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雖說來人隻是說“是爺”,沒有自報家門,但是滿京城,有這般囂張氣勢的“九爺”除了當朝皇子九貝子,還有哪個?


    更不用說,韓江氏是見過九阿哥的。


    去年二月二的招投標,韓江氏扮了男裝去見識過的。九阿哥穿著皇子服飾,坐在貴賓席上,韓江氏有些印象。


    並不是有心巴結權貴,而是多少對那些癡迷商賈之事的九阿哥有些好奇,所以聽旁人提及時,才抬頭看了一眼。


    心裏想著,韓江氏已經屈膝做了個萬福,道:“小婦人見過九爺。”


    看來,九阿哥實是沒有街頭說話的興致,指了指身後道:“今日爺專程過來,韓掌櫃就賣爺個麵子,過來聊兩句……”


    九阿哥看著隨和,但是語氣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到京城三、四年,韓江氏不再是那個坐井觀天的商婦。


    對於九阿哥,她也算知之頗深,去年田氏被劫掠的緣故,她是一清二楚。


    在京城的商界,九阿哥“威名遠揚”,誰不曉得這位當朝皇子心狠手辣。韓江氏額上已經滲出汗來,若是觸怒了這位皇子爺,還不曉得會鬧出什麽禍事。


    一時之間,她也沒有妥當的主意。


    九阿哥見她沒有迴複,有些不耐煩,冷哼了一聲。


    九阿哥身後,有幾個長隨,看著韓江氏,像盯著獵物一般。瞧著那樣子,要是韓江氏敢開口說個“不”字,就要上前製人。


    韓江氏長籲了口氣,挺了挺腰板,微微點點頭,道:“既是九爺吩咐,那民婦就叨擾了……”


    九阿哥聞言,臉色這才好些。


    韓江氏轉過身來,吩咐小福道:“叫掌櫃使人將新製的酒釀餅往各府送幾匣子嚐鮮,再裝兩匣子過來,孝敬九爺。”


    小福躬身應了,立時轉身疾行兩步,進了稻香村鋪子。


    九阿哥見狀,也沒有攔著,隻是看著韓江氏一眼,指了指後頭的茶館,道:“韓掌櫃,請。”


    “不敢當九爺的請。”韓江氏低頭迴道,隨後帶著小喜跟著九阿哥進了茶館。


    雖說外頭掛著茶幌,但是進了鋪子,大堂布置得卻是雅致,意外的是,並沒有客人。


    這間茶館,韓江氏是曉得的。這家掌櫃的腦袋活泛,守著稻香村前門店,就沒有想其他茶館那樣,自備各種硬麵餑餑做查點,一水兒的稻香村點心。


    這邊客人現點,那邊直接小夥計打發到稻香村鋪子裏買。用上等的瓷器盛放,看著甚有檔次。


    瞧著掌櫃的在九阿哥麵前諂媚,一口一個“主子爺”,韓江氏有些意外,看來九阿哥涉足的生意比外頭傳言的多。


    她卻是不曉得,九阿哥當初買下這個店麵,就是為著稻香村來著。原也是想做南點鋪子,後來見稻香村成了氣候,才放棄這個念頭,開了茶館。


    九阿哥原想叫韓江氏二樓雅間說話,不過瞧著她一身寡婦裝扮,就走到大堂角落一處,吩咐跟著屁股後頭過來的掌櫃道:“沏壺好茶,爺要同韓江氏說話。”


    那掌櫃的最會看人臉色,躬身應著,帶著屋子裏的幾個小夥計下去,稍後才親自捧了茶盤,送上來一壺好茶,隨後又退了下去。


    這會兒功夫,小福已經捧了酒釀餅過來,擱在茶幾上,她則是退到韓江氏身後,同小喜並排站著。


    屋子裏,隻剩九阿哥與韓江氏主仆三人。


    九阿哥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薄薄的冊子,還有幾頁紙。他將那幾頁紙推到韓江氏麵前,道:“韓掌櫃先瞧著這個。”


    韓江氏伸出手來,拿起看了,是前門“永順錢莊”的地契與房契,還有官府照會。這個錢莊,是京城生意最紅火的錢莊之一。


    韓江氏撂下這幾頁紙,抬頭看了一眼九阿哥,道:“民婦看過了,九爺還有何吩咐?”


