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五章 濟民


    河南府,驛站。


    明日就是八月十五,曹顒仍滯留在洛陽。聽說刑部尚書已經到了巡撫衙門,已經開始審查河南民亂案。


    曹顒這邊,終於等來康熙的旨意,命他將手中的案宗交到巡撫衙門,返程迴京。


    蔣堅終於鬆了口氣,看來皇上對曹顒還是另眼相待,要在定案前使他脫身。


    自從官兵破了神垢寨這半月,曹顒看著甚是悠哉,白日裏經常到城中的集市上閑逛,要不然就下館子,偶爾還出城轉轉。


    曹頌的那幾個同僚,見曹顒這般自在,私下裏難免嘮叨兩句。不過是說他酸赳赳,不敢去剿匪不說,每日裏還不著調。


    隻有蔣堅,跟在曹顒身邊,曉得他所為所行,都是深意。


    “大人關注農田,可是有所計較?”蔣堅忍不住問道。


    “這邊農田裏,主要種穀、高粱,剩下的就是種麥子、豆子與棉花。湖廣早已開始種植雙季稻,不僅能自足,還能供給江南與京畿。聽說江南那邊精耕細作,水稻畝產有達到五、六石者。河南這邊,丘陵多,良田少,莊稼不耐旱,有的地方,畝產一石就是好的。除了地租,佃戶所剩糧食果腹都困難。遇到旱澇,就要典兒賣女,家破人亡。”曹顒說道。


    蔣堅聽到這些,覺得頭上直冒冷汗。


    他雖比不得曹顒是出自官宦世家,但也是鄉紳人家,沒有受過饑荒之苦。他隻以為曹顒不甘心白來河南府一趟,想要作出些政績給上頭的君王看,沒想到他對於農耕還有一番見解。


    “西北的戰爭不是一年兩年都歇的,這旱災水災也不是人為能控製的。民以食為天,想要河南安穩,就得讓百姓填得飽肚子。”曹顒說道。


    貪官汙吏,現在他也管不了,左右過幾年就要有個“抄家皇帝”上台,自由人計較。曹顒隻是想盡力所能及之力,為這貧苦的地方百姓做點什麽。


    另外就是私心了,自打聖駕熱河避暑,十六阿哥都跟他說好幾遭了,就是這賺錢的法子。


    這河南是什麽地方?是中原腹地,就算在幾百年後,人口逼近一億大關,這河南也是有名的糧倉,不禁能自足,還能供應其他省份。


    曹顒記得清楚,打小家裏吃的麵粉,有半數是河南產的。


    除了小麥,河南還有兩樣特產,就是棉花與煙葉。


    這玉米與土豆,雖已經引進幾百年,但是一直沒有推廣開來,隻在京畿直隸一帶有。這兩樣東西都是耐旱的,在丘陵上也能生長。


    曹顒將自己的意圖,給蔣堅講述了一遍。那就是在河南丘陵地帶推廣玉米與土豆這兩樣新農作物,在良田上推廣下冬小麥套棉花,在劣田上種植煙草。如此一來,農民收益增加,地方就安定了。


    不隻河南,若是這個方式合適,山西、直隸等省份,也可以根據每個省的實際情況,適當推廣農業。


    蔣堅聽了曹顒的侃侃而談,心下無比震驚,實沒想到曹顒不單單是新見解那麽簡單,胸中還有丘壑。


    他臉上添了鄭重,攬身躬身執禮道:“得大人計,河南百姓幸甚!”


    見他這般,曹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扶起他道:“非磷勿要臊我,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能不能成行,還要看以後。”


    聽到這話,蔣堅想起一事,這官倉裏的收的是麥子與穀子,要是想變更農作物,必須要請旨。


    “還請非磷幫我擬道折子,說明這農耕之事。這推廣新作物,不是朝夕能做到之事,關係到地方民生。以皇上的性子,不會允全省推行的。若是我所料不差,應該會先以河南府試點。如此一來也好,這邊丘陵山地更多,越發能昭顯成效,使得質疑者熄聲。”曹顒朗聲道。


    別的還好,那煙草之事,蔣堅卻是不解,遲疑了一下,發問道:“大人在京中,不是主張禁煙的麽?”


