻想著,是不是父親故意這麽安排,就為了父子齊聚西北,帶他到軍前曆練……


    房山,孫家莊子。


    在絕食一天,尋求迴家未果後,孫班終於熬不住。


    他無力地打開房門,站在門口,對院子裏坐著納涼的兩個護院道:“告訴曲管家,我吃飯……”


    那兩個護院也不起身,一個沒搭理他,一個道:“管家早吩咐了,不上工沒飯!”


    孫班心中恨不得將這些人千刀萬刮,卻是肚子饑餓難耐,不敢再耍脾氣,小聲央求道:“勞煩兩位跟管家通傳一聲,我昨晚就用了半個饅頭,今天又米水未盡,實在熬不住。難道,曲總管還真要餓死我不成?”


    那兩個護院聽了,借著燈光,打量他兩眼,見他搖搖晃晃,不似作偽,一個起身溜達出去,一個還在院子中坐著,悠哉地哼著小曲。


    孫班見狀,氣得直發昏。


    他如今所在的不是昨日的柴房,而是莊子正中間的一處院子,四周院子都住了人。這院子裏的兩個護院,就住在東廂房,與他對門。


    他昨晚就想要逃跑,可是晚上屋子的門就被鎖上。就算他出了屋子,又能如何,這邊是莊戶院,四邊院牆都有狗舍。


    曲總管今早,已經帶他在莊子裏溜達一圈。看著那半人高的大狗,目露兇光,生撕著活雞活鴨,怎能不使人心裏顫悠悠。


    不知等了多久,曲總管才姍姍到來。


    他身後,除了方才出去的護院,還有一個捧著托盤的小廝。


    等到小廝進了屋子,在桌子上擺了兩個大碗,一碗是燉肉加兩個白麵饅頭,一碗是醬蘿卜上放兩個苞穀麵餅子。


    聞著這撲鼻肉香,孫班咽了口吐沫,已經顧不上別的,抓起快起就去夾饅頭。


    曲管家攔住他的胳膊,道:“孫五,下食十文,上食五十文,過了飯時,飯錢按五倍算。”


    孫班餓得不行,哪裏還顧得上旁的,不迭地點頭,眼睛黏在那碗肉上,哪裏還記得自己的“傭工”契約上,上一日工才六十文。


    曲管家不再攔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狼吞虎咽。


    兩個拳頭大的饅頭,一大碗燉肉,孫班吃了個幹幹淨淨,連碗底的肉湯都用喝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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