    九阿哥沒有說話,指了指茶幾上那本薄冊子。


    韓江氏吸了口氣,打開來,麵上不見異常,心裏卻是驚詫不已。這是一本康熙五十五年九阿哥名下各處鋪子的收益總賬。


    九阿哥涉及的行業五花八門,單京城一地,就有百十來處產業。京畿、直隸、江南等地,也有些生意涉足。


    即便不能說九阿哥富可敵國,但是這份身價在當朝宗親皇子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你進京這幾年,爺都瞧著。是個做生意的材料,不當拘在這幾間餑餑鋪子裏。”九阿哥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爺不是個大度的人兒,之前為了這些買賣,心裏也嫉恨過曹顒,對你這個出麵做事的大掌櫃自然也看不過眼。不過,瞅著你將稻香村立足,將這鋪子生意越做越紅火,爺也起了惜才之念。”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道:“不是沒起過別的念頭,在爺眼裏,曹家真沒什麽分量。淳王府大格格也好,雅爾江阿的愛寵也罷,爺真要強了你,七爺與雅爾江阿能拿爺如何?就算鬧到禦前,頂天了不過是一頓申斥罷了。不是爺不敢,是爺不屑。一個女人家,能做到這步不容易,是個人才,爺想用你,不是想毀你。今日過來,也是一時興起。爺乏了,懶得再操心這些,想要找個妥當人托付。要是你願意幫爺,那間錢莊就是爺送你的見麵禮。聽說你家在江寧的六合錢莊也是多年的招牌,是你母親的嫁妝。你寡婦失業,為了避開族人與婆家逼迫,背井離鄉,也是不容易,就不想將六合錢莊在京城再開起來麽?”


    九阿哥如話家常,全然沒有直接淩厲。


    韓江氏已經漲紅了臉,她早就知道京城居不易,在權貴眼中,自己比螻蟻強不了多少,不過是依附曹府勉強立足。不過,聽九阿哥這般大剌剌地說出,還在覺得有些難堪。


    在京城開錢莊,確實是她早年的願望,但是她腦子還沒糨糊,自不會與虎謀皮。


    “九爺器重,民婦感激不盡,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民婦上京,受郡主恩惠頗深,有生之年,願盡綿力,以報郡主恩德。”韓江氏低著頭,不卑不亢地迴道。


    對於他的反應,九阿哥並不意外。


    他笑了笑,並沒有惱怒之意,指了指那賬簿道:“既是韓掌櫃不願離開曹家,就替爺將這個轉交給曹顒,給曹顒傳個話,這是爺的家底,爺要同他合夥開金店,這個大掌櫃就由韓掌櫃來做。”


    韓江氏聞言,不由一怔。


    京城“金店”分兩種,一種是賣金器的地方,一種則是收兌金銀,外加上經辦捐官,專門跑衙門的。同文選司與納捐房都有往來,從登基核準開始,包攬一切捐官事宜。


    幹係重大,韓江氏怎麽會輕易應下,忙輕聲道:“這是九爺看重的大事,民婦中間傳話,要是有不足之處,豈不是辜負九爺好意?要不然,還是請曹爺過來,聽九爺當麵吩咐。”


    九阿哥冷哼一聲,道:“就算爺請他,他有膽子過來麽?左右爺是交代韓掌櫃了,就算曹顒不合夥,這金店也是照看的,就說我說的,讓他思量著辦吧。”


    說完,九阿哥站起身來,衝韓江氏點點頭,就移步往外走。


    韓江氏從座位上起身相送,看著茶幾上留下的賬簿與地契、房契等物,不禁皺眉。


    少一時,就見楊子墨帶了幾分焦急,從外頭進來。


    見韓江氏安然無恙,他才鬆了口氣。韓江氏已經將賬冊等物讓小喜收好,留在這邊沒有立時離去,也是擔心楊子墨與曹府來人。


    “不是說九貝子一直病著麽,怎麽想起尋你的麻煩?”楊子墨帶著幾分擔心,問道。


    這其中究竟,韓江氏也不好深說,道:“許是路過,是小妹膽怯,有些慌神了,驚擾了姐姐。”


    楊子墨搖搖頭,道:“也不是外人,妹妹同我客套什麽?”說到這裏,他往四下看了看,道:“曹府的人呢?妹妹也當往曹府送信了吧?”


