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一章 風向


    曹家雖有一兩百下人,但是多是家生子,從其中能挑出得用的人有數。稍微出息些的,都在曹顒身邊。


    剩下天佑這一代,孩子們,得用的人手就不足。初瑜之前同曹顒提過此事,因在孝期,也不好大張旗鼓買下人,就想等到出孝再說。


    “外頭買的人雜,等過些日子,若是有官奴,買上些使著還便宜。”七阿哥說道。


    收沒為官奴的,多是罪臣家屬。曹顒想到紫晶身上,忙擺了擺手,道:“嶽父,官奴還是算了。是要給天佑他們預備的,存了怨氣,再生出是非反而不美。反正孩子們還小,也不著急,慢慢挑著看吧。”


    七阿哥見他這般說,就放下此事不提,道:“太醫院有消息出來,趙申喬已經不行了,怕就是這幾日。他上了折子乞休,皇阿瑪不準,下了恩典,免了追繳餘下的銀子。不止他,兵部尚書範時崇從西北迴來後,也一直病著,怕也熬不過這個冬天。”


    趙申喬是康熙初年的進士,為官五十多年,今年已經七十七,算是高壽。這範時崇,今年才五十八,還不到花甲之年。


    “範尚書前些日子不是說已經好了麽?怎麽病得這麽重?”曹顒有些意外。


    範家是開國勳爵之後,漢軍旗裏數一數二的人家,自從範、李兩家聯姻後,李家已經隱隱有視範家為靠山的意思。


    今年的中秋節禮,李家甚是慷慨。據曹顒所知,以王氏的名義,送給尚書夫人的節禮,比給李氏預備得還豐厚。


    曹顒當時還覺得遺憾,若是李含玉嫁的不是範時崇的次孫,而是長孫,那李家說不定就真有了倚仗,曹家也能輕省些。


    範家行事素來低調,侍候幾代帝王,也沒有結黨營私的行為,算是前清官場的不倒翁。


    對於李家的熱絡,他們也處之泰然,隻當是尋常親戚往來,叫曹顒看了,真是佩服不已。


    不過這也讓曹顒看清楚一件事,“功臣”同“寵臣”的區別。


    “功臣”之家,餘蔭幾代,就算偶有子弟不肖,帝王為了名聲,多會寬免,不會輕易處置斬殺;“寵臣”什麽的,要看帝王的心情,也要謹記“一朝天子一朝臣”,得以善終者少。


    戶部兵部,本就是六部中的重要衙門,如今恰逢西北戰事,更是重中之重。


    “為了建兵站,他在西北跑了一年多。別說已經年過半百,就是年輕人,也未必熬得住。不少人盯著這兩個缺,現下還不知皇上是什麽意思。隻盼著上來個懂事的,你起複後也能省心些。”七阿哥說道。


    見七阿哥麵有擔憂之色,曹顒道:“嶽父不必擔心,就算上官難處些也無礙,小婿凡事恪守本分,不叫人挑出錯來就是。實是計較得厲害,上麵還有皇上看著。”


    七阿哥點點頭,又說了幾句家常。


    他心中沉甸甸的,不僅僅是為女婿即將起複之事,還有被駁迴的請立郡王長子的折子。


    弘曙康熙三十六年生,今年已經二十四,早到了該請封的年紀,七阿哥也早已將長子默認為自己的王府繼承人。


    實沒想到,請封的折子遞上去,卻是駁迴,朱批:“待後再議!”


