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章 財路(上)


    雖然有“父母在,不遠遊”這句老話,但是曹顒這位曹家長子這些年來卻沒少折騰。


    好在一直有家書迴來,李氏稍稍心安。饒是如此,見他平安歸來,也是引得曹寅與李氏夫妻兩個歡喜不已。


    曹寅身為老父,還能克製,李氏已經拉著兒子,摩挲他略顯清減的臉龐,紅了眼圈。


    還是曹寅“咳”了一聲,同來請安的曹頌說了兩句話,打發他先迴東府去。


    初瑜在旁,看著丈夫,眼裏盡是纏綿之意。礙於婆婆在旁,也不好上前。


    曹寅看在眼裏,對曹顒道:“先迴去更衣,稍後再過來說話。”


    曹顒應了一聲,同妻子一道迴了梧桐苑。


    “天慧呢,怎麽沒瞧見?”曹顒沒有見到閨女,開口問道。


    “大姐姐使人接過王府了。”初瑜迴道。


    之前的家書中,初瑜也提過,七月裏曹佳氏又添了一個小阿哥,名字叫福瑞,這是平郡王夫婦成親十一裏,生的第五個孩子,尤其可見夫妻兩個多麽恩愛,是宗室裏出了名的恩愛夫妻。


    這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就是平郡王與曹佳氏這對恩愛夫妻,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他們原本有一嫡女福敏,正月裏沒了,夫妻兩個悲痛欲絕。曹佳氏當時肚子裏正懷著孩子,也差點流了。還是李氏過去,陪著姑娘,好生寬慰,才好些。


    夫妻兩個已經有了三個嫡子,大阿哥福彭已經十歲,四阿哥喜福秀八歲,六阿哥福靖三歲。


    尋常百姓人家,多是“重男輕女”;平郡王卻是倒了一個個兒,“重女輕男”。京城宗親,誰不曉得訥爾蘇最寶貝王府的大格格。


    好好的一個女兒,小小的就夭折了,豈不是讓做父母的肉疼。


    從那時前,曹佳氏與平郡王就盼著再添個嫡女,沒想到生出來的還是小阿哥。


    已故大格格福敏與天慧是親表姊妹,容貌自然有幾分相似。這份對女兒的寵愛之情,就讓曹佳氏轉到侄女天慧身上了。


    說起這個,夫妻兩個都有些緘默。


    過了半晌,曹顒歎了口氣道:“生個小阿哥也好,總比生個格格寶貝十多年,再送到蒙古強。”


    初瑜聽到這話,想起上個月出嫁的二格格,心裏也有些沉重。


    “聽額娘的意思,宮裏提起五妹妹了,怕是指婚的旨意也要下了。”初瑜說道。


    聽到這個,曹顒隻覺得頭疼。


    宗室格格要撫蒙古不假,這八旗貴女的婚配權也不在父母手中。天慧之前眼盲時,還能由曹顒夫婦照拂,安排終身。這眼疾好了,反而以後要受宮裏製約。


    “等太後迴來,讓母親去求個恩典,看看咱們家閨女能不能免選。當寶貝疙瘩養大的,要是往後配個混賬男人,我這當爹的,就要氣死了。”曹顒說道。


    看著丈夫臉上憤憤的模樣,初瑜不禁失笑,道:“瞧額駙說的,天慧才多丁點兒大,就操心這個。”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狼。以後定要挑個放心的女婿,才舍得將天慧嫁出去,要不然寧願讓她做老姑娘,也不能到別人家受氣。”曹顒說道。


    見丈夫這般認真,初瑜想起女兒,也添了憂心。她剛出嫁時,五格格還是孩子,這轉眼的功夫,不是也開始議親麽?


