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章 崛起


    曹顒惦記著趕迴京城過中秋,所以並沒有在江寧多停留。


    雖說他會照拂這幾個孩子,但是他們同左住、左成不同。他們雖沒有嫡母,父親生死未卜,但是上麵還有親祖父、親祖母,還有三個親伯。


    曹顒專程過來一趟,不過是在魏仁麵前表個態度,這幾個侄子、侄女不是“孤兒”,還有曹顒在後頭做倚仗。


    告訴魏仁,自己手中握著文傑兄妹五人的聘嫁銀子,也是告訴他,一直到這幾個孩子成人,曹顒都會惦記著。


    往後婚嫁之事,也不是魏家能說了算的。


    並不是曹顒仗勢欺人,隻是不放心魏家那位“賢名”在外的大奶奶,怕幾個孩子受委屈罷了。


    至於想要帶文傑迴京,是因為他是長子,曹顒想帶到京城曆練幾年,看是否能安排個前程什麽的。


    不過,這孩子謹守孝順之道,也是個踏實的,有長兄風範,曹顒也就沒什麽不放心的。


    臨行前,他讓魏仁安排見了桂娘一麵,留下了兩千兩銀子。魏仁就算曉得羞愧,想著厚待侄兒們,到底是男人,總有粗心顧不到的地方。


    為了在中秋節前,趕迴京城,曹顒路過揚州時,隻歇了一晚,沒有多停留。


    倒是曹乙,這半年同程家管家張鷹在一處,混出些交情來。從廣州,到江寧,花樓妓院都留下兩位“嫖友”的足跡。


    兩個四十多歲的人,差點就要換帖子結拜。


    就是在揚州這一晚,曹乙都沒有閑著,兩人還出去悠哉了一晚。


    曹顒想起李衛早年的窘事,對曹乙不禁有些擔心。畢竟這個時候的花柳病,還算疑難雜症,沒有那麽容易看好的。


    但是這又是曹乙的私事,他平素當差沒有差池的時候,手上功夫又是真好。曹顒多說,也不恰當。


    他就沒有多說,不過對張鷹這個人就有些留心。


    曹甲、曹乙身份不同,是曹寅留給兒子的老人,在曹寅生前就是府中供奉的身份,不是尋常下人。他們待遇優些,沒有家小拖累,銀錢充裕些不稀奇。


    張鷹不同,是贅婿身份,聽說早年在衙門被排擠,才出來投奔程家的。


    如今跟著主子出門,卻經常看不著人影,這叫什麽事兒?


    想想從廣州到江寧陸路這一道,也曾遇到過幾夥剪徑小賊。張鷹出手狠辣,不次於曹乙。別人出手,都有些分寸,他們兩個出手,不死即殘。


    曹乙這樣還情有可原,早年的江湖做派所致,張鷹之前卻是衙門中人。


    這一留心不打緊,順帶連曹乙都瞧出點不同來。


    按照常識看,曹乙、張鷹兩人都是好酒縱欲之人,精血不足,眼窩發青,腳步發虛,這些都是輕的。就說這好色成性的,骨子裏都透著奸邪,看到年輕姑娘、小媳婦時眼神都不正。


    張鷹就多少有點這個毛病,看著高高壯壯,但是臉色不好,眼神渾濁,看了叫人不舒服。


    程夢星本身就是風流才子,對於這些不會放在心上。張鷹是外宅管事,指望程家吃飯,也不會想著去冒犯內宅中人,兩下並無幹係。


    曹顒卻不同,曹甲、曹乙兩個是貼身護衛他的。


    雖不能說日夜守護,但是趕上關鍵時期,他們兩個夜裏守在梧桐苑房頂是常有的。


    曹乙若是真那麽淫邪猥瑣,曹顒豈會留在身邊?


    總覺得,曹乙有些不對頭。他對這個張鷹有些過分親近,在曹顒身邊這六、七年,他素來是清冷獨行的性子,除了早年教導方七娘時耐了性子些,還是頭一遭與人這般親近。


    曹顒並不是愛猜疑的人,否則往後他還如何將自己的安危交代曹甲、曹乙手上。


    離開揚州當日,下榻驛站後,曹顒就叫了曹甲、曹乙兩個,屋子裏說話。


    他沒有囉嗦,直接問道:“二師傅,張鷹莫不是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


    聽曹顒這般相問,曹乙一愣,看了曹甲一眼,擠出幾分笑道:“大爺怎麽想起問起他來?”