    根據宗人府那邊的消息,三阿哥同五阿哥都上了請封親長世子的折子。若是不出意外,封世子的旨意,年前就能下來。


    對於皇父的用心,七阿哥也能察覺一二。郡王府庶出大阿哥,與冊封過的郡王長子,分量天差地別。


    皇父駁迴請封弘曙的折子,是不願封了他郡王長子的名號,使得他成為西北軍中僅次於十四阿哥、平郡王的人物。


    不知道,這份不願,是怕弘曙分十四阿哥的軍功同權利;還是擔心一個郡王長子的身份,加重十四阿哥的權利籌碼。


    直到這時,七阿哥才明白女婿不讓幾個小舅子同十四阿哥多往來的緣故。


    隻要沾上奪嫡的邊,凡事不得自專,真真是前程莫測,令人憂心……


    福晉正房,花團錦簇,因大格格歸寧,王府眾女眷都過來湊趣,眼下更是臉上都帶著喜氣,不住嘴地圍著福晉說著奉承話。


    原來,剛剛五格格的陪房任嬤嬤迴王府報喜,五格格有喜了。


    這是她出嫁三年,首次懷孕,說是想吃王府裏醃的小茄子,除了給娘家送信,還專程提到王府吃食。


    五格格出嫁,封得是郡主,嫁入的溫都氏,是滿洲老姓人家,開國勳臣府邸。但出嫁就是出嫁,與公主開府還不同,侍奉公婆、操持家務、繁衍子嗣,樣樣都要周全。


    即便身為皇孫郡主,身份高貴,這無子也是為婦者大忌。


    七福晉就是因無子的緣故,受了半輩子的閑氣,自是不願女兒受自己舊日苦楚。


    自打五格格成親後半年還沒有懷上,七福晉就使了兩個婆子,過去侍候女兒湯藥,就擔心她遺傳自己的宮寒之症,不易受孕。


    如今可下懷上,雖不知男女,但是到底還年輕,隻要能受孕,就是好消息。


    初瑜在座,聽了這喜事,也是為妹妹高興,心裏已經琢磨送什麽賀禮過去。


    “除了醃的小茄子包,她還愛吃肉鬆,剛好內務府才分下些,是福建貢上的來的,也收拾些,該五格格帶去。”七福晉是真歡喜,眼睛笑著彎彎的,對任嬤嬤說道。


    任嬤嬤忙道:“還是福晉心疼格格,格格最近正害喜的厲害,得了這個,指定歡喜。”


    “害喜?瘦了沒有?她小時候還好,零嘴一刻也不撒手,圓嘟嘟的,長大後反而瘦下來,這嫁人後操心的事兒多,身子更顯單薄。”聽到這個,七福晉不禁有些擔心。


    別人不好相勸,隻得初瑜開口道:“額娘放心,七阿哥‘百歲’時,五妹妹也迴王府來了,看著氣色正經不錯。若是額娘實在不放心,就使人過去看看五妹妹,要是因為擔心我們,再傷了額娘的身子,五妹妹曉得了,也難安。”


    七福晉點點頭,打發人賞了任嬤嬤錢封,帶她下去收拾五格格的東西,又打發兩個嬤嬤,過五格格婆家探望。


    安排完這些,她也有些乏了,就打發其他女眷散去,隻留下初瑜說話。


    “隻盼著你五妹妹能有你的福氣,一舉得男,往後的日子就好熬了。”七福晉拉著初瑜的手,長籲了口氣,說道:“明兒額娘就使人去廣化寺舍銀子,為你妹妹積福。額娘這輩子,也沒別的盼頭了,隻望你們都好。”


    “五妹妹是有福的,額娘就放心吧。”初瑜柔聲勸道。


    “等你妹妹生了兒子,剩下的,額娘就盼著天佑娶媳婦,天慧出嫁了。”七福晉不想初瑜以為自己偏心,將話轉到外孫、外孫女身上。


    初瑜帶著恬靜地笑容,陪著嫡母說家常,心中卻是在歎氣。


    在七福晉心中,能被當成孩兒的,隻有初瑜同親生的五格格,連弘曙這個七阿哥默認的繼承人,七福晉也隻是麵上過得去。


    說了幾句話,見初瑜真心為妹妹高興,沒有不開心的地方,七福晉也就放了心,打發她去側福晉房裏。


    離了七福晉的屋子,初瑜的笑容就有些掛不住。


    方才王府女眷到福晉房裏看她,其中並不包括初瑜的生母側福晉納喇氏。


    不過王府中本沒秘密,想必這會兒功夫,納喇氏也該得了消息。五格格懷孕,除了嫡福晉之外,對王府其他女眷來說,無所謂歡喜不歡喜;可是納喇氏這,卻是容易觸景生情。


    畢竟,二格格比五格格大兩歲,又早出嫁一年,至今還沒有懷孕產子的消息。


    到了生母房裏,初瑜小心翼翼,還想著該如何勸慰。沒想到納喇氏神色平常,並沒有不快之色,反而將下人都打發下去,拉著初瑜,笑眯眯地將一張藥方子擱在她手上。


    初瑜大概掃了一眼,上有當歸、首烏、百合、女貞子這些,就猜出個大概齊,道:“額娘,女兒一直用藥調理,不用換方子吧?”


