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謬誤


    方七娘同方種公在昌平莊子待了一日,次日就迴城了。第三日就是四月初八,他們隨同內務府船隻南下之日。


    除了魏黑夫婦、曹顒、初瑜都給預備了儀程之外,就是妞妞、天佑幾個小的,知道七娘要走了,也都送了小物件做禮。


    除了曹家這邊,十三阿哥府也預備了豐厚的贈禮,使得方氏父女登舟之時,多了不少行囊。幸好,有十六阿哥打了招唿,方種公頭上還掛著太醫院致仕太醫名號,內務府這邊的官吏也算照拂。


    曹顒並沒有專程送行,這種離別愁緒實在不適合他。


    曹家這邊,由魏黑出麵,將方氏父女送到通州碼頭。


    方家父女南下三日,聖駕也從暢春園開始啟程,往熱河避暑。今年隨扈的皇子有三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同二十阿哥。


    曹顒雖在山莊這邊,但是消息並不閉塞。待聽出今年的隨扈名單時,他有個感覺,莫不是康熙現下就已經選定了四阿哥?


    早些年,康熙去塞外,留在京城主持政務的皇子指定有三阿哥同四阿哥兩位;這幾年,三阿哥隨著出塞的次數越來越多,四阿哥在京城越來越受倚重。


    就像今年的名單,除了跟去塞外的皇子外,京城隻剩下四阿哥、五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同十七阿哥。正經在六部當差的,隻有四阿哥一人。


    難道是四阿哥平素吃齋念佛,使得人印象太深刻,為何別人看不到這點?還是因為十四阿哥頂著個“大將軍王”的帽子出征,掩蓋了所有的鋒芒,使得旁人都成了配角?


    曹顒別的不關注,就是挺留心李衛的。年初李衛升戶部,補郎中。四阿哥同李衛這對曆史上有名的一對君臣也該相遇了。


    他還不知道,四阿哥的案頭,早就出現過李衛的名字。


    對於這位徐州土財主出身,風流得還染上“隱疾”的李衛,四阿哥眼下壓根就沒有丁點兒好感。


    四阿哥已經在四月初就帶著王府妻妾入住暢春園附近的王園,聖駕出京前,還恭請聖駕遊了次園子。


    聖駕出京後,四阿哥也沒有讓妻妾返迴城中,還是留在王園中。


    年羹堯已經是四川總督,在這次西北戰事中,份量舉足輕重。年家雖是四阿哥的門人,但是並不是忠心耿耿,從年羹堯這幾年的反複就能看出來。


    四阿哥深知,要將年家綁在自己這邊,那側福晉年氏那邊不僅要看重,還要多加“耕耘”,要是得了子嗣才是大事兒。


    滿人同漢人不同,除了講究“母以子貴”,還講究“子以母貴”。


    王府沒有嫡子,年氏的位份僅次於嫡福晉那拉氏,要是生下阿哥,遠比王府現下的幾個阿哥尊貴。


    四阿哥雖曉得子嗣重要,但是畢竟年過不惑,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其中種種,又不好對外人言,隻有使人暗地裏搜羅秘藥。


    曹顒並不知四阿哥的“難言之言”,就算曉得了,這個也不是外人能分憂的。


    他這邊,因天氣漸熱了,尋思是繼續留在山莊這邊,還是闔家遷往海澱園子避暑。


    問過了李氏的意思,李氏已經愛上這邊的清淨。要是搬到海澱,那邊都是京城各個權貴府邸的避暑園子,到時候往來應酬也是不勝其煩。


    曹顒也是愛這邊天然景致,桃花雖謝,但是看著枝頭青桃一點點長成也是別番滋味。


    這邊的桃樹,多是康熙四十八年、四十九年兩年栽的。桃樹同其他果樹相比,花果皆早,通常一到三年就開花結果,四年以後就是繁盛期。


    如今,滿山桃樹樹齡十來年,亦算是果木中的壯年。開花時,滿山霞飛;結果了,瞧著亦是枝頭沉甸甸的。


    孩子們上午跟著夫子讀書,下午在校場習騎射,或者跟著曹顒在莊子裏開辟的田園菜地裏忙活。


    天佑讀書讀多了,滿腦子古代的“六穀”、“六牲”、“六禽”什麽的。有的時候來問曹顒,曹顒也多是照本宣科,父子兩個對於“農業”問題,正經做過幾分探討。


    恆生年紀越大,對於背書越困難,相反拉弓射箭這些,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天佑同左住他們幾個。他的個子已經躥得老高,在男孩子中個頭第一了。


