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序幕


    祠堂裏一片寂靜,雖說之前曹寅曾想過兆佳氏許是會有什麽扯皮的地方,但是並沒有想過她會開口提點心鋪子。


    稻香村的那幾間鋪子,既不在公中賬上,自也沒有分家的餘地。如今,將不是公中的產業提出來,倒好像是長房這邊隱匿了似的。


    兆佳氏說完,抿了抿鬢角,用眼睛打量曹寅與曹顒父子的反應。


    曹寅的神色有些僵硬,曹顒微微皺了皺眉頭,又舒展開來。


    不說曹家上下人等的反應,就是傅鼐與穆爾泰聽了兆佳氏的話,覺得很是不對勁。


    稻香村的生意是好,牌子如今也響亮,可是誰不曉得那個是曹家長房長媳——淳郡王府大格格的買賣。


    分家分家,分的是祖上與公中的產業,這侄媳婦兒的嫁妝與私產怎麽也並不到公中去。


    傅鼐哭笑不得,原還看著親家這邊孤兒寡婦的,尋思幫忙多分些。這……這現下看來,哪裏需要他操心,做這個好人,這親家母自己個兒好算計啊。


    穆爾泰則是在心裏歎了口氣,看來剛才自己去東府白說了,妹子太沒眼力件了。就算是惦記銀子,也當曉得那些是能提的,那些不能提。


    再說,曹寅這邊的分法,已經很是妥當了,並沒有虧待二房之處。


    隻是畢竟是曹家分家,他同傅鼐隻是見證,也不好冒然插口說什麽。


    曹寅看了兒子一眼,見他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裏不由地歎了口氣。


    兒子雖說對這個嬸子並不算親近,但是平素也算是恭順了,待幾個堂弟也沒話說。兆佳氏這般算計。怕是要惹惱了他。


    自己上了歲數,往後能照拂二房侄兒們的,還要靠兒子。


    曹寅不願因分家的緣故,使得兩房人傷了和氣,因此“咳”了一聲,直言道:“二弟妹,點心鋪子是你侄兒媳婦的私產,並不在公中賬冊上。”


    兆佳氏見曹寅沉吟許久。似乎還看顧曹顒的臉色,心裏自以為明白過來。


    她臉上帶笑,對曹顒道:“顒哥兒,後麵那三處鋪子雖說是咱們府二管家出麵張羅的,但若是掛在侄兒媳婦名下,嬸子倒是也沒話說。隻是這幾年莊稼收成不好,莊子出地息少,去年就是因大旱租子減了幾成。要是有個鋪麵。手中有些活錢,這不是便宜麽?要不然的話,趕上年成不好,這一家人還要喝西北風去不成,要不這麽著。珠場那邊不分就不分,莊子我也不要,顒兒哥幫我置兩個鋪麵,實是不行。手中現成的給我兩處也好。再將點心鋪子的人手借嬸子幾個,也支起一攤來,豈不是正好?”


    這番話說出來,倒是顯得兆佳氏讓步許多,但是曹顒怎會答應?兆佳氏怕莊子受旱澇影響,想要兩處鋪麵,這也沒什麽。按照珠場作價,尋城裏繁華地界買兩處就是。


    隻是瞧著她的意思。並不是指望鋪子收租子,而是也惦記點心生意。


    別的不說,這入口的買賣,沒有妥當的人看著,一包砒霜下去,這官司就且打去,哪是那樣容易地?


    隻是瞧著兆佳氏興致勃勃的模樣,看著惦記這點心鋪麵也不是一日兩日。一句話兩句話也勸不明白。


    曹顒正思量著該怎麽說。能使兆佳氏熄了這個念頭,就聽曹頌起身。道:“大伯,侄兒記得清楚,之前在江寧時公中曾有兩個鋪子,在二房這邊收租子。前年上京,母親變賣了這兩個鋪麵,所得銀兩並未歸到公中賬上。這兩處估摸著,也能抵珠場的那半拉了,所以大伯不必再分這一塊兒。”


    “你……”兆佳氏見兒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死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曹寅平素並不在家事這塊兒上心,這還是頭一遭聽說此事。他看了兒子一眼,見兒子也是懵懂,便轉過頭望向李氏。


    見李氏點頭,他心裏有數,看著兆佳氏道:“弟妹,既是如此,那這塊兒撂下不分如何?”


