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六章 昭告


    聽了戴錦的話,李衛麵上雖帶著笑,心裏卻是不好受。


    戴錦是誰?是四阿哥倚重的幕僚,有個兄弟在外頭任道台。對外說起來,也算官宦之家,但是在四阿哥麵前,就是奴才。


    沒錯,他們兄弟都是雍親王府的門人,四阿哥的奴才。


    這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八旗旗人,上頭都有佐領,有旗主主子,還有八旗共主的皇帝主子。


    王府體麵的奴才,就是外地督撫大員,也不敢隨意得罪。若非如此,就不會有三阿哥的門人,打著三阿哥的旗號,在西南諸省斂財之事。


    這天下間,也有樂意主動投身為奴的,如在曹府當差的任氏兄弟。


    不少旗人,巴不得有個厲害主子,提挈前程,幾輩子都沾光。


    李衛卻不願為奴,隻是眼下,沒有他選擇的機會。


    他敢得罪庸碌的鐵帽子郡王,卻不敢得罪四阿哥這個掌部務的皇子阿哥。


    這送到他眼前的不僅僅是個“婢妾”,還是赤裸裸的招攬。


    四阿哥與戴錦兩人都望著李衛,李衛心裏“撲通”、“撲通”的,已經站起身來,對著戴錦長揖道:“若是戴爺不嫌棄李衛官小家薄,就勞煩戴爺做冰人了。”


    戴錦看了四阿哥一眼,見他點頭,站起起身,扶起李衛,笑著說道:“李大人客氣了,往後就是一家人,還是不要外道才好……”


    從雍親王府出來,李衛心亂如麻。


    騎在馬上,看著這巍峨的王府大門,他心中沒有攀附上王府的喜悅,唯有不甘心。


    揮動馬韁,他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歡喜的神情,直到迴到宅中,關上門,隻剩下他一個時,他才恨恨道:“姥姥……”


    在六部衙門封印前一日,曹顒終於等到了起複行文。


    看到“戶部右侍郎”、“節後到任”這些字時,曹顒算是鬆了口氣。


    雖說以他的年齡,二品是高了些,但是在意料之中,總算康熙沒有再生什麽幺蛾子,讓曹顒措手不及。


    未來兩年,隻要他抱緊四阿哥的大腿不撒手,曹家上下的平安富貴就算保住了。


    麵對已知的未來,總比麵對一片茫然使人心中踏實。


    因為有和碩額駙的身份,二等伯的爵位,曹顒這個二品侍郎也不算惹眼。


    畢竟,如今他已經不是在倚仗父祖餘蔭的曹家大公子,而是曹府的家主。


    李氏雖相信兒子的操守,但是也知道官做的越大,越是兇險。當年噶禮為兩江總督時,風頭一時無二,最後不還是抄家破門。


    “是不是皇上的恩典太過了?你父親同你舅舅熬到半百多,才掛上二品的銜。”李氏一邊為兒子歡喜,一邊又怕他“樹大招風”,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母親,戶部兩個尚書、四位侍郎,上頭還有幾位皇子阿哥掌部務,哪裏就需要兒子出力了?不過是皇上念在老太太同父親的情分,給個體麵罷了。”曹顒自然不會說,康熙八成將他當成錢袋子什麽的,換了說辭安慰母親。


    這些年,宮裏對曹家的賞賜一直優容,李氏聽了兒子的說辭,也不生疑,道:“如此就好,你畢竟年輕,往後少出風頭,勤勉當差,且不可辜負皇上恩典。”


