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六章 唿聲


    見曹顒怔住,皺眉不語,十六阿哥還當他擔心福建局勢,道:“彈丸之地,鬧不出花來,孚若不必擔心。”


    曹顒上輩子對於清史涉獵,除了課本上的知識,就是影視劇的那些。


    對於朱一貴造反,絲毫沒有印象。但是這個朱,卻是明皇室的姓氏,不由得引得曹顒多想。


    “朱?莫非是前朝皇裔?”曹顒腦子裏想著“反清複明”四字:“希望福建太平,要不然遭罪的還是百姓。”


    十六阿哥冷哼一聲,道:“不過是泥腿子,是閩南長泰人,到台灣刨食兒,興風作浪。”說到這裏,不禁咬牙切齒:“最可恨的是台灣知府王珍,不顧百姓死活刮地皮,弄得民不聊生,要不然百姓也不會盲從賊首生亂。這一出事兒,他們這些當官的,又棄島隱匿,將台灣留給賊人作亂。若非如此,也不會鬧得不可收拾。”


    聽到此處,曹顒才曉得,這迴不僅僅是“作亂”,整個台灣都已失陷。


    怪不得康熙要慎重以對,這畢竟同河南府數千人進山扯反旗不同。


    台灣數十萬百姓,對朝廷並沒有多少歸屬感。從施琅收台灣,至今不過三十多年,要是亂起來,朝廷能安心才怪。


    連曹顒,心裏都帶了幾分沉重。


    台灣離東洋、南洋太近,南洋又有西洋各國的殖民地,要是借此機會有外國勢力介入,戰爭對持,還不知死多少百姓。


    朝廷為何考慮同準格爾議和,除了財政匱乏之外,就是擔心旁邊虎視眈眈的俄羅斯出兵。這蒙古人向俄羅斯借兵,早有先例,不得不防。


    “有倭寇與洋人摻合麽?”曹顒問道。


    “倭寇?洋人?”十六阿哥搖了搖頭,道:“倭寇不曉得,洋人應當沒有。若是有洋人,少不得就要火槍火炮什麽的,對方不敢不報。但是這折子裏說的清楚,朱一貴他們是砍竹為尖槍,先是占山為王,隨後與官兵打了兩仗,將總兵、副將、遊擊、千總等有官職的殺得差不多了,嚇得地方文武官員盡數出逃。”


    台灣同準格爾不同,福建水師數萬大軍在,海峽相隔,早已算不上天險。除非清軍三、五年打不贏,讓朱一貴站穩腳跟,再引來外援什麽,才讓人生憂。


    可是,這“失土之責”是死罪。不用康熙著急,閩浙總督與福建提督,定以準好攻台準備,隻等朝廷的旨意了。


    曹顒曉得自己費時數晚的賑濟條陳,當不得用了。就算四阿哥再看好,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康熙黴頭。


    台灣民亂之事,現下還是朝廷機密。十六阿哥少不得再囑咐曹顒一句,保密雲雲。


    曹顒痛快地應了,他不是長舌之人,況且這“造反”向來為朝廷所忌,若是背負個“造謠生事”的罪過,就要被人當成居心叵測。


    這天南地北,相隔數千萬之遙,除了朝廷邸報,民間消息一時半會兒也穿不到北邊來……


    果然,朝廷對福建的軍報是保密了的,曉得的人不多。所以,進入六月的熱河,處處都是歌舞升平。


    蒙古各部,相繼來朝,與曹顒夫婦數年不見的寶雅也隨著丈夫來到熱河。


    這次她身邊除了長子阿爾斯冷,還有三歲的次子巴圖。阿爾斯冷已經九歲,有點小大人的意思。


    不知小時候的事兒,是他記得,還是聽寶雅念叨的,正經八百的給他的“安達”準備了禮物;聽說她沒來,小家夥少不得有些失望。


    到底大了,他不愛在屋子裏待著,待給初瑜請了安,就出去耍了


    寶雅還是那麽愛笑,聲音歡快嘹亮。


    初瑜隻是聽說她又添了小兒子,這還是頭一迴見,稀罕得不行。


    “栽花了?”初瑜將巴圖摟在懷裏,低聲問寶雅道。


    蒙古人對天花病毒沒有抵抗力,所以“人痘”流行這些年,蒙古王公敢主動的接種的少。


    寶雅卻不同,訥爾蘇心疼妹妹,從曹家得到“牛痘”方子後,除了自己的幾位小阿哥,還使了個心腹下人學了,到關外寶雅處。


    阿爾斯冷小時候就種了“牛痘”,不過對外宣揚的是“人痘”而已。


    寶雅的丈夫原是怕嫡子熬不過去,不讓種的,後來側王妃勸的,又答應讓種了。


    聽了初瑜的話,寶雅點點頭,道:“栽了,若是不栽,哪敢帶他出來?”