    一時間,眾人視線都落到兆佳氏身上。


    兆佳氏隻覺得滿嘴冒酸水,坐在那裏,手腳都有些發抖了。


    她使勁地靜了靜心神,臉上露出幾分淒然來,看著曹寅道:“那照大伯的意思,除了那些浮財,就是分給我們兩座宅子,一座莊子麽?”


    曹寅原打算讓曹顒再給二房置辦一處莊子的,因兆佳氏轉到鋪子上,這才說岔開了。


    見兆佳氏如此神色,在看著曹頌下手坐著的幾個侄兒,曹寅心中一軟,道:“二房人口多,拋費大,再多些產業總是好的,南邊的兩處宅子,都歸到二房吧。弟妹是打發人變賣也好,還是收租子也好,都隨意。”


    兆佳氏雖說心有不足,但是話說到這般,也隻能點點頭了。


    要是再掰扯下去,就要說起之前地物什了。畢竟,前年從江寧北上時,二房也占了不少東西。


    她心裏到底有不甘,不就是蘇州點心麽?難道沒有長房的人,二房還撐不起個鋪子來?


    兆佳氏心裏發狠,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爭口氣,也要開間鋪子來,名字就叫“稻香春”。


    這京裏人家吃餑餑的,也斷沒有大房開了鋪子,二房就退避三舍的到底。


    讓人失望地是,到底沒有要來簡王府送來的前門鋪子。她已經使人打聽了,正經的鋪麵,比前門的“稻香村”鋪麵還規整,早先也是賣餑餑地。


    不知是鋪麵的問題,要是能借著鋪子,搭上簡王府的關係,那不是便宜。那邊府裏地側福晉。是靜惠的姨母。說起來,兩家還是正經的姻親。


    饒是兆佳氏這樣的婦道人家,也曉得簡親王雅爾江阿的大名。是鐵帽子王爺不說,還是宗人府地宗令,專門管王爺貝勒的,那是什麽樣的體麵。


    不提兆佳氏心裏地小九九,曹寅見她點頭,就按照之前所說的。做了兩個鬮,讓曹顒、曹頌兩個抓鬮。


    每個鬮代表一個賬冊,分的是古董字畫這些。


    曹頌瞅了瞅那兩個鬮,抓了抓頭,笑著說道:“哥哥先來。”


    曹顒拍了拍他的肩膀,揚了揚下巴,道:“別囉嗦了,拿個!”


    曹頌這才伸出手去。將靠近他這邊的這邊紙鬮拿了,雙手遞給曹寅。


    曹寅打開,上麵書了個“甲”字。他拿起對應地賬冊,遞給曹頌,道:“一會兒開庫房。按冊子取東西吧。”


    曹頌道:“是,大伯。”說著,雙手接了賬冊退下。


    旁邊已經預備好筆墨紙硯,曹寅口述分家緣由。曹顒代筆,寫下一式兩份地分家契約。


    寫了分家的緣由,曹顒又在後邊將幾處房產、地產注明。


    眾人皆是屏氣凝神,屋子裏隻聽到曹顒揮墨地聲音。


    兆佳氏看著曹顒俯首寫字,想起一件事兒來。早年聽丈夫嘮叨過好幾次,說是公中虧空,公中虧空的。


    別的不說,接駕的情形。兆佳氏在江寧時也見過。


    那排場,就是用銀子堆砌出來的。


    滿眼地熱鬧繁華,花團錦簇,不說別的,管布置接駕所用的園子,就是遍植花木。聽說,有的一株花木,就要幾十兩黃金不止。


    曹家地進項有限。雖說這幾年沒有念叨虧空了。但是萬一那天翻起舊賬來,可是夠人和一壺的。


    想到這裏。兆佳氏擠出幾分笑,對曹寅道:“大伯,雖說賬上的浮財都分了,但是不是該添上一筆。這既是分了家,往後賬上再有什麽外債,不與二房相幹係。要不然的話,這往後糾巴起來,豈不是沒有滋味兒。”


