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上壽(下)


    十六阿哥沒有去曹家,卻是同曹顒一道出得宮來,兩人一道往四阿哥府上去了。


    今日十月三十,除了是李氏四十六歲壽辰外,還是四阿哥三十九歲生日。因還在孝期,所以王府並沒有宴請賓客。


    十六阿哥穿著白袍子,到曹家忌諱,到雍王府這邊則不算什麽。因為同為八阿哥手足的四阿哥,按照規矩,也要為八阿哥守孝。


    聽說十六阿哥與曹顒到了,四阿哥吩咐人將他們引到客廳。


    “四哥,今兒弟弟同曹顒給哥哥拜壽來了。”十六阿哥見四阿哥進來,從椅子上起身道。


    曹顒在旁,亦跟著十六阿哥起身,躬身見禮。


    四阿哥擺擺手,叫兩人起來。賓主重新落座,四阿哥看了曹顒一眼,對十六阿哥道:“十六弟與曹顒能專程趕來,我心甚慰。隻是規矩所限,今日不能留你們兩個吃酒了。”


    十六阿哥笑著說道:“這個四哥不說,弟弟也曉得。我不過是閑著沒事,知道四哥休沐,就過來尋四哥說話,四哥不要嫌弟弟煩。至於曹顒,還得趕迴家去做孝子,不能久留。”


    “是麽?”四阿哥隨後應著,看了眼曹顒。


    說了幾句閑話,十六阿哥望了望座鍾,見時候不早,怕耽擱曹顒,就對曹顒道:“孚若,你先迴府吧,我同四哥喝會兒茶再迴宮。”


    曹顒閑坐無話,也正打算告辭,聞言便起身,同四阿哥別過。


    四阿哥喚了個管家,吩咐將曹顒送出府。


    十六阿哥端著茶盞,忘了裏麵的茶葉浮浮沉沉的,半晌沒吱聲。


    四阿哥見他神色悵悵的,有些發愁的模樣,開口問道:“這是怎麽了?遇到難處了?”


    十六阿哥皺著眉,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道:“四哥,我現下見了曹顒,老想踹他一腳,都快魔怔了。”


    誰不曉得,十六阿哥與曹顒關係向來要好。從親戚上說,他們是表兄弟;從姻親上說,十六阿哥是曹顒的叔嶽丈。加上兩人當年為同窗,這交情甚為深厚。


    雖說朝廷有規矩,皇子阿哥不得結交朝臣,但是這些年也沒礙了十六阿哥與曹顒的親近。


    這好好的,怎麽想起這個了?


    四阿哥聽了,有幾分納罕,挑了挑眉毛,道:“怎麽,曹顒得罪你了?”


    十六阿哥支著下巴,搖了搖頭,瞅了瞅門外侍立的小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四阿哥見狀,揮揮手,將人都打發得遠遠的。


    十六阿哥這才歎了口氣,對四阿哥道:“四哥,雖說曹顒做了咱們侄女婿,但是從額娘那邊論起,我還要喚他聲表哥。認識七、八年,有時候心裏還真挺依賴他,凡事樂意尋他拿個主意。這要是……這要是曹夫人真是皇家血脈,不管是伯王的女兒,還是皇父的公主,那曹顒豈不是都是咱們的外甥?我這當舅舅的,將外甥當表哥這些年,這叫什麽事兒?不應該踹他兩腳,解解恨?”


    這些塵封往事,四阿哥的心中曉得些。


    聽十六阿哥說話帶著孩子氣,他實是哭笑不得,板著臉道:“十六弟,慎言。這些捕風捉影之詞,豈可盡信?”


    十六阿哥摸了摸下巴,道:“四哥,您以為弟弟願意信?不信又能如何?除了月初的如意之外,聽說去年太後給曹家的賞賜中,還有太皇太後的遺物。太後她老人家,這些個孫女、孫媳,誰有這個體麵?就是五哥府上的幾位福晉,也不曾有過這般厚愛。再說,宮裏的幾位娘娘,哪個是吃素的?這兩日,曹夫人壽辰,宮裏賜禮的主位不是一個兩個。”


    十六阿哥說得這些,四阿哥都曉得。隻是有些話十六阿哥說得,四阿哥卻說不得。


    見四阿哥緘默不語,十六阿哥道:“四哥,弟弟實是想不明白,皇阿瑪或者伯王到底有多大的苦衷,任由皇家血脈流落民間?這傳聞雖說得有鼻子有眼,卻是禁不住推敲……”


