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萌芽


    “你這狗奴才,忒多事,要是外人不曉得,還當本王愛占這便宜!”雅爾江阿皺了眉毛,伸出腳去,衝地上跪著的崔飛踹去。


    崔飛不敢躲,被踹了個仰脖朝天,腳踝已經扭了,卻是不敢出聲。


    “哼,往後要長記性,要是再耍小聰明,爺的鞭子可是許久未使了。”雅爾江阿冷冷地說道。


    崔飛如蒙大赦,卻是曉得自家爺最是愛麵子,挨兩腳也總比中標不上強。麵上卻是恨不得痛哭流涕,哀聲道:“爺饒小的一遭,小的豬油蒙心了,以後再也不敢妄為。”


    “曹顒這小子,有兩下子。”雅爾江阿念叨著,對崔飛道:“左右是沒有第二遭,你長記性就好,否則別怪爺不念舊情。曹家那邊,你既受了恩惠,就去預備份謝禮,尋個機會送了。記住,不許打著爺的旗號裝神弄鬼。”


    雅爾江阿嘴裏說的嚴厲,心裏卻頗為受用。


    除了崔飛拍得口外六成酒水份額,拍得蒙古四成茶道的亢家,也是往王府這邊有孝敬的。


    待崔飛出去,雅爾江阿坐在椅子上,腦子裏卻是想著曹顒平素不言不語的模樣。


    卻是越琢磨,越是覺得這小子是“扮豬吃老虎”的主兒,同他之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偏生又是這般年輕,卻是不驕不躁的,讓人生不出厭煩之心來


    雅爾江阿的嘴角露出幾分笑意,尋思是不是該找由子,請曹顒過來吃酒。


    他正想著用什麽由子,就聽到門口傳來怯怯地聲音:“表哥……”


    雅爾江阿聞言,收斂了笑意,臉上多了幾分不耐煩,道:“進來吧。”


    外邊低聲應著,進來的正是雅爾江阿的表妹訥敏。


    “又是什麽事兒?聽到誰嚼舌頭了,還是有下人不規矩?”雅爾江阿看著她那怯怯的模樣,心裏十分膩歪,卻仍是耐著性子問道。


    訥敏飛快地搖搖頭,攥了攥手中的帕子,低聲道:“不是的,不是的,是……再過半月,就是表嫂生辰了,妹妹想著要預備什麽禮,也算是向表嫂賠罪……”聲音越說越小,說的最後,已經“嚶嚶”地哭起來。


    雅爾江阿隻覺得越發煩躁,擺擺手,道:“不幹你的事兒,賠什麽罪?她是大度人,不是已經給你收拾了院子,安排了婆子丫鬟麽?你還小,還在秀女名冊上。等下次選秀,給你報個免選,再往內務府請封。”


    “表嫂,她惱了我了……”訥敏哽咽著說道:“自打……自打那天,表嫂就搬到暖閣去住了……”


    雅爾江阿陰沉著臉聽著,半晌沒有言語。


    “表嫂不睬我了,表哥也不往內院去,吳氏、金氏瞅我的眼神都不對,指定在心裏笑話我……”訥敏越說越委屈,小臉已經縮成一團,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雅爾江阿卻生不出憐香惜玉的心思,皺眉道:“也不是小孩子了,還哭哭啼啼做什麽?爺這邊還要忙著公務,往後沒事少往書房來。往後你也是要做府裏的主子,有什麽事讓奴才們來報,要省得自重身份,別叫人笑話。你若是嫌悶,過兩天廟會,讓伊爾根覺羅氏帶你出去轉轉。”


    訥敏抽泣著應了,又念叨了兩句,確定那說安排人帶她出去玩的話不是假話,才擦了眼淚出去了。


    雅爾江阿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道:“她的生辰,是哪一天來著?”


    卻是恍惚地記得,想著酒後亂性之事,雅爾江阿覺得心裏不自在,卻也是無辜的很。


    不過是喝多了酒罷了,又不是誠心的,也不是什麽罪過。


    雖說他沒有說軟話,但是卻將他母親當年陪嫁的幾處莊子,直接劃到了真兒名下,也算是間接賠罪。


    偏生福晉還是不冷不熱,沒有半點兒歡喜的模樣。


    女人,真是麻煩,雅爾江阿隻覺得心煩氣躁,不願再想……


    同雅爾江阿家的陰鬱不同,福德坊裏,滿是喜氣。


    這是什刹海邊的酒店,內城有名的鋪子,是內務府一個主事家裏的買賣。


    現下,是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在宴請內務府上下官員,也是為了慶祝這次招投標的順利完成。


    定的是三兩六錢銀子一桌的海參席,吃得大家是交口稱讚。


    雖說不管入賬多少銀子,都沒大家什麽事,要進戶部與內庫的,但是畢竟忙活了半個月,想著招標後影影綽綽聽到的數字,卻是不由得使人臉上有光。


    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往後,大家的腰板也能挺得直了。誰說他們隻是天子家奴,做些芝麻穀子不打緊的差事?