    諸如此類,李氏說了不少。


    這就是母親同父親的區別,母親多是盼著兒子平安順心,父親卻經常望子成龍,光耀門楣。


    曹顒聽了李氏的話,有些感歎。難道真是上了年歲的緣故,上輩子父母說教時,隻覺得嘮叨;這輩子,聽了這些話,卻隻有心裏暖洋洋的。


    除了李氏的嘮叨,剩下的就是管家曹元的勸誡。


    曹顒已經是一家之主,下人再稱大爺也不合適,該稱“老爺”了。要不然往常各府往來,外頭稱“老爺”,家裏稱“大爺”,亂糟糟的,也叫人笑話。


    曹顒雖不喜這個稱唿,也隻能入鄉隨俗,於是闔府上下都改了口。曹顒、初瑜升級為“老爺”、“太太”,李氏升級為“老太太”。


    曹項已經寄家書迴來,他攜帶家眷已經抵達河南,在衙門裏辦好了交接。


    就是遠在西寧的曹頌,也遞了信迴來。給妻女母親的無非是報報平安什麽的,給堂兄曹顒的信中,卻是好一番抱怨。


    原因無他,就是因是侍衛身份,離不開中軍,至今還沒機會親赴戰場。


    真是熱血啊,若是曹頌在跟前,曹顒真想踹他兩腳。


    難道人是那麽好殺的?除了屠夫、劊子手這樣的職業,日日操手,心硬如石外,尋常人殺了人,心裏都會不安生的。


    就說曹顒,頭一次見到屍體的時候,惡心了好幾日。


    就算下黑手,滅了李鼎,每次見到李家人時,心裏都不能坦然。


    看著曹頌的信,曹顒想到同在西北軍中的小舅子弘曙,心中有些擔憂。


    初瑜三個同母弟,曹顒同弘曙這個大小舅子關係最好。愛新覺羅家的這些子孫中,多是猴精猴精的,像弘曙這樣質樸的人委實少。


    誠親王府的弘晟阿哥,恆親王府的弘昇前些日子都封了世子,俸祿班次,比照貝子品級。


    淳郡王府沒有嫡子,弘曙的繼承人身份,早已經是王府默認的。早在十年前,弘曙就開始代替父親出麵應酬。


    不僅曹顒擔心,連初瑜聽了弟弟沒有在受封之列的消息也覺得詫異,還借著請安的名義,迴了趟王府。


    不知七阿哥怎麽安慰的,側福晉看不出什麽不痛快來,反而安慰女兒不要擔心娘家,好生調理好身子,早日再生個哥兒。


    曹顒不好過問王府家事,還是從弘昕口裏得了消息,說是七阿哥的意思,等兒子迴京再請封,左右也不著急。


    曹顒卻是不信,這封了郡王長子,不僅僅確定弘曙的政治地位,還有相應的俸祿。弘曙已經到了年齡,沒理由延遲不請封。他這一耽擱,弘倬請封的日子,也要跟著延後。


    曹顒想到弘曙跟在十四阿哥身邊,心裏就沉甸甸的。


    就算早先弘曙同十四阿哥感情平平,這西北軍中三年,叔侄兩個沒有交情,也有交情了。


    落到旁人眼中,弘曙就是“十四黨”。


    曹顒最擔心的事,終於露出些苗頭。


    這官場上,除了本家,也重外親,妻族、母族都是千絲萬縷的聯係。


    因李氏身份的不同,曹顒可以疏遠李家;但是淳王府那邊,是曹顒的妻族,天佑的母族,幾十年內同曹家都脫不了幹係。


    以四阿哥的性子,若是真懷疑或者認定弘曙與十四阿哥結黨,那弘曙繼承人的身份就保不住。


    不僅如此,連弘倬、弘昕兩個同母弟的前程,說不定也斷送了。


    從順治開始至今,宗室不乏奪爵的人家,奪爵後都是由旁支承繼。


    淳郡王府,不止弘曙他們三個皇孫阿哥。


    曹顒想到此處,如何能再袖手旁觀。小年次日,他去給七阿哥請安,翁婿兩人在王府書房中,有一番懇談。


    “嶽父,弘曙不能再留西北軍中了……不管皇上這次有沒有封郡王長子,弘曙再留在西寧,往後的處境多半要變得尷尬……”沒有外人在場,曹顒也少了幾分顧及,開門見山道。


    七阿哥這些日子,日子也難熬,心中七上八下的,偏上又無人可商議。


    聽女婿提及此事,他長歎了口氣,道:“簡王府的阿哥迴來後,我上過折子,被皇阿瑪給駁迴了。我也寫信給過弘曙,他不願迴京。如今西北大軍雌伏兩三年,才開始略地攻城,那傻小子還等著建功!”


    “能不能想法子召他迴京?嶽父……弘曙同那位太近了……就算心中坦蕩,也要惹了嫌疑……”曹顒斟酌著,說道。


    七阿哥聞言,抬起頭來,道:“我若再上折子,引得皇阿瑪不快,怕也耽擱弘曙的前程……”


    弘曙是他最為倚重的長子,他如何能不擔心,隻是顧忌太多,投鼠忌器。


    “皇上最是‘寬仁’,就算心裏不快,也不會平白無故地懲戒皇孫阿哥。就算弘曙這兩年難熬,也好過因同那位關係太近斷送了前程……”曹顒見七阿哥猶豫,越發懇切地說道。


    見女婿這般不看好十四阿哥,七阿哥沒有多問。


    十四阿哥領兵出征,本就是禍福相依之事,賭得就是他的運氣。


    聽著女婿的意思,是不相信天命歸於十四阿哥。七阿哥心中,頗為惆悵。


    他自己因出身的緣故,早早地退出權勢之爭,做個冷冷清清的閑散王爺。自打弘曙被點名出征,他的心裏也存過僥幸,盼著弘曙能建功立業。


    如今,他是徹底冷靜了。


    他賭不起,他無法用兒子的前程去賭虛名與權勢。


    他點了點頭,神情堅定起來,道:“我知道了,年後定想個法子,召弘曙迴京……”


    曹顒聞言,鬆了口氣。


    隻盼著弘曙能早日迴來,同十四阿哥擺脫幹係。至於姐夫訥爾蘇那邊,曹顒實是沒法子。


    帝王的信任是有限的,即便十四阿哥是康熙寵愛的皇子,康熙也不會將西北十幾萬大軍都交到他一人手中。訥爾蘇的存在,舉足輕重。


    雖說是納妾,但是因為這“妾”的身份特殊,李衛也不敢有絲毫怠慢,發了請帖,請客吃酒。


    京城同他有交情的人家,都收到李衛的請帖,曹顒也不例外。


    曹顒接了帖子,頗為奇怪,李衛何時變得這麽招搖?這納妾不是娶妻,大過年的,各家都忙著過節,還巴巴的擺酒,這有些逾禮。


    盡管心中詫異,曹顒還是使人預備了厚禮,過去吃酒。


    等聽說這新娘子是雍親王府的侍女,曹顒才算明白,李衛這般不是“招搖”,而是“昭告”。想必,他入旗籍的日子,也不遠了……


    李衛喝得醉醺醺的,大聲吆喝著招待賓客,穿著大紅吉服,看似一身喜氣。


    “霹靂扒拉”的鞭炮聲,響了足足有半個時辰,落下滿地的紙屑,迎風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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