    左住身為雙胞胎中的兄長,行事越發穩健。如今,他是迷上讀書了,除了曹顒,最愛親近的就是東府的曹項。信誓旦旦地說了幾迴,要學著四叔考進士。


    左成因方種公這幾年開藥調理,身子骨越發結實,看著已經同尋常孩子無異。


    因那邊冬天的棉衣之事,曹顒對於左住、左成兄弟也越發留心,有空的時候,就帶他們兄弟在身邊,言談中說起寧春早年的往事。


    他們兄弟兩個已經八歲,能聽懂話的年紀。


    他們也曉得的,自己的父親早亡,有幾位父輩的好友,除了義父曹顒之外,還有常來探望他們的永慶同馬俊。其中,馬俊還是左住的嶽父。


    曹顒想起富貴之家的子弟,不知生計艱難之事,就給幾個孩子布置“作業”,讓他們將每個月的月例銀子支出記賬。


    幾個小的,隻覺得有趣,倒是聽命,每個人守著個小賬本,將每個月自己那二兩銀子的開銷記得清清楚楚。


    沒想到,這其中做得最好的是年紀最小的天慧。


    天慧早先沒有隨著眾人來昌平,被平郡王福晉接過王府。四月中旬,才送迴來。


    連初瑜這邊,都有些擔心,女兒這兩年,大部分時間在王府那邊,別疏遠了父母。但是想著平郡王不在京中,王府大阿哥福彭又被接到宮裏養育,曹佳氏在府中也不好過,初瑜實不好說什麽。


    康熙五十六年,曹佳氏生下了平郡王府七阿哥,亦是她的第四個嫡子時,因是早產,傷了身子,太醫已經說過不能再懷孕。還好,王府已經有四個嫡子,並不為子嗣問題發愁,隻是曹佳氏想再要個女兒的願望,徹底破滅。


    曹顒這邊,曉得了這個緣故後,對於自己那個要強的姐姐,也是心疼不已。加上天慧對於自己姑母也依戀,所以曹顒即便舍不得女兒,也不好攔著王府來接人。


    天慧因眼疾的緣故,早年不愛搭理人,眼疾好了後,也不是愛活潑的性子。在曹佳氏身邊待久了,倒是比以前活潑許多,小姑娘板起臉時,也格外有氣勢。


    按照李氏的話說,天慧的做派,越來越有她姑母小時候的樣子。


    見女兒這般,曹顒同初瑜兩個則是驚喜,同時也反省自己過去的教育是不是有失當之處。


    因這個,曹顒還專程迴城,往平郡王府見過姐姐,說的就是天慧的教養問題。


    曹佳氏曉得弟弟疼愛天慧,也樂意好好傳授傳授自己教養孩子的經驗,道:“女孩兒就要嬌養,你們夫妻兩個寵是寵了,這個‘嬌’字做得卻不甚好。除了你們自己要將孩子捧為掌珠,還得讓孩子自己‘嬌貴’起來。你向來是和氣性子,弟妹又太綿了,耳濡目染的,孩子也短了氣勢。她是誰?是伯爵府的千金,皇子府的外孫女,當今天子的親曾外女。隻要孩子自己有氣勢,長大了離開你們,才能自己支撐起自己個兒。要不然,養成女孩兒的柔弱性子,往後離開你們,受了欺負怎麽辦?閨女同小子不同,小子有出息沒出息,都有家族背後支撐著;閨女的話,要是自己綿了,可有受氣的時候。”


    “這些話,並不是我說的,是早年老太君在世時說的。那時候你還不記事,老太君見父親、母親隻是一味兒嬌慣我,就同父親、母親說了這些。我還記得清楚,若不是這些話支撐著,我也不能在府裏熬過這些年。雖說我比不得天慧出身尊貴,但是想著自己也是父母的心頭肉兒,又是禦賜誥封的嫡福晉,底氣也就足了。”


    說到這裏,她端起手邊茶盞,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影影綽綽的,聽說大姐姐在孫家過得並不如意,上個月孫玨又納妾了。大姐姐不是沒有娘家,兄弟也多,身邊又有嫡子,換做其他人,早有鬧起來,誰會受這個氣?但是大姐姐那‘三從四德’的性子,有了委屈也不會到娘家說嘴。再看看三妹妹,早年也有波折的時候,但是現下將國公府攏在手中,不管是她們老太太跟前,還是宗親之中,誰也挑不出半個不是。”