    “堵不如疏。自前朝煙草傳入我國,這北方諸省逐漸普及,是能禁得了的?不過這些煙草,卻不是要在民間流通,要歸到內務府那邊。”曹顒笑著說道。


    這是曹顒想出的一條生財之道,這麵向的自然是手中有銀子的官僚地主階級。


    曹顒自己個兒,也是個大地主,自然曉得地主的日子多逍遙,每年的收益有多少。到了河南府後,對這個認知,越發清楚。


    因為李廷臣屠了三個莊子後,迴來孝敬曹顒的銀子,就有八千兩。


    加上之前的一萬餘兩,曹顒到河南府兩個月不到,就收到將近兩萬兩的“賄賂”。這些銀子,曹顒一文沒留,都在稟明康熙後,以捐響的名義,使人運到西北了。


    這次亢氏兄弟之所欲能占了山寨,與官兵對峙半月,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們手中有銀子。除了他們的,還有白蓮教徒捐出來的。這些銀子,購買了私槍私炮,鎧甲刀劍,使得他們有模有樣地弄出個“農民軍”。


    要是換做一百年後,曹顒說不定心裏還能動點小九九,想著點私心。眼下,卻是封建集權最嚴峻地時候,沒有可乘之機。


    百姓經曆前朝戰亂,還有八旗鐵騎的踐踏,修生養息,正是民心思靜的時候。


    說白了,就是造反的時機不到。


    曹顒這邊,隻能想著做“名臣”了,為百姓多謀些實事。


    曹項宅子,看著綠菊收拾好的兩包衣服,曹項點了點頭,道:“看著怪暖和的,想來過冬也夠了。”


    這是女子衣裳,想著巡撫衙門獄中的那位,綠菊心中不曉得什麽滋味。本應感激的,但是見曹項這般上心,還還有些酸。隻是麵上卻不顯,道:“爺,除了這兩套冬衣,再預備些銀子吧?聽說在衙門裏,都要花銀子打點的。”


    曹項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也好。”


    原來,曹顒已經定了十六日啟程迴京,途中要到巡撫衙門的。嬌嬌現下就在巡撫衙門監獄中,曹顒已經得了風聲,康熙沒有株連之意。這個嬌嬌,最後可能為官奴。


    曹顒曉得堂弟這邊還想著當日的承諾,想要盡力庇護嬌嬌。他雖不會辣手摧花,但是也不會任由曹項肆意,要不然往後就失了“敬畏”之心,還不知要惹出什麽禍患。


    所以,嬌嬌仍是以亢氏匪屬的名義,入了監獄。不過,曹顒還是心軟,使人打了聲招唿,對她有保全之意。


    “爺,大太太大奶奶上個月使人送了禮,雖然咱們當時迴禮了,這些大爺、二爺迴京,也不好叫他們空手迴去。皇帝賞賜的東西裏,有些好料子,還有幾樣拿得出去的首飾,加上爺那邊的那塊硯,孝敬給長輩與嫂子們可好?”綠菊笑著說道。


    上個月打發京城的人迴去時,曹項還沒迴來,迴禮也是倉促,所以綠菊才這樣說。


    曹項見綠菊想得這般周全,拉了她的手,道:“辛苦你了,整日裏為我操心這些。大哥、二哥已經好好地訓了我。那些東西,既是成了皇上賞賜的,你也做兩套新衣,不要這樣素淨了。早知要讓你跟著吃苦,我當日就不該那般輕率。”


    綠菊抿了抿鬢角,搖頭道:“爺,我不覺得苦。隻是覺得委屈了爺,要是在京城,也不會累得爺遭這些罪。”


    “委屈?”曹項聞言,臉上說不出是悲是喜,道:“委屈什麽?不過是靠家族庇佑,要不然怎麽會不到二十,就做了七品官!”


    看著他黑瘦的容顏,還有眼中的鬱鬱之色,綠菊心中一痛,抓了曹項的胳膊,低聲道:“爺,同大爺說說,您迴京吧?”


    “迴京?”曹項聞言不解。


    “出京這一年來,爺從沒放下功課不是麽?明年春闈,爺迴京應試吧。”綠菊帶了幾分心疼之意,勸道:“中進士,入翰林,才是爺打小的心願,不是麽?”