    這大清國哪個衙門,能像內務府似的,用了兩個月的功夫,鬧出來這麽一出,籌了這些銀子的?


    眾人不禁心裏得意,望向曹顒所在的雅間門,眼神滿是熱切。


    按照規矩,就這次招投標,曹顒要往上遞折子了。誰有什麽功勞,是不是也該列在折子上?


    想著先前從太仆寺那邊得來的消息,曹顒待下極好,不僅不貪下邊人的功勞,還樂意提拔人,就有不少人存了指望。


    待看到伊都立笑得跟花兒似的,扯著啞嗓子四下敬酒時,那些原本還想著要做牆頭草的屬官,就下了決心,往後抱曹顒的大腿,跟這個總管混了。


    曹顒坐在雅間裏,同席而坐的除了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就是馬齊與赫奕了。


    酒是好酒,宴是好宴,大家也都掛著笑,卻吃得不如外頭熱鬧。


    馬齊喝了兩盅,便道是上了年歲,不勝酒力,請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恕罪,告退而去。


    赫奕同眾人說不上話,見馬齊離席,卻尋了個借口,跟著一道離去。


    雅間裏隻剩下曹顒與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三個,卻是比方才自在不少。


    十七阿哥身子往椅子裏一靠,露出幾分乏色,說道:“十六哥,孚若,你們兩個好吃好喝,我就不作陪了。身子乏得緊,著實沒有什麽胃口。”


    十六阿哥看了一眼曹顒,見他眼圈微微發青,也沒什麽精神,就道:“也沒有外人,還喝這勞什子做什麽?”說著,瞧了瞧滿桌的油膩,也沒有什麽胃口。


    他轉了身,吩咐趙豐道:“傳話給廚房那邊,熬些粥,在上幾個清淡的小菜,嗯,就要那個麻油筍尖,還有涼拌水蘿卜纓兒什麽的。”


    趙豐應聲下去,十六阿哥看著曹顒道:“你這是心裏裝著事兒,昨兒沒睡好?其實也沒什麽好怕的,流拍了又能如何?左右你也不是愛往上爬的,這下卻成了如來佛手心中的孫猴子,想跑也來不及了。”


    曹顒昨晚心裏是藏著事兒,所以有些興奮了,直到後半夜才睡著。


    卻不是操心招投標,有的時候,男人的尊嚴高於一切。


    想著昨晚的荒唐,曹顒不由地有些心熱,嘴角彎彎,一時忘了迴話。


    十六阿哥見曹顒麵容古怪,挑了挑眉毛,道:“這是怎麽了,歡喜地傻了?”


    曹顒聞言,如夢初醒,笑道:“雖在情理之中,心裏也頗為滿意。要是能做的更好,則是大善。”


    十七阿哥在旁,瞥了曹顒一眼,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孚若是不是當知足?還想做得更好,你就不怕被鍍了金子,直接使人將你當財神供起來。”


    十六阿哥皺眉道:“孚若,你不是愛張揚的,不要圖這一時風光,小心埋禍。”


    曹顒說完,就曉得自己失言。


    他說的,與十六阿哥、十七阿哥擔心的不是一迴事。


    隻是,這話不好解釋,他隻能含糊道:“不是不滿意招投標的金額,而是覺得還有很多不足,這其中容易出紕漏。幸好十六爺同十七爺關懷,給我留了後路。要不然的話,有個閃失,我還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十六阿哥這才舒眉,點了點頭:“你能曉得害怕就好,就怕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懂得害怕,就不會得意忘形。這一下子,風頭出得有些大了,怕是等著看你笑話的,不是一個兩個。”


    說話間,趙豐已是迴來,後邊跟著兩個端盤子的夥計,將粥品小菜送過來。


    席麵收拾利索,重新擺好了吃食,十七阿哥接著十六阿哥的話茬,道:“說起心裏泛酸,像九哥那邊這次是得罪狠了,要小心提防;像馬齊同赫奕他們兩個,瞧著也有些不自在。”