    納喇氏搖搖頭,說道:“之前的調理身子的,滋陰的,這迴卻是易受孕的。額駙再過兩月,就要出孝,趁著年輕,在給天佑添個小兄弟才是正經。雖說你們府裏孩子多,到底都不是自家血脈。天佑一個親兄弟都沒有,實在單薄了些。就算你不著急,你婆婆也會急的。與其到時候裝大度,給額駙屋子裏添人,還不若生在你肚子裏。”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這方子早就得了,之前沒敢給你用。她用著方子用了半輩子,也沒養出個小阿哥來,我隻當是不頂用。沒想到五格格用這方子調理身子,還真就懷上了。我早已問過太醫,這方子主要是以滋陰暖宮為主。咱們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這方麵的毛病,用這個方子,總是沒壞處。過些日子,使人照方子抓了藥,給你二妹妹也送些去。早知她們那邊缺藥材,當初的嫁妝中,就該多預備些這個。”


    雖說她沒有明說,但是初瑜也聽出這方子,就是七福晉使過的。


    薄薄的一張紙,她覺得沉甸甸,不堪重負。


    生母“借方子”的手段,未必光彩,卻是拳拳愛女之心。不願去想嫡母,為何這些年,也沒想過將方子給自己,而在五格格出嫁半年後,就使人過去侍藥。


    養恩,生恩,都是恩。


    做兒女的,唯有感激。兩相比較,不僅失了恭敬孝順之心,還讓自己心裏發堵,何苦來哉?


    這世上,不僅做家翁的有時候需要糊塗,做兒女的有時候也糊塗些好……


    紫禁城,阿哥所。


    雖然十六阿哥說要同十六福晉一起“坐月子”,但是十六阿哥總不好真留在十六福晉屋裏。倒不是怕旁人說閑話,而是他臀部的傷厲害,不願在妻子麵前多露行跡,省得她擔心。


    最後,十六阿哥就安置在書房中。


    現下,他雖然趴在軟榻上,但是麵如寒霜,狠狠地盯著跪在地上的七月,道:“當初到底是什麽情形,給爺再仔細說一遍。若敢有一個字假話,小心爺剝了你的皮!”


    七月跪在地上,隻覺得嘴裏發苦,眼淚已經出來,忙磕頭道:“主子,奴婢對天發誓,所言句句是實。二爺走後,福晉主子就動了胎氣。傳太醫前,福晉主子就吩咐了奴婢們慎言,不要讓旁人扯到二爺身上,省得疏遠了母子情分,使得主子難做,讓外人看了笑話!”


    這後頭幾句,卻是合著十六福晉平素的性子。


    況且,七月並不是十六福晉的陪嫁,而是宮女,這些年來也算懂事盡心,沒道理搬弄是非。


    十六阿哥擺擺手,打發七月出去,沉思片刻,對趙豐道:“弘普素來乖巧孝順,沒人攛掇,斷不會如此行事。去傳我的話,段氏、金氏照看小主子不盡心,打五十板攆了;二阿哥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都關了,隨後發到內務府處置。”


    段氏、金氏是弘普的乳母,現下照看弘普起居。


    趙豐聽了,心下一顫,不說旁的,就是二阿哥身邊侍候的小太監多保,是他親自帶了多年,管他叫“師傅”。


    如今十六阿哥這一清理,多保在這宮裏就再無前途可言。被主子驅逐的下人,哪能得了好去?


    “爺……一下子處置這些人,動靜大,還不知會引出什麽難聽的。要不先私下審審,看看是哪個黑心奴才嚼舌頭,也好揪出來給福晉主子出出氣?”趙豐斟酌著,小聲說道。


    “不必。隨別人怎麽說,幹爺底事?”十六阿哥擺擺手,道。


    心中雖惱,但是一邊是嫡妻,一邊是素來疼愛的長子,十六阿哥沉聲道:“也好讓弘普長長記性,什麽是能做的,什麽是不能做的……”


    前門外,德興胡同,尚書府。


    四阿哥與十三阿哥奉了康熙口諭,探病出來,趙申喬的兒孫們,親自送出大門。


    四阿哥轉過頭,又仔細吩咐了幾句,才同十三阿哥一起上橋。


    眾人跪送,心中都鬆了口氣。之前,他們兄長與大伯原太原知府趙鳳詔弄出的貪墨案,朝廷追繳貪墨的銀兩,將趙府上下都清空了。


    如今,老父病重,都是典當官服朝珠什麽的,才得以抓藥。


    要是再追繳下去,他們這些人,就算都要官賣為奴,也未必能償還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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