    曹顒說完,將初瑜上心,有些後悔。這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無論何時,母親對孩子的惦記永遠比父親多。


    就像初瑜說的,左右天慧還小,求恩典的事慢慢籌劃就是。


    想到這裏,他岔開話道:“對了,方才在前院看到曹方領著稻香村的掌櫃們出去,他們怎麽到府裏來?好像還帶著孩子,有個小的,比天佑、恆生大不了幾歲。”


    他剛才急著進內院,給父母請安,所以在眾人請安後,隻是點點頭,叫眾人起了,就迴到內院,還沒來得及問。


    初瑜將中秋前韓江氏所說的話講述一遍,還有這些日子的事兒,聽得曹顒直皺眉。


    “她的意思,是想將鋪子都交還到咱們手中?”曹顒稍加思量,道。


    初瑜點點頭,道:“她提了兩遭,想要攜女迴揚州,依附母族。大爺不在京裏,我也不好說什麽,就含糊著。這捐前程的事,我開始還動心,後來見她有歸意,也想拖的,但是耐不住她央磨。”


    “除了程夢星,她幾個親舅舅都是同她不親。聽說當初韓、江兩家要同她打官司,其中還有她舅舅在裏頭。身後萬貫家財,卻無自保之力,到哪裏都是塊大肥肉罷了。”曹顒搖搖頭,道:“等過兩日請她過來說話,看能不能勸她熄了這個心思。”


    韓江氏此舉,曹顒倒是有些意外。稻香村的買賣正紅火,四成的利,一年也是不少進項。韓江氏雖然有百萬家財,但是稻香村這塊牌子,如今也價值不菲。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


    原來是天佑、恆生兩個聽說父親迴來了,過來給父親請安。


    曹顒看了初瑜一眼,道:“恆生記事了麽?會不會忘了我這個老爹。”


    初瑜笑道:“天慧許是會忘,恆生平素最粘額駙的,才兩個多月的功夫,怎麽會忘?”


    待小哥倆進來,規規矩矩地給曹顒請了安。曹顒一看,兄弟兩個都長了一截,天佑有些文質彬彬的模樣,天佑小身子骨越發結實,已經同天佑個子比肩,看著像是同齡。


    看來還好,兩個孩子都記事了,對曹顒這個父親除了恭敬,眼中就剩下信賴。


    曹顒問了天佑幾句課業,又摸了摸恆生的腦門,才叫人帶他們下去。


    待兒子們出去,曹顒才對初瑜道:“天佑越發像小書呆了。是不是夫子的緣故?”


    天慧笑著搖頭,道:“老爺念叨許多說了,說天佑像老爺小時候,還像大爺小時候,隻是不像大爺那樣愛騎射。聽太太說,大爺小時候在武事上極為用心,當時太太與老爺還以為大爺要考武進士。”


    聽及考進士,曹顒想起錢陳群。他算是名儒,想要科舉晉身。這現下離明年春闈,不到半年功夫,他該預備應考了。


    “錢夫子這些日子有沒有說別的?”曹顒問道。


    初瑜想了想,搖頭道:“沒有,隻是問過大管家兩次大爺何時迴來。”


    “想來他也是著急了。是我疏忽,忘了他也要應試。”曹顒說道:“明兒得空,我去尋他說吧。看來得給天佑與恆生換先生了……”


    曹家,東府。


    同樣是兒子歸來,兆佳氏卻沒有李氏的歡喜。聽說曹項要辭官迴來參加會試,她的臉立時耷拉下來。


    “好好的七品官不當,又迴來應考,你這做哥哥的,就任由他折騰?”兆佳氏顧不得媳婦也在,瞪著曹頌道。


    “是我勸他迴來的。他才多大,就算這科考不中,多考兩次就是。四弟打小聰慧,功課最好,指定會榜上有名。母親沒去過河南府,就洛陽繁華些,下頭窮得很,驛站裏最好的吃食,就是各種麵條、麵片湯了。想要吃隻雞,都不容易。”曹頌說道。


    這不全是謊話,打去河南府前,曹頌就有這個心思,後來見弟弟受了劫難歸來,也是想著勸他辭官。


    沒等他開口,曹項便先說了。他這個親哥哥,立時點頭應了。


    兆佳氏聽了,氣得說不出話,道:“別以為不說我就不曉得,為了他外放,家裏掏了多少銀子,這一句怕吃苦,就迴來了?要是真落榜,不還是要從家裏用嚼用。你問問你媳婦,這個家是金山銀山麽,能可著你們敗家?”