    見十六阿哥對這個上心,四阿哥神色一沉,道:“十六弟,不管真相如何,既是皇阿瑪沒有公布天下之意,十六弟這邊也別節外生枝,要不然處境難堪的隻會是曹家諸人。”


    十六阿哥低聲道:“弟弟不過是好奇罷了,連額娘提及姨母,都帶了恭敬之意。怕不是空穴來風……”


    曹府,蘭院,上房。


    屋子裏燒得暖暖的,李氏坐在炕邊,笑嗬嗬地跟著曹穎、曹頤閑話家常。少不得誇曹穎之女可愛,又跟曹頤念叨了兩句壽哥兒。


    曹頤原想帶壽哥兒迴娘家,但是因天氣寒,壽哥兒這幾日又有點咳,所以沒敢折騰他。


    曹穎與孫玨長女,小名叫丹兒,今年七歲,梳著兩個環髻,穿著一身銀粉色小旗袍,看著甚是乖巧可愛。


    曹頤這邊,麵上笑著,心裏已經覺得不對。想著方才獻壽禮時,曹穎那邊又是金、又是玉,體麵是體麵,卻不像是自家人。


    曹穎這邊,心裏後悔不迭,已經開始埋怨丈夫不懂事。


    曹頤婆家是國公府,地位比孫家高了不止一截;說起親近來,她是李氏撫養長大的,曹穎這邊隻是隔房的侄女。


    既是曹頤還是往年的例,那孫家這邊也當是往年的例,送些壽麵與衣服料子就是,非要大張旗鼓地弄這些。


    幸好,兆佳氏還沒過來,要不然不曉得要氣成什麽樣。


    聽聞兩個姑奶奶迴來,初瑜就過來陪著說話。待曹穎的禮單一出,初瑜便曉得這是那位孫家姐夫的手筆。


    這兩年,孫家隨禮,越來越重,鬧得初瑜都有些困惑……


    東府,內院。


    兆佳氏穿了身簇新地青緞麵直毛旗袍,外邊罩了淡藍色的襴褂,看著素雅得很。她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呲了呲牙。


    看到上麵黃色的煙漬,她不由皺眉,迴頭對紅梅道:“將青鹽拿來,我要擦擦牙。”


    靜惠站在一旁,已是穿戴整齊,等著婆婆一同出發。


    從西府傳來消息,道是大姑娘與三姑娘迴來,至今已經有半個時辰。兆佳氏這邊收拾了半晌,還沒有收拾好。


    少一時,紅梅將青鹽送上來,兆佳氏對著鏡子擦了會兒牙,覺得瞅著好些了,才收拾利索,抿了抿鬢角,從凳子上起身。


    “要不要帶天護過去?”兆佳氏像是在問靜惠,又像是自言自語。不等靜惠說話,她就搖搖頭,道:“還是不帶了,要是哭鬧起來,怪令人心煩。”


    說話間,婆媳兩個往西府來……


    卻說曹顒這頭,從雍親王府迴來,路過鼓樓這邊一家稻香村,想著給母親定製的壽桃。他便勒了馬韁,使人過去詢問。


    據掌櫃的所說,早晨大掌櫃過來,已經取走了。


    曹家西府,蘭院。


    曹頤同李氏與初瑜說了幾句家常,眼睛就落在地上桌子上擱著的幾盤子壽桃上。


    “這桃子,是麵桃?”她有些不敢置信,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桌子前去探看。


    “自然是麵桃,這大冬天的,還能有新鮮桃子不成?”李氏笑著說道。


    “遠遠地瞅著很真的似的,白裏透紅的,好像還能聞到桃子的香味兒……”曹頤近前,忍不住拿起一枚桃子,放到鼻子嗅了嗅,訝聲道:“真是桃子味兒!”