    這一番話,卻是姐姐半輩子的心得。


    想著她十幾歲就進京嫁人,遠離父母親人,曹顒心裏對這個姐姐也添了心疼。說起姐姐,實際上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姑娘,也是當成妹妹待的。


    不過,聽提及孫玨,想到李鼐上個月提及的李家骨肉之事兒,曹顒又覺得心裏厭惡不已。


    許是李鼐顧慮女兒婚事,不願張揚開來。至今還沒有聽說什麽動靜,看來孫、李兩家還在角力。畢竟是關係到子嗣大事兒,按照孫玨那個孤拐脾氣,沒有台階的話,怕也不會輕易罷休,還不曉得會如何。


    曹顒隻是使人留心李、孫兩家,但是並沒有興趣摻合進去。


    想起當年在京城李宅中,孫玨醉酒後的醜態,曹顒對自己這位表哥兼堂姐夫實是敬重不起來。


    他還不曉得,李鼐那邊,早已不將討迴弟弟的骨肉為大事兒,而是全部心思放在查詢幾年前的舊事上。


    李鼐查詢十來天,已經陷入怪圈。


    因他想著是“因奸殺人”這條,所以就往這個方向查。當年,楊瑞雪在李宅那些勾當,李家老人也有人曉得一二。


    這既然曉得的是一二,聽在李鼐耳中就是另一個意思。


    從李鼎安排人過來“做客”,成為楊瑞雪不守本分,“勾搭”弟弟往來的同僚、親朋。


    就是孫玨那邊的兩個妾,李鼐也使人查了又查。若不是曉得自己的小舅子隻是個沒什麽膽子的書呆子,他連孫玨都要疑上了。


    曹顒這邊,還不曉得自己那個看著“老實巴交”的大表哥,如今正是滿世界尋仇人。


    他迴到莊子,跟妻子說起姐姐那番話,隻覺得受益匪淺。


    初瑜這邊,想起出嫁前嫡母就是這般教養自己,也開始反省自己過去的不足。


    當男孩子跟著曹顒田間菜地瘋的時候,初瑜就將妞妞同天慧兩個帶在身邊,或者使人教導她們女紅,或者讓她們看著自己管家理事。


    天慧六歲,對於這些還有些混沌;妞妞已經九歲,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得緊。


    李含玉的婚期已經定了,四月下旬下大定,五月下旬迎娶。


    她畢竟不是曹家女,不好在曹家待嫁,所以日子定下後,李鼐就來昌平接女兒。


    雖隔了旬月,但是曹顒明顯察覺自己這位表哥有什麽不同。


    李鼐清減許多,眼中混沌許多,沒有之前醇厚君子的模樣,倒像是滿身存了戾氣。莫非是孫玨不為銀錢所動,這骨肉之爭李家沒有勝算?


    “表哥怎如此清減,這是前些日子病了?”曹顒想起之前得來的消息,心中有些疑惑,莫不是打發去盯著李家的人不經心,為何沒有說明李鼐異常。


    著曹顒頗為關心的發問,李鼐神情有些矛盾,猶豫了半晌,方道:“表弟,可是同內務府郎中伊都立相交甚厚?”


    “伊都立?”曹顒不曉得李鼐怎麽提及這人,道:“他是曹頌的姨父,說起來也是曹家的姻親,早年在太仆寺時,與我是同僚,倒是有些往來。表哥怎麽提起他來?”


    “他早年在市井之中與人爭風吃醋,曾打死了對方;前幾年在張家口時,也因別人調戲他的小妾,打折對方一雙腿。”李鼐一邊說著,一邊打量曹顒神色。


    曹顒聽得有些糊塗,關於伊都立早年風流帳之事兒,外頭多是以訛傳訛,說是對方是伊都立打死的,實際上對方受傷後不禁女色,得了馬上風。至於張家口之事兒,遇到的是地痞流氓,伊都立的長隨侍衛不是吃素的,就有所爭鬥。


    隻是不曉得,李鼐為何提及這些?


    李鼐見曹顒露出困惑的模樣,還當他頭一次聽這些醜事。


    實在是曹顒平素名聲太好些,沒有絲毫惡行在外頭,使得李鼐都有些內疚,不該因曹顒同伊都立交好就懷疑這個表弟……


    熱河,避暑山莊。


    聖駕今日到抵熱河,內務府需要料理的瑣事繁多。


    直到日暮,伊都立才從十六阿哥處稟事兒出來。走在海子邊上,他隻覺得一陣陰冷,忙緊了緊衣衫,嘀咕道:“怪了,都四月末了,怎麽還使人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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