    曹頌一路跋涉,已是乏了,又被母親拉著嘮叨半晌,隻覺得腦仁生疼,起身道:“兒子一身臭汗,先迴去更衣,稍後再過來陪太太說話。”


    兆佳氏見他離家三月,黑了不少,也有些心疼,擺擺手,道:“去吧,去吧。一千多裏地,也不是玩的。晚上叫廚房給你多燒幾個菜,好生補補……”


    曹顒也是乏了,用了晚飯後,就早早歇下。小別勝新婚,夫妻兩個,少不得敦倫敦倫。瞧著曹顒眼睛放光的模樣,初瑜心裏跟吃了蜜似的。


    丈夫外出後的事,初瑜從不打探,這也是夫妻之間的信任。她心中未嚐沒有忐忑,在官場上應酬,是推不得的。丈夫又是這般才貌。


    次日,睡得足足的曹顒,才算解了乏,先到吏部交接了差事,隨後去戶部衙門當差去了。


    河南的事,京城這邊早就傳開了,隻是沒有人敢說“造反”,隻說是地方官員攤派才引得民憤,雲雲。


    曹顒去了三月,眼看功成,換了刑部尚書過去,這功勞就眼看著跑了。


    同僚們提及,就有不少為曹顒抱不平的。見曹顒迴來,除了寒暄,與稟告這幾個月的重要事件外,就是問起河南府的事了。


    如今亢氏兄弟雖然都入了巡撫衙門監獄,但是朝廷並沒有將他們押解迴京的意思,而是派了刑部堂官下去,看來就是要將事情了解在河南。


    曹顒不曉得朝廷會用什麽罪名結案,也不好多說,就籠統地提了兩句,沒有細說。


    擠壓數月,需要他審核簽字的公文,堆了兩尺高,曹顒正經忙了一陣子。


    等到曹顒聽到外頭的動靜,覺得胳膊發酸時,已經到了正午。


    十六阿哥來了。


    十六阿哥有一肚子的話要對曹顒說,自然等不到他落衙。


    趕巧曹顒有些餓了,兩人就一道出了,尋了間飯館,要了間雅間坐了。


    這邊挨著六部衙門,往來的司官不說,所以曹顒穿著官服也不惹眼。十六阿哥自在,除了朝會,都是穿常服的,兩人也不惹眼。


    “倒是是什麽財路,需要內務府每年提供十萬兩白銀?”十六阿哥隨意點了幾道菜,打發小二出去,迫不及待的問道。


    曉得在外頭,為了防隔牆有耳,他還壓低了音量。


    這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的,曹顒道:“不過是給內務府添幾個新進項,十六阿哥落衙後才找我,咱們再細說。”


    “十萬本錢的話,一年所獲幾成利?”十六阿哥眼睛閃亮地問道。


    曹顒思量了一遭,道:“不止幾成?往少說的話,一倍、兩倍是有的,往多說的話,弄不好三、五倍也是有的?”


    “什麽買賣,這麽賺錢?”十六阿哥聞言大喜:“孚若,你不曉得,內庫如今不寬裕,還要往戶部撥,還要維修幾處園子。就是你不提,我也要催著你想幾個生財的法子,要不然皇阿瑪跟前我就要頂缸了。戶部納了捐,還能支撐些時日,這內庫也不能空了。”


    自打十六阿哥吸了鴉片,又生生地戒掉後,他不隻對鴉片深惡痛絕,對於煙草也全是厭惡。


    這次曹顒想的,卻是卷煙的生意。


    雖說百姓手中無錢,但是官僚地主可都是銀主,曹顒隻能打奢侈品的主意。


    煙草自明朝傳入內地,幾百年下來,也普及得甚廣,吸煙者甚眾。若是能將大煙袋發展成卷煙,那定是一筆不費的收益。其次,就是對外貿易這塊。


    根據魏信之前在廣州的消息看,歐美至今應該還沒有卷煙問世。


    剛好小二送酒菜上來,曹顒笑著說道:“先吃飯,等尋了僻靜地方再細說。”


    十六阿哥雖心急,但見曹顒不願說,也曉得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就止了話頭。


    吃了飯,曹顒迴衙門。十六阿哥同他約好了,下晌去他家裏,才先迴宮去了。


    迴到戶科官署,曹顒不禁深思,讓十六阿哥去接觸他厭惡的煙草,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