    “是麽?拿過來我瞧瞧,這是韓掌櫃早上送來的,還沒來及細瞅。”李氏聽了,也有幾分新奇。


    曹頤將盤子端起來,走到炕邊,擱在炕桌上。


    李氏低下頭,聞了聞,道:“雖不濃,但確實有桃子味兒。這個韓掌櫃,倒是有幾分真本事。這琢磨餑餑花樣的功夫,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丹兒到底是孩子,聽到大人們說起吃食,眼睛也就粘在那盤壽桃上。


    怨不得方才曹頤看花眼,這壽桃賣相極佳。每個桃子都是下邊是白白嫩嫩,上邊是淡淡的紅暈。


    李氏見丹兒望著壽桃,就拿起一枚,送到她手中,笑著說道:“好孩子,幫大姥嚐嚐,這餑餑到底沒有沒桃子味兒。”


    丹兒沒有伸手去接,轉過頭來,看了看身後的母親。待曹穎點頭,她才從李氏手中接過壽桃,咬了一小口,隨即點了點頭,道:“大姥,有桃子味兒,甜……”


    “是麽?那丹兒乖,好好吃。”李氏撫了撫丹兒的頭,笑著說道。


    曹頤在旁,看著那壽桃,半晌才舍得移開眼,轉過頭來問初瑜道:“嫂子,這是稻香村裏的餑餑?早先怎麽沒聽過,不管是自己用,還是上禮,這可都是好東西。”


    初瑜搖搖頭,道:“現下,鋪子裏還沒有這個。前幾日想著給太太定製些壽桃,正好家裏有莊子那邊送來的桃汁。便送到鋪子那邊,製了這些。今年雨水少,桃樹又多在山上,不好灌溉,所以收成少。除了釀酒與製果脯的,桃汁就做了幾壇子,都沒了。待到明年果子季,多預備些,許就有了。”


    曹頤聽了,惋惜道:“可惜了了,要是還有這個的話,指定賣的比五子粽還好。”


    “韓掌櫃也是這個話,今兒她特意過來,除了給太太拜壽外,就是想問問桃汁的事兒。卻是急不得,隻能等明年了。”初瑜說道。


    李氏見曹頤對壽桃上心,道:“外頭雖沒賣的,家裏卻有不少枚。待會叫人裝些給你,迴去給親家太太與壽兒嚐嚐。”


    曹頤聞言,拉了李氏的胳膊,撒嬌道:“還是母親最疼女兒……”


    “多大了,還撒嬌,也不怕嫂子、姐姐們笑話?”李氏摸索著曹頤的肩膀,笑著說道。


    初瑜與曹穎兩個在旁,都跟著笑出聲來。


    門外,兆佳氏的臉上,卻是陰晴變換,幾乎要發火。


    就算李氏養了曹頤幾年,這曹頤也是二房的血脈。倒是攀了高枝,就不曉得根本,還一口一口地喚李氏為母。


    靜惠站在一邊,曉得婆婆的心病,咳了一聲,吩咐丫鬟傳話。


    聽說東府二太太與二奶奶來了,李氏與初瑜尚好,曹穎與曹頤都收了笑意。


    除了李氏,屋子裏眾人都站起身來,給兆佳氏行禮。


    兆佳氏瞅著氣色不錯,笑著對眾人點點頭,隨後到李氏跟前,蹲了下去,道:“給嫂子拜壽來了。願嫂子長命百歲,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李氏站起身來,拉了兆佳氏的手到炕邊坐下,道:“行了,也不是外人,弟妹還鬧這些做甚?”


    說話間,靜惠也上前給李氏拜過,隨後見過嫂子與兩位大姑姐。


    兆佳氏按捺住怒意,冷冷地看了曹頤一眼。曹頤卻是看也不看她,低聲同旁邊的靜惠說著家常。


    兆佳氏心裏雖恨恨的,但是又找不到機會發作,隻覺得氣悶難當。


    炕上正擺著曹頤與曹穎送來的壽禮,兆佳氏對別的沒留意,目光落到那尊金佛上。這金佛有一尺來高,就算中間是空心的,也得用上幾十兩金子,


    如今,京裏的金子不是一般的貴。就是曹家往董家下大定,所用的金首飾,都是用家裏的金器溶的。


    兆佳氏自己早就惦記一尊金佛,但是沒舍得銀錢。


    現下,她瞅著這金佛,卻是隻覺得礙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哎呦,這金佛是國公夫人的壽禮?到底抬了身份,出手不凡,待嫂子還真是孝順。”說話間,瞥了曹頤一眼,轉頭對曹穎道:“你也跟著學著點,沒得這般小家子氣。就算送不了金器,送些其他擺設也好,就兩套衣裳,怪寒酸的。就算你伯娘不同你計較,也不當如此不盡心。”


