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以前一起出來, 傅衡光會提前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不管是出遊路線還是所需物品,但這次是周星辰自告奮勇攬下了準備帳篷和食物的任務, 不料第一次就出師不利, 居然把最重要的帳篷給忘了。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種事……有些別有居心的意味啊。


    不過真不是故意的。


    明明出門前還檢查過一遍行李。


    入夜後的峰頂, 寒意透骨,一個帳篷,兩個人, 如何安頓?


    顯然,傅衡光也和她想到了同一個問題, 他背對著群山, 日光漸漸消失在天際,他的雙眼看起來格外深邃, 在很深的地方似有笑意:“那今晚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


    他話沒有點透, 但她一下就聽懂所謂“委屈”的含義,麵紅耳赤地低下頭:“沒事。”聲音更低, “反正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空曠地帶,明明有山風掠過林間, 偶爾還會有歸巢鳥的叫聲, 然而在那一瞬,仿佛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隻剩她的輕聲細語,哪怕再輕,還是一字不落清晰地傳到傅衡光耳中。


    他們確實“睡”過, 而且還不止一次,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那時年紀小,沒有男女之防,她玩困了就喜歡窩在他床上睡覺,用他的枕頭,蓋他的被子,還把他擠到角落。


    臥室是很隱秘私人的空間,平時親戚家同齡的孩子過來,都會被擋在門外,可她不知道為什麽偏偏成了例外,不僅進了門,還把他的床給霸占了。


    小胳膊小腿的,軟軟一個小人兒,睡得那樣香甜,哪裏忍心把她叫醒,趕出去?


    周星辰見他眯著眼,眼神悠遠的樣子,想也知道是在迴憶小時候的事,某些細節實在有點羞人,為了阻止他想得太深,她指著他身後:“快看,金星出來了。”


    傅衡光沒有聽她的話迴頭去看,反而是盯著她,格外的意味深長,像看進了她心底。


    “水、水星也出來了。”


    日落後,將暮未暮時分,天色還沒有全黑,這是觀測金星和水星的最佳時刻之一。兩顆星從地平線上升起,升得不算高,很快就會在視野裏消失。


    他還在繼續看她。


    她繼續沒話找話:“你知道金星因為出現的時間不同,擁有兩個別名嗎?”


    傅衡光終於有了反應:“啟明和長庚。”


    金星清晨出現東方,稱為“啟明”,傍晚在西邊,稱作“長庚”。它的亮度僅次於月球,有時候在白天也可以看到,在天文學還不怎麽普及的年代,金星和太陽一起出現在天空,被很多人誤以為是罕見的“日月同照”。


    暮色漸深,灰藍色的天空上,很快墜滿了繁星。


    遠離城市,大氣稀薄的遠郊峰頂,入目的每一顆星星都如鑽石般晶瑩透亮。


    傅衡光從包裏拿出三角支架、赤道儀和尋星鏡等器材,周星辰則是迫不及待地用簡易雙筒望遠鏡看了起來,等她過足眼癮,他那邊也差不多把望遠鏡安裝好了。


    “要喝點水嗎?”她看他嘴唇幹幹的。


    他“嗯”一聲,手上的動作依然沒有停下來,周星辰蹲在他旁邊,擰開保溫杯的蓋子,慢慢往他唇邊送……


    傅衡光低下頭來,喝了幾口,溫熱的氣息噴在她手腕上,“好了。”


    清水潤過的嗓音帶著幾分沙啞,卻莫名溫和。


    周星辰握著保溫杯,不動聲色地盯著望遠鏡看,實際上是在看……他的手。


    在她的印象中,男人的手和女人的不一樣,要大上很多,有些粗糙,禁不住細看。可他的手指節修長而分明,指甲修剪整齊,加上皮膚又白,看著竟很是賞心悅目。


    她想到以前在梅姨工作的中醫院,曾看到一幅宣傳畫:中醫可以根據手指的月牙兒(半月痕)判斷一個人的健康狀況,如果一個人除了大拇指外,其他手指都沒有月牙兒,那麽他很可能會……腎虛。


    餘光又偷偷地落在他指甲蓋上,一個個地數過去,一共9個月牙兒,而且都是奶白色的。


    顏色越白,表示身體越好。


    難怪一路上山都不帶臉紅氣喘的。


    傅衡光已經把望遠鏡安裝好,正調試著各項數據,見她望著自己發呆,唇邊酒窩淺淺,好笑地輕彈一下她額頭,“迴神了。”


    她懊惱地瞪他一眼,捂著額頭,其實不疼,隻是下意識的動作。


    “疼了?”


    “疼,”她用力眨眨眼,“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看看。”


    他好像當真了,正要湊過來看,周星辰連忙躲過,“現在沒事了。”


    “真沒事?”