    初瑜想起寶雅前幾年的話,笑著說道:“不是說隻要一個麽?還是惦記閨女吧?”


    寶雅笑道:“可不是,盼著閨女呢。懷他的時候,喜辣嗜睡,大家都說是閨女。我連給女兒的嫁妝單子都列好了,這生出來的又是兒子。”


    “兒子好,阿爾斯冷有親生兄弟伴著,往後也省得冷清。”初瑜說道。


    “他冷清不了,如今我們王府才叫熱鬧。”寶雅的臉上似笑非笑,叫奶子抱了巴圖下去。


    初瑜見她有話要說,也打發樂春帶著丫鬟退下。


    寶雅的眼睛亮晶晶,伸手抓住初瑜的手,笑著說道:“老天爺還是開眼啊!”


    初瑜見她心情好,跟著笑道:“到底什麽沒事兒,快說來聽聽?”


    寶雅笑著說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本不當同你說,但我幸災樂禍得緊,已經憋在心裏許久了。”


    初瑜安靜地聽著,就見她挺胸道:“並不是我惡毒,你也曉得我,不是那種哭哭啼啼,跟人搶男人的性子。隻是看她算計小獅子,卻自作自受遭了報應,委實爽快。”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厲色。


    一席話,聽得初瑜膽戰心驚。


    寶雅是朝廷欽封的宗室格格,小獅子是郡王府嫡子,這都的有人敢算計,可見寶雅的處境多艱難。


    原來,那蒙古側王妃慫恿郡王答應讓小獅子“種痘”就沒存好心。小獅子夭折,她兒子就能有機會以庶長子的身份繼承王府;小獅子無事,她兒子也能跟著“種痘”,往後就不怕天花。


    不想,小獅子種的是“牛痘”,這毒性比“人痘”弱許多,並不兇險。等到那側王妃請王爺尋了大夫,給她兒子也“種痘”後,卻是來勢洶洶,沒有熬過去。


    “蒙古人有幾個敢‘種痘’的?她還是存了私心,想著要是兒子不‘種痘’,就不能跟王爺到熱河朝見,永遠上不了台麵。”寶雅挑了挑嘴角,道:“過後就霸著王爺,想要再生個兒子,三年也沒懷上。我就湊了湊熱鬧,給王爺挑了幾個女奴,又懷上巴圖,氣得她半死。”


    寶雅向來是灑脫的,初瑜還是頭一迴見她提及家事。


    一時之間,初瑜也不知當如何相勸,半晌方道:“小獅子是個好孩子,巴圖也不錯,你是個有福的……”


    寶雅說了這些,像是解了心中鬱結,長籲了口氣,道:“我是受不得別人算計小獅子,才無聊地摻合一把……男人又有幾個好東西,還不是貪鮮愛色的多?那位專房獨寵了十來年,又有什麽用?這幾年,我們府裏添了好幾個孩子。”


    說到這裏,她看了初瑜一眼,道:“你也得個教訓,往後曹顒要是愛上年輕貌美的了,不僅別攔著,再給他添幾個出色兒的哄著。男人都這樣,偶爾嚐鮮兒覺得是樂趣,讓他頓頓鮮兒,也就膩歪了。”


    初瑜前麵還聽著,後邊說到自己身上,岔開話道:“這次過來,能不能多住些日子?平王府的大阿哥今年也隨扈,跟著幾位小皇叔住在避暑山莊裏。他今年都十四了,眼看就娶媳婦。聽我們姑奶奶的意思,今年選秀說不定就要給大阿哥指個媳婦。”


    “福彭也來了?”寶雅還是頭一迴聽到這個消息,神情中帶了幾分激動,聲音中已經帶了哽咽:“我離京時,他才比巴圖大不了多少……”


    提及自己的大侄子,她有些坐不住,起身道:“我這就使人給幾位娘娘遞牌子,要是能早日見到福彭就好了……


    “急什麽?要見大阿哥,未必就得非進行宮不可。前些日子,大阿哥還來這邊了,跟著十六叔過來的。讓我們爺尋十六叔幫忙,改日將大阿哥領出來見你,不是比進宮相見便宜的多?”初瑜見她著急,想著說道。


