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齋戒(上)


    屠二熬不過刑,將能說的都說了。


    除了對殺了郭氏一家供認不諱外,還說了因懸賞金北上的緣故。


    這個消息使得齊敏驚駭不已,誰能想到在大清國治下,竟有人敢懸賞天子近臣的?同時,他也明白十六阿哥突然至熱河的緣故。


    心裏,除了驚駭,就剩下後悔。


    就算是傻子,也瞧出來,十六阿哥是為曹顒護駕保航而來。怨不得問十六阿哥在城外遇襲地,這邊含糊不清。出城去探察,又查不出什麽來。


    感情,十六阿哥是扯了大旗,目的還是為了曹顒的安危。


    雖說是黃帶子,但是齊敏也不敢再小瞧曹顒。連皇子阿哥都來了,曹顒要是真在熱河出事,那他指定也跑不了幹係。


    到了初十,屠二與其大頭目約好的日子,齊敏使人在那邊設下埋伏,卻是一無所獲。


    想到還有漏網之魚,齊敏很是焦躁。


    熱河城裏的氣氛,比平實要森嚴許多。隻要是見看到有旅人打扮,外地口音的,就有兵丁上前詢問。


    所有的客棧酒樓,也都收到衙門的指令,對於異鄉人不得私下收容,否則按照通匪罪論處。


    鬧得後來,就算有照會的異鄉人,也沒有幾個酒店敢留客。


    曹顒這幾日,隻出過一次王府花園,到行宮那邊看妻女。


    雖說也有引蛇出洞的意思,但是浩浩蕩蕩的護衛隊伍,將他的車駕圍了個嚴實。除非對方想自殺,否則誰會這個時候攻擊?


    有齊敏費神,十六阿哥這邊越發無聊。


    實在沒事做,他拉了曹顒在花園的湖邊釣魚,半晌也不見有魚上鉤。十六阿哥失了耐心,將魚竿往邊上摔,道:“孚若,實是無聊了,就算尋不著事兒,也要尋些樂子。”


    “不是說到三月底就有蒙古諸王到熱河參加廟會與等著朝見麽?十六爺再等些日子!”曹顒看著湖麵,心裏對那些釣魚愛好者佩服萬分,這個真夠修身養性的。


    這才多咱功夫,別說是十六阿哥,就是他也覺得無聊至極。


    “廟會,那要四月初八,今年閏三月,這還有小兩個月!”十六阿哥不屑地瞧了曹顒一眼,道:“看你這日子過的,稀裏糊塗的,就不能想點事做。”說到這裏,眼睛骨碌一轉,道:“今兒十幾了?”


    “十三!”曹顒也撂下魚竿,起身活動活動筋骨。


    “後個是十五,咱們去溥仁寺!”十六阿哥臉上添了笑意,看了曹顒一眼道:“孚若,咱們齋戒三日,為皇阿瑪的萬壽節祈福。”


    “齋戒祈福?”曹顒聽著覺得有些耳熟,好像外地督撫,若是不能在萬壽節迴京陛見,多用這個來表達對帝王的忠心。


    “是啊,總要做點什麽。走,到書房,我寫折子,你跟著聯名就是行了。”十六阿哥笑著說道:“這幾日齊敏表現的不錯,要不是得有人盯著外頭,還真想拉他一個。”


    十六阿哥說風就是雨,十五這天,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往溥仁寺去了。


    曹顒初到熱河時,同初瑜來過一遭。


    這邊的主持大喇嘛是由朝廷理藩院這邊委的,都有俸銀可拿。同尋常的出家人比起來,他們接觸的多是權貴官員,所以這邊的齋房幹淨,齋飯也甚是可口。


    聽說十六阿哥與和碩額駙要在寺裏齋戒為皇帝祈福,大喇嘛自然是樂不得的。


    曹顒還是頭一次齋戒,並不清楚這裏麵的規矩。


    來之前,專程問了智然。


    佛家的齋戒,齋是指過午不再吃任何東西,戒是要守戒律。


    不過十六阿哥說了,難得表一次忠孝之心,自然不能學普通的齋戒。


    這不,兩人沐浴完畢,一起到佛堂靜坐。


    屋子裏隻有佛像、蒲團、金剛經,沒有點燃的燭台,還有筆墨紙硯。


    “沐浴,齋戒,加上抄經書,誰能有咱們這般虔誠?”十六阿哥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看著曹顒道:“昨兒吩咐你了,早飯沒吃吧?”


