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冷意


    熱河,學士府。


    伊都立一迴到府裏,就察覺出不對勁來。楊瑞雪臉上雖帶著笑,但是眼圈泛紅,神色有些僵硬。


    “這是待得悶了?”伊都立說道:“要不然,改日使人找個戲班子,咱們請曹顒、大格格他們來看戲?也省得你整日裏無趣。”


    “咿咿呀呀的,也聽不大懂,有什麽意思。”楊氏卻是興趣寥寥,一邊服侍伊都立換了衣服,一邊小聲說道。


    伊都立見她這般小模樣,將她摟在懷裏,道:“這是誰惹你惱了?告訴爺,爺給你做主。”


    楊瑞雪聽了,笑著摟了伊都立的脖子道:“瞧爺說的,像是誰都能欺負奴似的。”


    伊都立的手在她胸脯上揉了揉,道:“就爺能欺負,其他人要是多看兩眼,爺都要惱了。既不是下人不懂事,那你瞅著怎麽不暢快?”


    楊瑞雪聞言,收了笑,臉上露出幾分委屈來,用小臉貼著伊都立的脖頸,在他耳邊嬌聲道:“爺,那個來了,種子沒發芽……”


    “哪個?什麽種子?”伊都立一時沒緩過神來。


    楊瑞雪已經哽咽出聲,道:“爺,奴想要個兒子。就算閨女不能自己養,長大了要出門子;這兒子總不能還跟奴搶吧?奶奶自己好幾個兒子,也不缺這一個。”


    伊都立到底心軟,見楊瑞雪如此,隻當她思女心切,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生兒子,咱生他四、五個。”


    楊瑞雪聽了,不由破涕為笑,張開櫻桃小口,咬了下伊都立的耳朵,道:“瞧爺說的,奴是老母豬麽?”


    伊都立直覺得渾身酥麻,不過想到楊瑞雪剛才說的,不禁有些遺憾,道:“真是不巧,我今兒淘換了新春宮。”


    楊瑞雪聽了,滿臉緋紅,在伊都立耳邊低聲密語。


    伊都立聞言大喜,笑著問道:“不是嫌疼,向來不肯麽?”


    楊瑞雪摟著伊都立的脖子,撒嬌道:“反正奴要侍候爺,省得爺將種子撒到別的地裏去……”


    伊都立也來了興致,推開她道:“快點叫人擺飯,今兒咱們早點歇……”


    楊瑞雪抿嘴一笑,站起身來,叫丫鬟婆子們上菜。


    飯桌上,楊瑞雪隻夾了兩口菜,喝了半碗燕窩。伊都立見了,越發覺得她乖巧可愛,越發喜歡的緊。


    雖說已成親兩三年,但是伊都立難得有長性,這也同楊瑞雪知趣有關。畢竟,禮教壓人,沒有幾個女子,在床笫上是放得開的。


    為了助興,伊都立還喝了半壺鹿鞭酒,直喝得渾身發熱。


    吃罷飯,撤了桌子,就有丫鬟們抬來木桶,裏麵盛了熱水。兩人沐浴完畢,顧不得天還大亮,就昏天黑地折騰起來。


    周而複始,直泄了三迴,伊都立才死狗似的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再動。


    楊瑞雪披著小衣,用毛巾將兩人都收拾幹淨了,才上床伏在伊都立的肩膀上。


    “色是刮骨刀,你真是要了爺的命了。”伊都立摸著楊瑞雪的耳朵,闔眼道。


    楊瑞雪“哧哧”笑著,道:“爺,這邊的戲班子如何?請個來家裏吧。前些日子,咱們去吃了曹家,也當迴禮才是。”


    “過些日子吧,衙門裏忙。”伊都立隨口道。


    楊瑞雪想著前幾日的家書,曉得主母兆佳氏許是要過來,到時候自己可就擺不了女主人的譜。想到這裏,她越發上心,道:“爺不是說輕省不少了麽?等到聖駕到熱河,爺就算不忙,也不能像現下這般自在。爺,咱們就請一日戲!”