    說話間,就聽到門口有動靜,是曹府來人了。


    來的是初瑜奶媽葉嬤嬤,是認識韓江氏與楊子墨的,進來同二人見過後,道:“韓奶奶,我們格格使老奴來接奶奶過去說話。”


    原來,初瑜那邊得了稻香村的消息後,就立時尋曹顒商議。


    雖不曉得九阿哥要找韓江氏何事,但是既是說話的地方是茶館,又容小福迴去報信,曹顒的心裏就踏實幾分。


    曹顒與初瑜商議後,還是以初瑜的名義,使葉嬤嬤來接韓江氏。


    韓江氏這邊,這是要同曹顒商議的時候,聽了葉嬤嬤的話,點了點頭,道:“曉得了,勞煩嬤嬤走這一遭了。”說話間,已經從手上褪下一隻平紋金鐲子,塞到葉嬤嬤手中,道:“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嬤嬤留著賞人吧。”


    作為初瑜的奶媽,葉嬤嬤這些年在府中隻是榮養,並不派什麽差事。韓江氏在曹府住過,曉得這點,才有所後贈。


    葉嬤嬤推辭不過,笑著收了。


    楊子墨雖滿心好奇,但是也算是了解韓江氏,見她方才就岔開話,沒有說詳情,想必這其中牽扯到曹家,不好輕易對人言。因此,他就吩咐了韓江氏幾句,先迴別院了。


    曹府,梧桐苑。


    曹顒從蘭院給父母請安迴來,換下官服,背著手,在地上踱來踱去。原本因魏黑與李衛迴府歡喜的好心情,也因九阿哥的節外生枝蒙上一層陰霾。


    初瑜見狀,看了眼座鍾,道:“額駙別急,嬤嬤去了有一會兒了,快迴來了。”


    曹顒點點頭,止了腳步,轉身走到炕邊坐下來,重重地長籲了口氣。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詭異,本應沉寂到四阿哥登基的十三阿哥現下就想要出山;因八阿哥故去患病休養的九阿哥莫名其妙地尋上韓江氏,這叫什麽事兒?


    伴君如伴虎,他還費心思量如何想出“生財之法”,卻要承擔皇子們的施壓。


    難道,世界離了他,還不行麽?


    初瑜見丈夫心事重重的,低聲吩咐喜彩道:“使人到二門問問嬤嬤迴來沒。”


    喜彩應聲出去,還沒等吩咐小丫頭,就見葉嬤嬤領著韓江氏過來。


    “格格,額駙,嬤嬤迴來了,韓奶奶也到了。”喜彩揚聲稟告道。


    韓江氏進屋,將同九阿哥的會晤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那錢莊拉攏她之事,她原想隱下不說,但是猶豫再三,還是如實說出。


    初瑜還糊塗,隻知道這個生意不好做,雖說是賺錢的買賣,但是以九阿哥的性子,像是要吃獨食的。


    能再京裏開金店,經營捐道的,誰沒有幾分背景,都是權貴顯宦人家。


    曹顒拿著那賬簿,心裏已經轉了好幾個彎。


    醉翁之意不在酒,九阿哥的本意,並不在字麵中。要不然,他才是吃飽了撐的,尋思找曹顒合夥。


    誰不知道曹家父子是“帝黨”,曹顒這些年,雖說宦海沉浮,但擺出來的也是“忠孝”之態。更不要說如今曹顒是任六科給事中,需要經常君前當差,還有直奏權……


    思量一遭,曹顒對韓江氏道:“這東西就放在這邊吧,明兒我使人送迴去。這次卻是虛驚一場,連累你擔驚受怕,實是對不住。”


    “曹爺客氣,是小婦人沉不住氣,有些大驚小怪了。”韓江氏俯身迴道。


    這會兒功夫,就有媳婦來請示,問預備接風的酒席擺在何處。


    韓江氏見傳話畢,外頭天色漸黑,就起身告辭。初瑜原還想留她用了晚飯再走,見她神色中難掩疲憊,就沒有在挽留,隻是使人送出二門,傳話外頭好生送迴去。


    待韓江氏離去,初瑜猶豫了一下,問曹顒道:“額駙,九叔到底是什麽意思,真想要與咱們合夥做生意麽?”