    曹顒點點頭,看著帶著幾分興奮的十六阿哥,實不曉得說什麽好。


    為什麽眼前這個,讓他看不出孝心來,隻覺得十六阿哥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過對於十六阿哥“三日不食”的建議,曹顒也沒有反對。


    這道家不是還有辟穀一說麽?禁食幾日,全當養生之法。


    至於為康熙祈福之心,曹顒自不能同十六阿哥同日而語。看著上麵寶相莊嚴的佛像,曹顒心裏掛念的還是父母家人。


    關於康熙,希望他晚年這幾年想開些,脾氣穩定下來,要不然這天子近臣也委實不好做。


    曹顒跟著十六阿哥,在佛堂過起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寫金剛經”的日子,卻愁壞了齊敏一個,實搞不清楚,這兩位爺為何不消停在王府園子裏呆著。


    這溥仁寺不大,能進駐的兵丁有限。幸好寺廟四周,多是空地,使人把守起來,也算是方便。


    若是尋常日子還好,他這個大總管交代下去,就不用操心。


    現下,就是曉得有漏網匪徒隱匿熱河,他哪裏還敢輕忽,自然日日留守在寺廟這邊。


    他心裏,已經開始埋怨十六阿哥與曹顒不地道。不管是真為皇帝祈福,還是在這邊“以身做餌”,都沒有他什麽好處。


    曉得真相的,隻有他同幾個心腹,尋常兵丁哪裏會曉得把守寺廟的任務有什麽意義?


    若是全城搜鋪那樣的事兒,大家還巴不得,這其中狐假虎威的,每日落下個幾兩銀子不是難事。這給寺廟守大門,有什麽油水?


    在齊敏看到的地方尚好,沒人敢懈怠;看不到的地方,大家也就鬆鬆垮垮。就算曉得寺裏有個皇子阿哥,也沒幾個人緊張。


    除非是瘋子,否則還真有人敢刺殺皇子不成?


    曹顒的悠哉生活,隻過了半日,便有些坐不住,腿酸不說,也餓得慌。


    這個佛堂空蕩蕩的,除了眼前的東西,隻有暗室裏還有個方便出恭的馬桶,其他別無一物。


    說到這個,十六阿哥倒是令人佩服,坐姿比曹顒標準不說,《金剛經》也比曹顒抄得快。


    曹顒站起身來,捏了捏手腕,掏出懷表看了看,還不到申初(下午三點)。他打量了十六阿哥周身一遭,也沒見荷包這類的東西,不由挑了挑嘴角。


    雖說十六阿哥平素愛說愛笑,但是也是說到做到之人,看來這三日真是沒東西吃。


    自己到底在做什麽?曹顒重新落座,抬頭看了看滿眼慈悲的佛像,慢慢地靜下心來。


    “‘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


    早年他在清涼寺時,雖說也讀過《金剛經》,但是像現在這般靜下心來抄寫卻是頭一遭。


    不知不覺,曹顒進入狀態,渾然不覺十六阿哥正撂下筆瞧自己。


    十六阿哥見曹顒抄得用心,沒有出聲,側耳聽了聽外頭,見沒有異動,才輕輕身,往角落的暗室去。


    曹顒聽到動靜,抬起頭來,才看在十六阿哥已經起了。他低下頭,接著寫下一句……


    到了晚上,也沒有鋪蓋等物。


    雖說已經是三月中旬,但是屋子裏仍帶了寒氣,地上也有些陰涼。


    十六阿哥早早地將蒲團拉到一邊,同曹顒分開半丈的距離。


    曹顒看了,挑了挑眉,道:“十六爺這是?”


    十六阿哥揉了揉臉頰道:“上次同你一道安置的,我就摔了跟頭。這次別再你打個把式,踢了我,那豈不是冤枉?嘖嘖,怎麽是同你在這屋子……”


    他原想要說兩句葷話,不過看了看上麵佛像,還是將話收住。


    曹顒想了想,將蒲團扔了過去,道:“我比十六爺多穿了一個馬甲,這個還是十六爺墊著。”


    十六阿哥撇撇嘴,將蒲團扔迴來,道:“當爺是傻子麽,我也穿著三層衣服,這都過了清明了,冷不到哪去。”


    正如十三阿哥所說,雖說地上有些硬,屋子裏有些涼,但是因曹顒穿的不少,所以也不覺得冷。


    隻是餓得難受,“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曹顒卻是早起至今米水未進。


    除了剛來這世上被拐騙時餓過肚子外,曹顒還是頭一次是挨餓。


    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滿腦子想得,都是吃的。越尋思,越難受,隻覺得嘴唇已經幹了。


    “這是烙餅呢?”十六阿哥聽他老翻身,開口問道。


    曹顒瞧了十六阿哥一眼,道:“十六爺不餓?”