    曹顒看著曹乙,又看了一眼曹甲,道:“若是此人同兩位供奉有恩怨,曹某願盡綿力;若是兩位供奉覺得不幹曹家事,想要自己了結,那曹某也不會多事。”


    他說得直白,曹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兩聲道:“倒也談不上什麽恩怨,隻是有幾位舊日好友失了音訊,多少同這個張鷹有些幹係。想著混在一處,喝高的時候,掏出一句兩句有用的也好。沒想到,這小子卻是個人物。這些日子咬牙不鬆口,還想方設法打探大爺的消息。卻不知背後的主子是哪個,總不會是那個隻會吃酒吟詩的翰林老爺。”


    見牽扯到自己身上,曹顒倒是有些意外。


    想到這裏,曹顒忍不住多問一句,道:“二師傅的舊友,是不是閩地的?”


    曹乙聽了,臉上笑容僵住,半晌點了點頭,道:“確實福州一帶的。”


    他神情有些驚疑,隨後就鎮定下來,笑著說道:“大爺怎麽猜到的?是曉得張鷹是閩人了?”


    曹顒點點頭,看著曹甲、曹乙兩個,腦子裏飛速運轉。


    不僅因張鷹是閩人,還因為方七娘也是閩人。曹乙同他們相處久後,無意會露出閩音。曹乙就算不是閩人,也在閩地生活過。


    福建是什麽地方?是清朝建立後,前朝遺民最多的地方,反清複明鬧騰的最歡的地方。


    以父親謹慎忠君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將心裏懷著“反清複明”念頭的人在自己身邊,而後還將兒子的安危交給這幾人。


    曹顒有些猶豫,不知道有些話該不該問。


    混沌讓人難受,但是曉得多了,也未必是好事。再說,若真是曹乙不願宣之於口的私事,冒然相問,也讓人厭煩。


    見曹顒微微皺眉,曹甲上前一步,道:“大爺放心,我們兄弟早年雖在閩地住過,但並無不可告人之處。這點老大人生前曉得,宮城裏那位也曉得。”


    他在曹顒身邊幾年,也有些了結曹顒的性子,最不愛沾麻煩的,才如是說,


    曹顒聽了,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兩位師傅若有用得上曹某之處,不用客氣。這些年也多賴幾位師傅護衛保全,若是能力所能及之處,曹某定當盡力。”


    待曹甲、曹乙二人出去,曹顒卻有些不好受。


    雖然早就想過曹甲這四人的身份,許是皇帝的人,但是親耳同曹甲說出,感覺還是不舒服。


    也罷,這樣也好。


    曹顒往床上一趟,悶悶地想著。凡事皇帝都曉得了,也省得別人讒言說嘴。再說,康熙未必有那閑功夫,關心小小臣子的吃喝拉撒。


    轉念一想,就憑曹甲、曹乙的性子,是不像是做耳目眼線的。


    這些年,多賴他們護衛在身邊,自己才算太平些。做人還是厚道些,隻看好的吧……


    曹甲房中,曹乙臉上露出疑惑,道:“大哥,為何你要在大爺麵前提宮裏?咱們又不是皇帝的奴才,不過是償還曹大人的恩情,才歸了曹家。若是大爺誤會了,往後日子也別扭。”


    曹甲微微笑道:“你覺得大爺是不能容人的?”


    “那倒不是,隻是任誰都不樂意身邊有眼線盯著。隻是……這些年下來,多少有些情分在,平白就疏遠了,怪叫人難受的。”曹乙嘟囔道。


    “大爺不會疏遠我們。”曹甲淡淡地說道。


    “咦?”曹乙有些好奇,眼睛轉了幾圈,道:“是顧及太多,怕宮裏那位多心?還是舍不得多年的情分,不會因這個就怪罪咱們?”


    “許是兩個都有吧,反正大爺不是容易翻臉的人。”曹甲說道。


    曹乙聽了越發糊塗,道:“既是如此,大哥還唬他做什麽?弄得他疑神疑鬼的,總是叫人不自在。”


    “現下已經八月了。”曹甲站在窗前,說道:“他還有四個月就出孝。以他之前的履曆與政績,這次會是顯眼的職位。往後,他的身份隻會越來越顯赫,等著抓他小辮子的人也越來越多。要不然他就學會諸事坦蕩,要不然……就將你我也瞞了去……未來的日子才會好過……”


