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章 升轉


    雖說聽十三阿哥說起鹹安宮的變故,但是曹顒沒有多想。


    即便是康熙手把手教導,即便是康熙都忌諱的嫡子身份,二阿哥廢立兩遭,不是廢人,也是廢人,同曹家更是扯不上關係。


    唯一需要忌憚的,就是弘皙。


    後世曹家二次抄家,就是因為牽扯進“弘皙忤逆案”,就算是乾隆忌憚其“嫡孫”身份,有心發作;若是弘皙真安分了,也不會牽扯進去一批宗室同勳貴。


    眼下儲位未定,弘皙就算有精力,也不會閑著往曹顒身上使。


    想到這些,曹顒有點惦記起四阿哥府的弘曆。這弘曆做皇帝後,凡事像康熙學習,也是個好大喜功的皇帝。


    中國的衰落,由此而始,實叫人歎惋。


    不知不覺,到了十月末,李氏壽辰。


    雖沒有操辦,但是平郡王府、國公府都使人送來壽禮,外頭的壽禮,也是不斷。


    曹顒即將起複,老母幼子,以康熙對曹家素來的恩典,應不會外放。留在京城,八成就是個年輕的京堂,有點關係的,誰不想了賣好?


    曹項兄弟也出城給伯母拜壽,曹項還帶來個消息,他被點為河南學政,十日內就要離京,往河南去。


    所謂學政,跟三年一派的鄉試主考官類似,是下到地方主持院試的。


    院試,非會試之年的春季舉行,錄取者為生員,就是俗稱的秀才,入府、縣官學讀書。


    雖說隻是學政官,臨時委官,任滿後仍迴原職,不涉及地方軍政,但是向來是清貴的缺。


    曹項年紀輕輕,就能得了這個缺,說明他這三年沒白在翰林院熬。


    “也不能總在翰林院編書,河南好,離京城不遠,你早年又去過。”曹顒聽了這個消息,為堂弟真心高興。


    前麵趙熊詔的例子擺著,曹顒不希望堂弟能不受家族所累,有自己的事業同前程。


    “隻是地方科舉舞弊營私,向來不少見,你要警醒,省得惹禍上身。”想到河南雖不比江南,也是儒學大省,曹顒少不得仔細叮囑幾句。


    曹項肅手聽了,躬身應下。


    曹頫在旁,羨慕不已,道:“四哥明年就要做主考老師,我卻還要下場應試。同樣是讀書,為何差距這麽大?”


    曹顒同曹項聽了,都側目,曹顒似笑非笑道:“小五曉得‘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了?”


    曹頫有些不好意思道:“弟弟隻是羞愧而已,庸庸碌碌,一事無成。”


    說話聲中,已是帶了幾分不安與惆悵。


    聽他這樣說,曹顒與曹項對視一眼,都有些憂心。


    曹頫打小聰明,原本有些傲氣,初次會試落第後,打擊就很大;如今二次會試沒幾日,他不免有些怯場。


    “說起這學問,這當世儒林大家,有幾個是進士出身的?說起當官,說句不好聽的,在翰林院裏編書學的東西多,還是在六部看案宗賬冊學的東西多?所謂‘功名’,對尋常百姓來說,是改變前程,得進仕途;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家,不過是錦上添花。”曹顒斟酌了一下,說道。


    “是啊,大哥說得極是。在翰林院三年,整日裏與書籍、筆墨打交道,前麵還算新鮮,後來日複一日的,就跟混日子似的虛度光陰。說起來,還真不若早年在河南時有幹勁。”曹項跟著說道。


    “我若落第,豈不是給咱們曹家丟臉?”曹頫支吾了半晌,漲紅了臉說道。


    曹顒聽了,曉得這都是有個探花哥哥鬧得,道:“有什麽好丟人的?在八旗人家中,十五歲就中舉的,也是數得過來的。舉人同進士,區別就在一場會試罷了,並不差旁的。不管你這科中不中,到時候就十九了,可不容你再偷懶。考上了,一切好說;落第了,就去考筆帖試,給家裏添進項。”