    公中賬上,並沒有什麽外債,戶部那邊的虧空也在前兩年全部還清。


    所以,曹寅並沒有想到債務這塊兒。


    不過,既是兆佳氏提及,曹寅便點點頭,示意曹顒加上。


    少一時,兩份分家契約書寫完畢,長房曹寅蓋了印鑒,二房曹頌身為長子,就是未來的家長了,簽字畫押。


    而後,曹顒將兩位契約送到傅鼐與穆爾泰手上。


    兩位在中人的後邊,書了自己個兒的名字,這份契約就算完成。


    明日,還要拿著這個契約,到正白旗都統那邊報備。二房分家出去,就是“另戶”了,在八旗那邊都要有所變更備案。


    分家完畢,兆佳氏還有一肚子地火沒處撒,便起身別過眾人,帶著兒子先迴去。


    曹寅坐在椅子上,望著侄子們的背影,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雖說分得公正,兩房也都是太太平平的,但是分家到底不算是好事。傅鼐與穆爾泰兩個婉拒了曹寅留酒的提議,告辭迴去了。


    曹寅父子將兩人送出府去,待兩人騎馬離去,才轉迴府裏。


    夜風雖說漸歇,但是雪勢卻不見小。雪花落到人的臉上,涼絲絲的。


    曹寅沒有直接迴內宅,而是帶著兒子到了書房。


    父子兩個,相對無言,過了半晌,才聽曹寅道:“骨肉相連,即便分了家,他們兄弟幾個也還是我的侄兒,是你的弟弟。”


    曹顒見父親臉上露出頹廢之色,心裏頗為不忍。


    這一點,曹寅倒是不會懷疑兒子,也能相信兒子定會言出必行。


    他歎了口氣,轉開話題,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說過前門稻香村那邊地事兒麽,這兩日得了消息,簡王府那邊地管事暴斃了。雖說已經在順天府那邊立案,但是沒有什麽線索,眼下也說不好是誰做的。”


    這人顯然是被滅口了,這並不稀奇,若是留著活口,那才算是稀奇。


    曹顒思量一迴,抬頭問道:“父親,兒子之前地幾次結怨父親也都曉得,您看想要致兒子於死地的有哪個?”


    曹寅搖搖頭,道:“這個說不好,且等等看,對方既是想要動你,總會露出馬腳來……”


    同曹寅父子的感懷不同,兆佳氏的心情要複雜得多。


    她的手裏緊緊地摟著那個浮財冊子,揚著脖子,疾步地走到前麵,隱隱地帶著幾分亢奮。


    曹頌他們兄弟幾個,則顯得沒精打采得多。


    曹頌的臉上失了歡喜模樣,帶著幾分迷茫。雖說之前說得信誓旦旦,但是這真分完家,他也有些沒底。


    進了東府,曹頌並沒有跟著兆佳氏迴內院,而是同幾個弟弟留在前院廳上。


    他猶豫了一下,抬頭對幾個弟弟道:“分完家了,往後就不能凡事都指望大伯與哥哥,咱們也當爭氣才好。”


    曹碩與曹項垂手應了,曹頫仰起頭看著哥哥,卻是再也忍不住,眼圈已經紅了,哽咽著道:“都是二哥的不是,誰要分家,誰稀罕分家……”說著,也不待曹頌說話,快步奔了出去。


    曹頌皺眉不語,曹碩怕哥哥惱,忙到:“哥,小五最親近大伯、伯娘,所以心裏難受也是有的,您別同他計較……”


    曹頌點點頭,看著院子,地上的積雪越來越多了……


    城南,鬆樹胡同,程宅,西側院。


    韓江氏捧著手爐,坐在炕桌邊,手裏捧了本書。小喜在旁邊抻著繡線,小祿纏線。主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犬吠,在靜寂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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