    曹顒搖搖頭,道:“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也不過是讓我傳話罷了……”


    鬆院,上房。


    王鶯放下筷子,偷偷地看了眼常姑姑。剛好常姑姑也笑盈盈地看著她,兩下裏對了個正著。


    “姑姑……”王鶯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喃喃道。


    常姑姑點點頭,道:“筷子的姿勢對了,坐姿也不錯,有幾分女孩兒樣……”說到這裏,視線落到王鶯麵前的飯碗中,看著裏麵剩下的幾粒米,不讚成地搖了搖頭,道:“隻是做人當記得惜福,一粥一飯當思之不易。”


    王鶯紅了臉上應了,低下頭拿去筷子,將碗底的幾粒米都扒拉到嘴裏。


    這時,就聽有人笑道:“姑姑又教姐姐學規矩了?”


    是七娘迴來了,眉目彎彎,手裏提溜著幾包吃食。


    “是香姨讓我送來的,還埋怨我一番的,嗔怪我沒拉姐姐過去耍。”七娘將吃食放在桌子上,扭過頭來,對常姑姑道:“姑姑,這是香姨從魏叔老家帶來的東西,是尋常百姓人家過年的醃肉。小時候我嘴巴最饞,經常偷偷拿來當零嘴兒的,切著薄薄的片,用火烤了,可香著。”


    常姑姑見她這般活潑,想要板著臉說教兩句,已經被七娘拉了胳膊。就將七娘眼睛亮晶晶地說道:“姑姑,咱們這就切幾片,烤來嚐嚐啊?”


    雖說才吃完晚飯,但是王鶯有些觸景傷情,望著那醃肉,呆呆地說不出話。


    常姑姑見狀,心裏歎了口氣,拍了拍七娘的手,道:“既是想吃,就使小扣子送到廚房,使人做吧。”


    七娘也瞧見王鶯不對,後悔自己說這個著她,央求常姑姑道:“姑姑,讓鶯姐姐與七娘同去吧?隻當消消神兒,迴來的時候也能去看看天佑與恆生去。”


    常姑姑見王鶯消瘦的小臉,不由心生憐惜,點了點頭,道:“去就去吧,隻是要記得一條,太太早交代過,不能讓幾位小爺吃外頭的東西。”


    七娘使勁點頭,道:“曉得,曉得,自從上迴左住吃了地瓜拉肚子,連大爺都不買外頭的吃食了……”


    出了鬆院,七娘見王鶯仍是悶悶的,拉了她的胳膊,道:“鶯姐姐也歡喜歡喜,是不是覺得悶?要不然明兒我同紫晶姐姐說,帶你出去逛逛京城?”


    王鶯擠出幾分笑來,拍了拍她的腦門道:“七娘好心,姐姐心領了,我哪兒也不想去。還是消停地呆著吧,省的姑姑囉嗦。”


    七娘撅著嘴道:“姐姐要是不覺得悶,怎麽一臉心事,叫人瞧了不落忍?”


    王鶯聞言,神色一僵,抓住七娘的胳膊,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妹子,曹爺叫我忘了的事兒,我怎麽也忘不掉。不僅忘不掉,而且越來越清晰,那地方……”


    話未說完,已經被七娘伸出小手擋在她嘴邊。


    七娘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看著王鶯道:“鶯姐姐,曹爺那番話,都是為了姐姐好。姐姐還想這些,對得起哪個?”


    王鶯麵色慘白,露出兩行淚,低聲道:“妹子,我真是不甘心,那些東西,那些東西……是我用了我父兄性命換來的……就是修路搭橋,為逝者祈福也好……要不然,我爹與我兄長豈不是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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