    曹乙聽完這席話,看著曹甲跟看怪物似的。


    兄弟兩人相交大半輩子,什麽時候看他為旁人操心過。


    曹乙的嘴角有些抽動,腦子裏將這幾年的情形過了一遍,也想不起曹顒有什麽收買人心的舉動……


    蘇州,織造府,書房。


    看著麵色蒼白的孫子,李煦臉上露出幾分不忍,道:“要帶的東西都預備齊了?這一去要一個多月,要吃不少苦頭。你這孩子,太倔強些。”


    李誠已經十三歲,看著比去年高了半頭,臉上褪去孩童的青澀,有儒雅少年的模樣。


    “母親早就預備齊了,祖父不用擔心孫兒,好好保養身子才好。”李誠躬身迴道。


    “你才十三,下場委實還早些。也不用想太多,隻當是長長見識,為下一科做準備。”李煦見李誠小臉繃得緊緊的,怕他想太多,道。


    李誠袖子裏的拳頭,卻是攥得緊緊的。


    真的不著急麽?父親補缺不成,祖父大人看樣子也不過是終老織造府。


    在江南三十多年,李家的虧空,可不是傾家蕩產能還清的。


    曹家那位名聲顯赫的“表叔”就是十來歲時,幫著曹家“姑老爺”償還虧空的。


    李誠心中,竟生出幾分淒然。


    想著去年灰溜溜地從京城迴來,他心裏跟火燒了一般。既然父親補缺不成,那他就去考舉人。


    年家嫡子十二歲中舉,曹家五表叔也是十幾歲中舉,自己今年已經十三。


    隻是想得好,日子卻是有些趕了。


    他原是打算七月間往京城,參加順天府鄉試的,沒想到一場大病下來,拖延至今。


    如今,隻能拖著大病初愈的身子,趕路往京城去。


    李煦原本想讓李鼐送子去應試,但是七月間李誠病重無法上路,李鼐代父去熱河請安,先行一步,現下正在熱河。


    最後,還是安排李誠的庶兄李語送他上京。


    李誠雖覺得自己不是小孩子,沒必要,但是耐不住祖父威嚴,老實地遵命。


    等李誠見過祖父,就去內宅跟長輩們辭行。


    文老太君從去年開始,就有些糊塗,平素裏都不認人。高太君見狀,搬過去近身侍候,到底是古稀之年,勞累之下這幾年也老的厲害。


    聽說李誠要去出遠門,文太君嘴裏咿咿呀呀的,別人也聽不懂她說什麽。


    高太君俯身過去,湊到她嘴邊聽了一會兒,才笑著對李誠道:“老太太說京城的栗子糕好吃,讓你捎栗子糕迴來呢。”


    李誠同曾祖母感情平平,倒是因打小在高太君身邊長大,對高太君多有依戀,看著高太君頭發都白了,拉著她的袖子道:“就算老太太身子不舒坦,有丫鬟、婆子們侍候。要是祖太也累病了,老太太在病榻上,也不能心安。”


    高太君見他小臉發白,摸了摸他的胳膊,皮包骨似的,心疼地不行,道:“誠哥兒,你的病才好,如何能出遠門。要不要我同你祖父說一聲,叫旁人換了你去?”


    李誠搖了搖頭,道:“祖太,是曾孫兒想出去見識一下。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九月裏就迴來了,到時候陪著祖太過重陽。”


    高太君見他這般懂事的模樣,仔細叮囑了幾句才撒開手……


    京城,十三阿哥府,客廳。


    看著眼前眉目俊朗的青年,十三阿哥一愣,笑著說道:“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奴才年熙見過十三爺,請十三爺安。”那人甩了甩了袖子,請了個大安。


    十三阿哥見了,倒是覺得稀奇,揚了揚眉,道:“這日頭是打西邊出來了,還是你這殼子裏換人了,怎麽還跟爺來這套?”


    年熙,四川總督年羹堯嫡子,四阿哥內侄,打小養在四阿哥府多年。這兩年,因為他父親高升,忌諱多了,才搬出四阿哥府。


    十三阿哥同他早就相熟,雖看不慣他父親的孤傲,但是對於年熙還是當子侄待的。


    如今,見他鄭重其事地來請安,十三阿哥心裏就有些範嘀咕。


    “尊卑有別,禮不可廢。”年熙憋了半晌,來了這麽一句。


    十三阿哥聽了,不由笑道:“既是守著禮,怎麽年大人想起來爺這裏了?”


    年熙年歲不大,才過弱冠之年,卻是康熙五十年的舉人。中舉中,就補了官,隻是年歲小,一直沒有實缺,前兩年才在禦史衙門補了個閑差。


    按照規矩,他也算朝臣。朝臣文武百官不得結交皇子阿哥,所以說他今日也是逾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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