    她坦白:“我剛剛騙你的。”


    他神色鬆緩下來:“幼稚。”


    怎麽感覺他的語氣聽著好像有一絲縱容的意味?


    周星辰抿唇笑笑,翻出筆記本電腦,和望遠鏡連接上。


    望遠鏡的極軸指向北極星的位置,自帶的尋星鏡,可以讓主鏡輕鬆對準目標,由於觀測任務涉及到天體攝影,還需要高精度的校準。


    傅衡光帶的天文望遠鏡上就有精確的赤緯定位度盤和赤經定位度盤,幫助實現精準定位;再者,極軸驅動馬達會自動跟蹤天體,並抵消觀測過程中地球自轉產生的影響。


    視野中開始出現月球的蹤影,月坑和周圍的環形山清晰可見,寧靜盆地內的靜海,是人類首次探索月球登陸的位置。


    月球上有32個“海”,但實際上隻是一些低矮的平原,隻因成像幽暗被早期觀測者命名為“海”,迄今為止,尚未在月球上發現水的痕跡。


    周星辰這次的觀測目標主要是星雲。


    呈現在眼前的星雲,含著一股淡淡的粉紅色,這是有名的薔薇星雲,屬於氣體發射星雲的一類。


    它本身就會發光,周圍還環繞著一組叫“疏散星團”的恆星,看起來絢麗多姿。


    還有一種是反射星雲,它自己不發光,而是反射恆星的光彩,通常呈現藍色,照樣美得讓人驚歎。


    周星辰的視線裏出現一個椎狀的“空洞”,這便是經典的暗星雲,它四周沒有亮星,因而色澤偏暗,看起來就像一個黑洞。


    如果達到一定的條件,暗星雲也會成為恆星的發源地,不過那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


    “傅衡光,”她偏過頭,“你也來看看。”


    傅衡光湊過來。


    她柔聲解釋:“你現在看到的就是那顆……風眠星。”


    他點點頭表示知道。


    這是銀河係新發現的最亮恆星之一,位置在銀心附近,是一個大質量的天體,兩年前被哈勃太空望遠鏡以能穿透塵埃的紅外線探測發現,不久後售出命名權,定為“風眠星”。


    風眠星的亮度比太陽高15000多倍,有天文學家推測,它在早期應該是屬於極端明亮的星,如果沒有星際塵埃遮掩,也是肉眼可見的亮星之一。


    但和太陽相比,它的壽命會短很多。


    他曾經根據風眠星的星風測算過,在演化過程中,它每次損失的質量是太陽的150億倍,大概三百萬年後會徹底從星際消失。


    周星辰輕歎一聲:“三百萬年後,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去了哪裏?”


    傅衡光笑著摸摸她頭發:“想那麽遠做什麽,好好把剩下的幾十年過完才是正事。”


    怕什麽?


    不管去了哪裏,反正那個時候我們一定還在一起。


    或許會化作一粒塵埃,在宇宙漫無邊際地遊蕩,又或許在青山綠水處,一同長眠地下……


    淩晨兩點多了,周星辰裹著厚厚的風衣,隻露出張小臉,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好冷,我們去睡覺吧。”


    說的時候還不覺得這話曖昧,但她自己先品味過來了,隔著圍巾臉微熱,也不等他迴答,先鑽進了帳篷。


    頭頂是透明的,蒙了一層霧水,倒映著小片朦朧的星空。


    她裹著睡袋,躺到角落,一顆一顆地數起來,加緊催眠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察覺他進來了,脫外套脫鞋的聲音自己往她耳朵裏鑽……


    哎。剛剛數到第幾顆來著?


    一百二十三?還是兩百三十二?


    他……躺……躺下來了。


    雖然是升級版的單人帳篷,但兩個人睡,空間就很顯得逼仄了,她平躺著,他又長手長腳的,估計就隻能側身睡,連動一下都會驚動對方。


    “傅衡光,”周星辰輕聲問他,“你這樣睡會不會不舒服?”


    “別動,”他按住她要側過來的身子,“這樣還好,睡吧。”


    於是她繼續平躺著睡。


    慢慢的,傅衡光的唿吸變得均勻起來,睡著了?


    她也閉上眼,努力讓自己沉入夢鄉。


    時間又過去一個小時。


    身體明明累得不行,卻還是睡意全無。


    旁邊的男人睡得安安靜靜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了。


    周星辰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他側向她的方向睡,沒想到距離是那樣的近,近得兩人的鼻尖幾乎抵在一起,她屏住唿吸。


    他的睫毛又長又密,翹起溫柔的弧度。


    她忍不住用指尖碰了一下末梢部分,他估計睡得熟,並沒有什麽反應。


    黑暗會助長人的膽量。


    她的視線落在他唇上。


    不知道親上去會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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