    雖說曉得東府如今有幾個莊子的出息,實不差幾個錢,但是曹顒瞧出堂弟的擔憂,故意這般說道。


    曹頫聽了,不覺得為難,反而眼睛一亮,心裏踏實許多。


    曹項在旁,瞧著堂兄看似嚴厲,實際上安撫縱容,心中頗為複雜。


    長兄如父,說得莫過於是。


    他們東府兄弟,委實受了堂兄太多照拂……獨木難支,他們也當努力才行……


    少一時,初瑜使人請他們兄弟過去,壽宴開始……


    安定門內,雍親王府。


    今日也是四阿哥的生辰,雖沒有大肆操辦,但是上門賀壽的人也不少。


    十六阿哥養了半月傷,還是挨打後頭一迴在眾人前露麵。


    這些皇子阿哥,都過了年輕氣盛的時候,剩下的都是沉穩老辣,看著是一片兄友弟恭,其樂融融。


    至於這頓生日宴的滋味兒如何,隻能大家心裏有數。


    十六阿哥不過是借這個由子出宮透透氣,應酬完畢,忙不迭地拉了十七阿哥從雍親王府出來。


    “走,十七弟,琉璃廠逛逛去……”十六阿哥帶了幾分雀躍道。


    十七阿哥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十六哥,您怎麽這麽早打四哥府上出來?今日雖不是大生日,兄弟團聚團聚也好。”


    “兄弟?”十六阿哥挑了挑嘴角,耷拉下臉,道:“咱們又不是戲子,非把戲碼場全了。大家都過來,不過是應付個場麵,除了十三哥,有幾個真正盼著四哥長壽的?”


    十七阿哥被噎得無話,半晌方道:“我也盼著四哥好。”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我曉得,你念著四哥的照看,隻是皇阿瑪素來忌諱這個。有十三哥一個人跟在四哥身後,就行了,再添上你我,就成了礙眼。”說到最後,壓低了音量。


    十七阿哥曉得十六阿哥說得是實,覺得有些沒滋味兒,訕訕地抬頭來,看了看天色兒,道:“陰天了,許是要下雪,十六哥咱們早去早迴吧。”說著,從長隨手中接過馬韁,同十六阿哥一道往琉璃廠溜達……


    暢春園,清溪書屋。


    屋子裏有些清冷,魏珠站在門口,猶豫了半晌,想著到底要不要多嘴加兩個炭盆,但是這邊供給,都是有定例在。


    皇上又是不服老的,不會應允添炭盆。


    可是,今兒天發陰,冷得邪乎,要是皇上身子著涼了,到時候受罪的也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


    魏珠眼觀鼻、鼻觀心,費了不少精神,相出個法子子,忙喚了兩個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


    屋子裏,康熙身上披著個氅衣,坐在炕上。幾位大學士,也都是有年紀的人,賜坐了小凳子,聽康熙說起科道官選授轉升之事。


    科道官,多是由六部司官選授,而後內升為轉。科道品級雖不高,但是清貴,升遷快,有的入科道一年,就內升外轉。


    更有甚至,這內升有直接升為京堂的。


    若是人才卓越,超擢也便罷了;要是人才平平,就越次超用,也是不妥當。


    康熙下令諸位大學士,往後科道官內升外轉,要查科道前的品級。若是郎中補授科道的,兩年後準其開列升轉;員外郎補授的三年,主事補授的四年。


    幾位大學士聽得稀裏糊塗,心裏已經在嘀咕,為何皇上今兒大張旗鼓地說這個。


    科道是什麽?是天子侍臣,皇上監控天下百官的利器。


    這“超擢”不“超擢”的,還不是皇上一個人說了算。不管是放到地方為布政使與按察使,還是內升為京堂,都是皇上的恩典。


    如今,皇帝巴巴地說起這個,所謂何來?


    難道這升轉限製,真能幹涉皇上的恩旨不成?


    能夠做到大學士位置的,無不是為宦半輩子,曆經沉浮的,雖心中疑惑著,麵上也都是一副“皇上聖明”的樣子。


    隻有大學士蕭永藻,禦前侍奉了十來年,曉得康熙不會平白提這個。


    他的心中,想起一人。


    皇上看似限製科道越次擢升,但是未嚐不是為科道官擢升正名。


    六品主事四年開列,從五品員外郎三年,五品郎中兩年,那正三品的總管內務府大臣轉科道,兩年擢升京堂更是名正言順。


    老爺子今年七十多,垂著眼看自己的白胡子,看了看右側坐著的王頊齡,比自己還大幾歲,明年就滿八十。


    他們這些人,已經老了……


    李氏這邊,是吃完壽宴,才聽說侄兒外放的消息。


    待侄子們走後,李氏就留了兒子說話,不過是不放心城裏,想早些迴府:“東府一府婦孺,老四出京,就剩下小五,還是應試的,委實叫人不放心。加上今年天冷得厲害,就算在莊子裏,也不敢叫孩子們老在外頭跑,生怕吹了風。孩子這麽多,真要有一個、兩個不舒坦的,也叫人糟心,還是早日迴京吧。”