    寶雅聽了,少不得追問幾句,大阿哥多高了、功課如何,在宮裏有沒有受欺負什麽的……


    *


    行宮外,官署。


    雖說曹顒的賑濟條陳被駁迴,但是這北方諸省的賑濟還得進行。


    因此,戶部隨扈官員這邊,也有得忙。四阿哥因“病”休息三日,過後迴到戶部,見到曹顒,沒有提及那條陳之事。


    隻是,他真的清減了。


    聽十六阿哥說,四阿哥真病了,“外感風邪”。曹顒思量著,可能是跟那晚的醉酒有關。熱河早晚天氣涼爽,酒後發汗受涼,也夠人受的。


    畢竟,四阿哥已經是奔五的人。


    早就有風聲中,進入六月皇上會使皇子迴京。因為今年隨扈皇子阿哥太多,京城隻留下五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七阿哥。


    五阿哥向來不插手政事,十二阿哥能力有限,十三阿哥與十七阿哥兩個都是老病號,如今雖說病愈,身子骨也不太結實,不能太過操勞。


    曹顒以為,康熙不是派三阿哥迴去,就是派四阿哥迴去,這兩位是掌部皇子,早年常在聖駕出巡後,留守京城的。


    沒想到,到了六月初七,這迴京的人選出來,卻是出乎曹顒意料。


    被使迴京城當差的,竟然是九阿哥與十阿哥。


    九阿哥點了工部,十阿哥點了兵部,這都哪到哪兒。


    九阿哥、十阿哥兩人,與西北的十四阿哥交好,在八阿哥薨天後,這兩位已經被歸進“十四黨”。因此,康熙這番調派,落到有心人眼中,就要揣測一二。


    一時之間,十四阿哥為儲的唿聲漸高。


    就是隨扈而來的德妃、宜妃,也聽到外頭的動靜,再也沒有平素的明爭暗鬥,彼此親近起來。


    德妃是為了兒子,放下宿怨,故作大度;宜妃是形勢不如人,為了兒子們的前程,早做打算。


    要是真說起來,這兩人後宮相持幾十年,要是說什麽一笑泯恩仇才是扯淡。


    德妃尚可,覺得兒子爭氣,往後自己等著享小兒子福就好;宜妃是人前奉承,私下裏咒罵不已。


    後宮排位,她一直在德妃前,也生了兩個兒子。為何別人能奔著“太後”去,自己卻隻能得個“太妃”?


    她每日三炷香,心裏念叨的,除了盼著康熙長壽之外,就是禱告不要讓十四阿哥登上儲位。就算不是她的兒子繼承大統,也別是德妃就好,要不然實是難以咽下這口惡氣。


    德妃不曉得宜妃麵上奉承,私下裏咬牙切齒,還想著替兒子拉攏郭絡羅家,話裏話外,已經應承出去,郭絡羅家要是有女孩兒參加今年選秀,正福晉不好說,皇孫側福晉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宜妃聽了,心中越發恨得厲害,麵上少不得說聲“謝謝姐姐提挈”、“勞煩姐姐費心”什麽的。


    德妃想要將娘家人指給嫡孫弘明,早已不是秘密。那兩位烏雅氏家的姑娘,宜妃也見過。


    她見不得德妃得意,眼睛一轉,笑著說道:“我那幾個侄兒家,倒是真有幾個出色兒的侄孫女,不過年齡還小,今年選秀許是趕不上了。不過沒什麽,弘明趕不上,還有弘映。弘映也十四、五了,今年不選,三年後也差不多。”


    弘映同弘明同母所出,也是十四阿哥的嫡子。


    德妃方才對宜妃說得不過是體麵話,說完自己就後悔了。她家門第與郭絡羅家低,要是她的侄孫女與宜妃的侄孫女同時指給弘明,那定是宜妃的侄孫女位份高。


    聽宜妃提及弘映,她忙附和道:“是啊,弘映今年就算指了,也不過是庶福晉,三年後才大婚呢。”


    宜妃心中冷哼一聲,麵上卻是不顯,壓低了音量,道:“姐姐,十四福晉雖賢惠,但是誰不曉得十四阿哥眼中看重的是宮外那個?十四爺才多大,要是往後那位添了兒子,保不齊就要母以子貴。姐姐,要不咱們也給那位預備份禮……”


    這說的是十四阿哥的外宅吳氏,德妃不由地陰沉下臉。


    知子莫若母,兒子的脾氣,最是任性獨斷,要是往後真得寵愛吳氏……那弘明這個嫡子的身份,就要變得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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