    聽說在明朝末年,朝廷就有過“禁煙令”。這裏麵的“煙”,不是俗稱“大煙”的鴉片,而是煙草。


    煙草在民間的推廣,會影響莊稼的數量,朝廷自然不能容。


    不過,同“禁酒”一樣,這哪裏能說禁就禁得住的。一百多年過去,東北與華北,煙草在民間已經普及。


    曹顒自己上輩子是不抽煙的,但是卷煙能在世界普及,絕對有它的理由。這點,曹顒毫無置疑。


    康熙不是盯著他催銀子麽?既不得罪當權的士族與官員,也不會禍害民生的,就是發展奢侈品消費。


    這個時候的人,家裏有了銀子,沒有幾個說存錢莊的,都是澆了大的銀錠子藏在家裏。民間家境殷實些的地主,手上有個萬八千兩銀子,並不稀奇。


    正如曹顒所想,等落了衙,與曹顒到曹家,聽了曹顒說的是“煙草大計”時,十六阿哥的笑容立時僵住。


    “孚若,你這是糊塗了?那是禍害人的玩意兒,我還想等著什麽時候遞折子,請皇阿瑪禁煙,你竟然想著‘官辦’、‘官賣’?”十六阿哥看著曹顒,不可置信地問道。


    曹顒並不是第一次打卷煙的主意,在內務府招投標前,他就想著將卷煙做個大項的。隻是當時內務府事務繁雜,都是成熟的商道,這卷煙的新點子沒有受到十六阿哥的重視,最後不了了之。


    十六阿哥看來也是想起此事,接著說道:“前年,你就要弄這個。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個東西的禍害,隻覺得費事罷了;如今我是吃過苦頭的,孚若還想著這個。”


    “這煙草與大煙雖然都有癮,但是壓根不是一迴事,這十六爺也當清楚不是。”曹顒說道:“就算十六阿哥因大煙的緣故,連煙草業厭上了,止得住自己,能止得住旁人不抽?”


    十六阿哥雖平素信賴曹顒,眼下還是有些別扭,皺眉道:“據我所知,好煙葉是貴些,可以也沒離譜。便宜些的,才十幾大文一斤,能有那麽豐厚的利?”


    十六阿哥因鴉片的緣故,關注過城裏的煙草鋪子,所以知道個大概齊的價格。


    “怎麽沒有?十六爺也聽過人要衣裝、佛要精裝的話。再說,這卷煙的真正味道,是經過烤製的,去了生煙葉的澀味,味道更醇香。加上物以稀為貴,賺上數倍乃至十倍利,不是問題。”曹顒笑著說道。


    十六阿哥聽他說得這般自信,倒是有些興致,道:“你也曉得,這民間的煙草鋪子是到處都有的,這卷煙真要好抽的話,少不得過幾年也四處都有了,還賺什麽錢?”


    “就這幾年的功夫,也是一大筆銀子,十六爺就不稀奇了?再說,之所以官辦,為得是名正言順。除了賺地主老財的銀子,這卷煙主要是想要賣給洋人,賺洋人銀子的。”曹顒道:“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民間開了百家、千家煙廠,又有何用?能走外貿的,必須是朝廷指定的。那些廠子,朝廷就可以抽以重稅,又是一筆固定收入。”


    聽著曹顒侃侃而談,十六阿哥也心裏癢癢,點了點頭,道:“妙啊,如此說來,孚若不是給內務府添了個生意,還給戶部也添了一項新稅,與國與民有益。沒白去河南,不過幾個月功夫,就想著這樣的主意,隻是為何要設在河南府,離京城怪遠的?”


    “河南府多丘陵,莊稼畝產極低。像河南府這樣貧瘠的地方,哪個省沒有幾處?要是根據每個地方的情況,能想出些補充的收益,對地方民生也是好的。”曹顒想起河南府的事,迴道。


    聽了曹顒的話,十六阿哥收了笑,看了曹顒半晌,道:“孚若,今兒我要佩服皇阿瑪慧眼識珠了。”


    曹顒被他盯得不自在,“咳”了兩聲道:“十六阿哥有沒有妥當的人選?那些王府奴才能不用就不用吧,除了摟銀子,沒幾個老實幹實事的。”


    十六阿哥聞言,挑了挑眉毛,道:“孚若有好人選?是何人?”


    曹顒心中想起一人,點點頭,道:“還不知對方願意不願意摻合,等問問對方,再告之十六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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