    曹項聽了,隻覺得少年的心願已經如此遙遠。


    他苦笑道:“為了謀這個缺,花了二哥不少銀子,還用了大哥的人情,如今才到任一年……”


    “爺,您好好想想。大爺與二爺都疼您,沒指望您在外頭做出多少政績來。要是爺重新走科舉仕途,他們不會反對的。”綠菊說道。


    曹項聞言,卻沉默了。


    要想趕順天府鄉試,太過匆忙,怕是已經來不及。不過他是國子監監生,有資格同舉人一道參加明年春的會試。


    想著這一年多的做官生涯,曹項對於讀書趕考的生涯,竟生出幾分懷念之意……


    京城,曹府,梧桐苑。


    趕在中秋節前,韓江氏過來會帳。如今稻香村的收入還算穩定,十間鋪子的收益非常豐厚。因正趕上曹家小公子恆生的生辰,韓江氏還專程預備了禮物。是上好的文房四寶,看著就價值不菲。


    “太客氣了。他一個小孩子,最是淘氣的時候,哪裏用得了這些好東西。”初瑜撂下禮單,笑著對韓江氏道。


    “都說二公子勇武,原應該備些刀劍之物,才合二公子的心思。隻是小婦人是婦道之家,對於那些都不熟悉,一時尋不到好的,還不若送這個,給二公子使喚。雖比不上貴府的,多少是些心意。”韓江氏說道。


    初瑜曉得她是重禮之人,就應承了這份好意,使人將恆生喚來,謝過韓江氏。


    韓江氏不敢受恆生全禮,起身避開,折騰一番,賓主才重新說話。


    “奶奶,同仁堂這幾年,冬春都施藥,名聲甚好。稻香村雖不好學著邀名,但這幾年南點鋪子漸多了,有幾家已經有些規模,價格定得還低。今年已經有些影響稻香村,要不然憑著端午與中秋的收益,收入原本應該比現下多才是。等到明年,他們立足,推廣起來,稻香村的買賣就要艱難。如何使得百姓認稻香村這個牌子,或許當想幾個好法子。”韓江氏道。


    初瑜聞言,猶豫了一下,問道:“韓掌櫃所說的幾家南店鋪子,是不是包括桂香村?”


    韓江氏點了點頭,道:“看來奶奶也聽到傳言了。原還不覺得什麽,隻曉得九貝子似乎也對這餑餑買賣起了興致,才在前門開了店。沒想到這幾個月,桂香村開的幾家分店,都在稻香村附近。稻香村裏的大師傅,多簽的是二十年的合同,他們也挖不走。不過聽說京裏其他南點鋪子的師傅,都匯集到桂香村了,還有從南邊請來的師傅。鋪子籌劃,請人進料,如同當年的稻香村一般無二。”


    這件事,韓江氏也是鬱悶。


    開始還隻當九阿哥一時興起,沒想到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桂香村的鋪子已經開了五家。


    這點,連初瑜也沒想到。畢竟,九阿哥是她的親叔叔。這京城誰不曉得稻香村是初瑜的產業,這叔叔與侄女搶生意,說起來也是跌份。


    別人說起時,也隻能念叨九貝子是徹底鑽錢眼裏去了,臉麵都不要。


    初瑜這邊,本就不缺銀子使喚,稻香村的買賣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按照她的性子,稻香村的名聲已經太大了,連宮裏的主位們也念叨外頭的點心,有些招搖。


    出了九阿哥的買賣,雖說稻香村的收益減了,但是少了些風頭,也是好事。


    “買賣這塊,還是以和為貴的好,想不要有什麽動靜,還是等大爺迴來後再說吧。聽我們老爺說,大爺重陽前後就能到京。”初瑜想了想,道:“不過說起同仁堂的施藥,我倒是想起一事兒,我早年曾在佛前許下心願,若是我家大格格眼疾好了,我願鋪路搭橋,積幾分大功德。隻是我家大爺在朝為官,行事多有多便。這隻是我為母之人一片誠心,並沒有邀名之念。要是韓掌櫃方便,還懇請韓掌櫃幫襯我一把。看看是否能以鋪子那邊的名聲行事,省得沾上曹家,引得小人口舌。”


    “奶奶,就算以商賈之名,若是直接捐銀子也名不正言不順。”韓江氏思量了一迴,說道:“現下朝廷正納捐,要不奶奶想想這個?”


    “這個?”初瑜不解道:“韓掌櫃所言何意,難道還想要捐功名麽?”


    “奶奶,若是想花銀子,沒有比納捐更合適的。聽說朝廷捐銀子是為籌餉,要是奶奶這邊捐了功名,既能積了陰德,傳到禦前,對曹爺的前程也是好的。這又是為做事好的掌櫃與采買捐功名,他們自然越發對東家死心塌地。”韓江氏道。


    一番話,說得初瑜不禁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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