    曹頤哪裏會同她計較,神色淡淡的,並不插嘴。


    曹穎在旁,已經白了臉,咬了咬嘴唇低下頭,不敢分辨。


    李氏怕委屈了曹穎,忙道:“弟妹誤會了,那衣裳是三丫頭親手給我縫的。金佛,是侄女、侄女婿盡心送的。方才我還說了她,他們小兩口在京過日子,家裏人口又多,何必這般糜費。”


    兆佳氏隻當自己聽錯,搖搖頭道:“嫂子弄混了吧?孫女婿那脾氣,不像是能送金佛的;還是國公府那邊吧……”


    “沒弄混,三丫頭每年都給我縫衣裳。這個錯不了。”李氏說道。


    兆佳氏訕笑兩聲,望著女兒,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初瑜一直冷眼旁觀,見兆佳氏神色不善,近前道:“太太,瞧瞧時辰,福晉也差不多該到了,媳婦使人往二門去問問?”


    李氏抬頭看了看地上的座鍾,已經是未初(下午一點),點點頭道:“是啊,也該到了,使人問問吧。”


    初瑜這邊,尚沒來得及去吩咐人,就見有媳婦子進來稟告:“太太,奶奶,方才三姑爺到了,大爺陪著在客廳說話。福晉同王爺也到了,大爺與三姑爺在門口相迎。”


    李氏聽了,領了眾人,到二門來迎曹佳氏。


    打了這個岔,兆佳氏倒是不好發作。她狠狠地瞪了女兒兩眼,甚是傷心。


    都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自己這個大女兒,卻是窩窩囊囊的,全沒有堂姐妹的伶俐勁,又是膽小如鼠,凡事都聽丈夫的。


    就算孫家那小子勢利,她做女兒的也不當如此,這不是給自己這個當娘的心裏紮刀子麽……


    前院,客廳。


    曹顒請訥爾蘇與塞什圖兩個坐了,使人送上茶來。因為大家都忙,所以難得坐在一起說話。


    訥爾蘇有些發福,笑著對曹顒道:“不是說這邊府裏要去溫泉莊子麽?什麽時候啟程?你姐姐也嚷著要去呢,如今就等著聖駕出京祭陵,我們就去小湯山泡溫泉。”


    “原想著月中去的,有事耽擱了。父親的意思,也是等著聖駕出巡,再往昌平小住。”曹顒迴道。


    “雖說我們王府莊子同行宮近些,但隻有兩個泉眼。還是你眼光好,那邊離行宮遠些的好地都讓你買了。前些日子,還有人跟我打聽,你賣不賣地。他願意用房山的好莊子換。”訥爾蘇道。


    今早曹顒同初瑜才定了買地之事,聽了訥爾蘇的話,曹顒思量了一下,問道:“是姐夫相熟的人家?”


    “貝子祿賓,我的本家叔叔。”訥爾蘇迴道。


    曹顒點點頭,道:“即是如此,那就換吧。隻是那邊的地這些年賣了不少,剩下幾塊地,泉眼與位置都平平。”


    訥爾蘇笑道:“這兩年內務府在那邊修行宮,有泉眼的地早就讓京城的王公府邸瓜分得差不多了。你肯同他換地,他就該燒高香,哪裏還有他挑的餘地?”


    說起小湯山的地,曹顒轉身對塞什圖道:“你們那邊修不修莊子?要是用地的話,就跟我說聲。”


    “謝謝大哥,我們就不修了。母親不愛出城,府裏人口也少。早先國公府在海澱有個莊子,這兩年也使人修繕齊整,夠使了。”塞什圖道。


    他既這般說,曹顒就沒有再說什麽。倒是訥爾蘇,曉得小湯山地值錢,見塞什圖不生貪心,臉上添了幾分笑意。


    幾人正說著話,就聽到院子裏傳來腳步聲,隨即就聽得門外有人道:“大爺,大姑爺來了。”


    曹顒雖不喜孫玨人品,但是看在孫家與曹穎麵上,也隻好起身推門出迎。


    孫玨就在門外,看到曹顒出來,笑著抱抱拳,道:“公務繁雜,姐夫來晚了,莫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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