    曹顒心裏有數,道:“晚上我就寫折子,這兩位大人也要列在折子上的。高高的捧著,要是他們還不樂意,那我也沒其他輒,隻能任由他們。”


    十六阿哥臉上露出幾分鄙夷,道:“別瞧他們端著架子,好像多清高似的,狗屁。這耷拉個死人臉,也不過是因你一個人辦成了大事兒,顯得他們是廢物點心。我算是瞧出來了,這越是自詡為讀書人,這求名之心越勝……”


    曹顒一邊聽著,一邊用調羹輕輕攪著眼前的粥碗。


    粥分為甜粥、鹹粥,甜的是狀元粥,鹹的是皮蛋瘦肉粥。


    十六阿哥同曹顒認識的年頭久遠,曉得他飲食上的小禁忌,這粥裏用的是碧粳米,聞著噴香。


    曹顒盛的是皮蛋瘦肉粥,就著筍尖吃著,甚是香甜。


    一碗粥下肚,曹顒的胃裏舒服不少。


    十七阿哥在旁,已經是掐著手指頭,算著今天幾項大的招標項目,嘴裏念叨著:“這超過一百萬的標,就有五個。後邊那兩項分的好,這一下子卻是比之前想的多出了不少銀子。不過,不是說十三哥家的買賣也來競標了麽,這怎麽沒聽到什麽動靜?”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是了,怨不得總覺得拉下點什麽。孚若,咱們好像忙活的,將十三哥那邊給忘了。這雅爾江阿的麵子都給的,十三哥那邊要是沒照看上,也說不過去。”


    “兩位爺不用擔心這個,十三爺那邊派出個能幹的掌櫃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吃了南洋貿易三成貿易額。”曹顒聞言,迴道。


    剛才招投標完畢,曹顒已經是使人喚了王魯生問過了,答案就是如此。


    王魯生能動用的銀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同鄭沃雪聯合競標,兩家平分南洋六成貿易額。


    待曹顒說清楚前因後果,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正是瞠目結舌。


    “那個一百五十萬,半數也要七十五萬,十三哥……十三哥這兩年的日子才寬裕著,說是三萬、五萬的還好說,十萬、八萬的也能湊;這七十五萬,砸鍋賣鐵也湊不齊啊!”十七阿哥不解地問道:“這拿主意的,就是十三哥家的女掌櫃?她倒是好胃口,卻也不掂量掂量那邊的份量。”


    十六阿哥橫了曹顒一眼,道:“你倒成了伯樂了,從哪裏淘換來這麽能幹的女子。她倒是卯足了力氣,有些巾幗不讓須眉的意思。能這般不動聲色地吞下三成買賣,是個能幹的。”


    鄭沃雪是個有主意的不假,但是觀其平素行事,老實穩重。


    這次拿這個主意,也應該有所對策。


    昔日除了楊明昌競標的那十三萬之外,鄭沃雪離開珠場時,曹顒還曾叫人送幾盒上等珠給她。聽說在廣州那幾年,她有的時候,也做過些買賣,想來也有些盈餘。


    這樣算下來,鄭沃雪手上差不多有二十萬兩銀子的私房。


    饒是如此,這距離七十萬兩銀子的招投標款,距離也差得多些。


    剩下的,鄭沃雪會有什麽主意?


    …


    帶著這個疑問,曹顒從福德坊裏出來,沒有直接迴府,而是跟著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一起去了十三阿哥府。


    十三阿哥見他們來了,甚是歡喜,道:“聽說招投標順當的很,也不枉你們辛苦一場。難為你們還曉得過來,再過幾天,我們家老五滿月,正想著打發人給你們送請柬。”


    十七阿哥歪著頭,到:“十三哥,您還能笑得出來。莫非您府上那位女掌櫃還沒迴來?您還不曉得詳情?”


    十三阿哥聽了,笑著說道:“早迴來了,我到底沒有看錯人,是個能幹的。滿京城,這般能幹的女子怕是再也沒有二個。”


    不知為何,聽十三阿哥這般說時,曹顒的眼前出現韓江氏穿著男裝的模樣。


    南城,程家私宅。


    韓江氏的臉上已經帶了幾分祈求:“四舅,真不能幫侄女一把麽?若是錯過這次機會,想要再這樣賺錢,就不容易了。”


    程夢昆擺擺手,道:“文綺,不是舅舅不願幫你,如今程家獨占了鄂羅斯商道,不曉得多少人眼紅。若是在這個時候,還抬錢出去,太招風了。你一個小女子,好好地過日子,父母留給你的銀錢,夠你嚼用好幾輩子,還折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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