    伊都立想著曹顒也忙了大半月,道:“那就依你,在這邊兩個多月,還沒聽過戲。”


    “爺,那就過幾日請客,明兒開始奴好好張羅張羅,指定不給爺丟臉。”楊瑞雪頗有興致地說道。


    “嗯,依你,都依你……”伊都立已經乏極,隨口應著,已經迷迷糊糊。


    “奴是穿旗裝,還是漢裝?”楊瑞雪帶著幾分興奮,問道。


    半晌不見伊都立迴話,楊瑞雪才發現他已經睡覺了。


    “到底是旗裝,還是漢裝?旗裝比不過郡主格格,漢裝今年又沒裁新衣……”楊瑞雪看著幔帳,心裏拿不定主意……


    轉眼,到了四月十一,伊都立宴請賓客之日。


    這些日子,因曹顒的關係,伊都立同蘇赫巴魯兩個也熟了。兩人都是性子豪爽之人,很是投脾氣。說起草原上跑馬放羊,連伊都立也生出幾分羨慕之心。


    這次宴飲,除了曹顒夫婦,伊都立還請了蘇赫巴魯同內務府幾個關係好的官員過來。


    初瑜本不愛動,曹顒因她這些日子收拾別院辛苦,便想著讓她好生歇一日。剛好寶雅是個戲迷,聽說伊都立府上請了戲班子,再三說項,慫恿著初瑜出來。


    初瑜不願掃大家的興致,便跟著出來。


    因是晚上的飯局,初瑜便沒有帶天慧,而是請悠的,鞋子小巧可愛,自是望個不停。


    初瑜雖不喜楊瑞雪,但是畢竟是來做客的,悄悄拉了下寶雅的衣袖。


    寶雅也曉得失態了,爽朗一笑,望向戲台。


    台上正唱著《牡丹亭》中的名段《驚夢》,旦角剛唱罷,輪到生角上台。那人手裏舉著一截柳枝,穿著繡花梅花的戲服,開口唱道:“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


    寶雅聽得已經癡了,嘴裏跟著低聲吟唱著:“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當年,她初次見柳子丹時,柳子丹也是這個裝扮,唱著這出戲。


    轉眼過了八、九年,真是恍若隔世。她雖沒有“綠葉成陰子滿枝”,但是也為人妻、為人母,隨波逐流,日複一日。


    初瑜在旁聽了,臉上添了笑意。看來寶雅真是戲迷,隨口就能唱上兩句,腔調還有模有樣的。


    楊瑞雪想得則是另外一出了,瞧出寶雅臉色不對,已經尋思著,是不是這位多羅格格未出嫁前有個小情人,否則怎麽看起來這般動情。


    楊瑞雪略帶拘謹,初瑜也不願太同她親昵,這樣一來,眾人便都盯著戲台上。


    這時,就有個媳婦子拿著戲曲折子,低頭走到初瑜跟前。


    楊瑞雪看了,不禁皺眉。就算是初瑜坐在上座,她才是主人。要請客人點戲,也得她這個主人來讓才對,哪有班主直接打發人請戲的。這戲班裏的媳婦太不知趣,竟看人下菜碟。


    初瑜見那人拿著曲單上來,笑著對寶雅道:“你是貴客,你來點。”


    寶雅笑著擺擺手,道:“跟著蹭戲已經夠厚臉皮,還要喧賓奪主不成?你是主客,自然是你來點。”


    “還是你……”話未說完,初瑜臉上已經現了痛苦之色,慢慢低下頭來。


    在她的胸口,已經是插了一把匕首,鮮血不停地湧出來,轉瞬就濕了前襟。


    “啊……”楊瑞雪驚叫一聲,已是軟倒在地。


    就聽“噗哧”一聲,初瑜胸前的匕首被拔了下去,鮮血一下子噴了出來。


    寶雅雖唬得臉色發白,但仍是立時座位上起身,側身擋在初瑜麵前,看著那女子,厲聲道:“你要做什麽?”