    “這才一日功夫,算什麽?小時候生病,太醫讓消消火,餓個三、五日也是有的。不過是那時還能喝幾口水罷了。”十六阿哥迴道。


    曹顒聽了,覺得新鮮,道:“大人都餓得慌,小孩子怎麽受得了?”


    “受不了的,自然拚命說自己好了,就算是再難受,也不敢躺著。”十六阿哥說道這裏,有些憤慨,道:“他大爺的,說起這個來,倒是想起不對頭了。等迴到京城,得好好問問那些太醫……”


    這一說話,分散了注意力,倒是不覺得那麽餓了。


    不曉得什麽時候,曹顒沉沉睡去。


    十六阿哥睜著眼睛,看了曹顒這邊一眼,低聲道:“真是羨慕你,嬌兒愛子,父母的心頭肉,我隻是皇宮裏的一個小阿哥……”


    京城,暢春園,清溪書屋。


    聖駕是初九迴駐暢春園的,因春日晴好,三阿哥誠親王便上了折子,請皇父幸王園。


    萬壽節將近,康熙也願意多同兒孫多親近親近,便由幾位小阿哥陪著,一道去了三阿哥的園子。


    因白日間多走了幾步路,康熙便覺得腿有些酸。


    不過還不到歇的時候,還有不少奏折沒有看。因此,用了晚膳後,他便坐在炕上批起折子來。


    照前幾日一樣,今天他也沒有掀牌子。


    實是精神乏了,連說話都懶得說,更不耐煩動。


    原本以為湊上些銀錢,對西北戰事就有利。如今得到的消息,卻令康熙懊惱不已。


    因戰線拉的太長,供給不便,如今的情況是軍糧不足。加上缺少馬匹的問題沒有解決,兩路大軍如今隻能在西北幹耗著。


    朝廷的顏麵得要,總不能說現在前線沒有存糧、將士們沒有馬匹,才動不了的。


    少不得,康熙這邊再次遣使策妄阿喇布坦,宣諭勿要“怙惡不悛”,否則“可爾泰、巴爾庫爾、兩路大兵、俱已齊備”,雲雲。


    軍前那邊,康熙也不能容他們幹耗著。畢竟著數萬大軍在前線,加上十幾萬的供給線,這銀子如水似的。所以他也下了諭旨,叫他們在明年草發時進剿。


    雖說按照下邊官員折子,說這兩路預備軍糧甚是充裕,不過是沒有運到軍前。


    但是康熙做了五十五年皇帝,也曉得這話裏話外說得有水分。要不然的話,再遠的路,半年也該運到。


    隻是這個若是深究下去,隻會丟了朝廷的顏麵,於前線戰事無益。


    康熙隻能允他們晚上一年再出兵,也就是再等今年的新糧下來。


    如今,策妄阿喇布行文胡圖克圖,又行文喀爾喀諸王,也有示弱求好之意。康熙這邊隻能含糊著,下旨命大喇嘛與諸王迴文給策妄阿喇布,也想要穩住他,省得他有異動。


    想到這個,康熙覺得頭疼,揉了揉太陽穴,而後隨手拿起個折子。


    是十六阿哥的請安折子,康熙打開來,見除了請安問好,恭頌萬壽節這類的話外,剩下的就是提到同曹顒打算“齋戒祈福”。


    “胡鬧!”康熙嘴裏說著,臉上卻多了幾分慈愛之色。


    “今兒就是十五啊!”想著十六阿哥與曹顒兩個現下正在溥仁寺齋戒,康熙心裏頗為感動。


    他因右胳膊有疾,從去年開始就用左手批複帖子。


    他拿起毛病,在十六阿哥的折子下批道:“知道了,爾等勉力辦差,朕心甚慰。”


    撂下筆,他尋思了一迴,吩咐邊上的魏珠道:“召王嬪侍寢。”


    “嗻!”魏珠躬身應了,退出去傳旨……


    溥仁寺裏,人影晃動。


    幾個穿著僧衣之人,隱在暗處,看著不遠處透著燈光的佛堂。


    “就是那邊?怎麽無人把守?”其中一人低聲問道。


    “侍衛都在外圍,這邊沒留人,隻有連個小沙彌送水送吃的。”另外一人迴道。


    “原還怕他不出來,沒想到這麽急著找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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