    按照計劃,曹家諸人原打算在這邊住到冬至,在迴城預備新年的。


    曹顒想了想,母親說得也在理。


    馬上就要出孝,他需要料理的事情也多,在莊子上信息閉塞,稍有不便。


    三日後,曹家一行人,離開溫泉莊子迴城。


    鄭燮穿著厚厚的棉衣,騎在馬上,看著這眼前雪景,低吟道:“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雲淡日光寒。簷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


    詩作灑脫,到底是紅塵中人,未能免俗。


    他是曹府西席,自然曉得曹家諸人提前迴城的緣故,是曹家四爺外放為學政。


    他就是參加完縣試、府試、院試的秀才,自然也見識過學政大人的威風。


    想著曹項比自己小十來歲,卻是這般春風得意,就是平素豁達的鄭燮,心裏也有些發酸。


    中進士,入翰林,讀書人最大的榮耀,莫過於此。


    曹顒騎馬與鄭燮並行,哪裏曉得他犯了讀書人的酸勁兒,聽他隨口吟哦,真是佩服不已。


    而且這詩作聽起來,通俗上口,細細品味,又自有風骨,不負才子之名。


    他心中已經開始盤算上,是不是給鄭燮再添兩個書童,往後這真跡字畫,也多多益善地收集起來,傳到後世,都是銀子……


    鄭燮還不知,自己這位看著儒雅的“小師叔”正滿心銅臭地算計自己的真跡,還在想曹寅生前在江南也有才名,不知道自己這位“小師叔”若是下場,情形會如何。


    因為道理上積雪,馬車慢行,迴到城裏,已經是下晌。


    兆佳氏得了消息,當即就帶了幾個丫鬟婆子,來尋李氏“訴苦”。


    雖說外放為官,不禁止帶女眷,但是曹項並沒有帶妻妾前往的意思。


    這學政官清貴是清貴,但是也勞累,到時候要在省內每個府縣都要走到。帶著家屬,也不過是留在省府,夫妻小別。


    因這個緣故,曹項就不想帶家眷赴任了。畢竟妻妾都年輕,兒子又小,跟著千裏奔波,實是舍不得。


    兆佳氏心裏,卻不放心曹項不帶人下去。


    原因無他,京城裏誰家不知道,外放雖辛苦,卻是油水比京城豐厚得多。


    學政官的品級不高,但是提督一省學政,這銀子主動送上門的還能少了。


    兆佳氏存了私心,長子在西北,幼子還沒出仕,隻有庶子得了外放的缺。


    若是不使妥當的人跟著,撈銀子存做私房不交到公中,豈不是叫人白高興一場。


    因這個緣故,她是極力主張讓綠菊跟著曹項赴任的,剛好也能借此冷落春華幾年,省得她不知道為人媳婦的道理。


    曹項卻不願如此,並非同綠菊感情淡了,而是因為她照看兒子,不願她跟著自己遭罪。還有就是,投桃報李之心,不願使春華難堪。


    成親三年,春華雖稚齡,但是性子溫和,並無跋扈之舉,待丈夫溫柔,待綠菊母子也寬厚。


    作為將軍府嫡出的格格,身份比曹項這個庶子高貴許多,卻能如此顧全大局,曹項也隻有心中感激的。


    曹項實不願鬧得妻妾不安,怎會任由兆佳氏給春華沒臉兒?


    一個都不帶,也省心了,反正是當差去的。


    “嫂子,您說說,我圖得什麽?一片好心,都當成了狼心狗肺。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句話真真沒錯。”兆佳氏對曹項的婉拒,隻當他是“懼內”,惱得不行。


    偏生曹項出京在即,忙得不住腳,兆佳氏想要罵他也逮不著,所以才跑到西府來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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