    那媳婦子二十多歲,身量頗高,看了看初瑜,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臉上說不出是哭是笑,神情甚是詭異。


    原本在廊下玩耍的方七娘已經聽到動靜,疾步趕來。


    初瑜已經慢慢闔上眼神,身子往一邊傾斜。


    方七娘忙用身子擋住,看著初瑜血淋淋的,小姑娘也不禁膽顫,卻是顧不得害怕,忙撕下一條裏衣,給初瑜包紮。


    這一刀正好刺中初瑜胸前,傷口剛包好,鮮血就又滲了出來。


    初瑜不曉得是疼的,還是其他的,眼角已經流出眼淚,張開嘴,喃喃道:“額駙……額駙……”


    方七娘已經哭出聲來,迴頭衝人喊道:“還等什麽,快去找曹爺,快找曹爺啊……”


    突生變故,台子上的戲子也都傻了眼,樂師已經止了樂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拿著匕首的女子忽然笑了起來,笑到最後已經笑出了眼淚。


    這會兒功夫,前院已經得了消息,曹顒、伊都立等人跑了過來。


    看到初瑜的樣子,曹顒隻覺得手腳冰涼,眼裏再沒有其他的。


    他跨步走上前去,屈膝扶住妻子的肩膀,說不出話來。


    還是伊都立醒過神的早,叫人跑著去請大夫,隨後同蘇赫巴魯一道,帶著人將那女子團團圍住。


    “額駙……額駙……”初瑜的眼淚滑落下來,抓住丈夫的胳膊,低聲喚著。


    曹顒聽了,反手握著妻子的手,穩了穩心神,道:“別說話,別說話,這就叫人接大夫。”說著轉過頭來,眼神有些慌亂。


    寶雅已經退到這邊,低聲飲泣,見曹顒如此,低聲道:“已叫人飛奔去請了。”


    曹顒握了握妻子的手,道:“聽見了麽,大夫就要來了。疼得厲害,咱們也忍忍,咱們也忍忍……”


    嘴裏這樣說著,但是看在初瑜胸前被鮮血滲透,曹顒隻覺得自己也在跟著流血。他身體顫栗著,眼圈已經紅了。


    初瑜的臉色白的怕人,嘴唇青紫,喃喃道:“額駙……冷……”


    曹顒想將她摟在懷裏,又怕抻到她的傷口,身子僵住作一團。


    伊都立看著那女子,眼睛已經要冒出火來,厲聲道:“好歹毒的女子,竟敢入府行兇!”說話間,便招唿著眾人,要將她拿下。


    那女子不待眾人上前,已經迴手將匕首對準自己脖頸,沒有半絲畏懼。


    “昔日曹顒殺我夫,今日我殺他妻,真真是報應不爽。”那女子透過人群,看著曹顒夫婦的方向,惡狠狠地說道。


    “胡說八道!曹額駙是朝廷重臣,哪裏會殺人枉法,你這瘋婆子,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伊都立見她這般瘋癲的模樣,雖覺得詭異,但是也不相信她的說辭:“是了,莫不是因那懸賞的緣故?”


    那女子笑道:“沒錯,若不是機緣巧合,我也不曉得我那死鬼丈夫是死在他手中。”說到這裏,瞪眼道:“可憐我丈夫,前年正月去了口外,好好的大活人,最後隻剩下一堆骸骨。”


    伊都立聽她提到口外,日子又同曹顒出差對上,心裏驚疑不定。


    蘇赫巴魯卻不耐煩她多說,上前兩步,就要將那女子擒獲。


    那女子被圍住,避無可避,咬了咬牙,引頸自戮,鮮血噴了蘇赫巴魯一臉。


    初瑜努力睜眼,嘴唇微微地張著,想要伸手摸摸丈夫,但是哪裏抬得動。


    “別闔眼,再忍忍,就來了。”曹顒連聲勸著,不知何時,臉上已冰涼一片。


    初瑜用盡力氣,摸了摸丈夫的手指,低聲道:“額駙……不疼……就是……有點冷……”說到最後,已經是低不可聞。


    曹顒顫栗著,心裏大慟,使勁摩挲著妻子的手,說不出話來。


    “初瑜,初瑜……”寶雅帶著慌張叫了幾聲,隨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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