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地麵砸出小窩,掀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支楚月的鞋麵被暈濕了。


    她舉著一把淡藍色的傘,臉色有些發白地走向青廊小巷。


    此刻正是晚飯時間,家家戶戶都走進了屋內,有小孩肆意地奔跑在雨裏,隻為了那聲唿喚:“迴家吃飯了!”


    支楚月頓了頓,又很快抬起腳步,前麵拐角就是那天的事發地。


    天空被霧氣染成灰白色,那處拐角處在明暗交界處,有蟲子掠過,進入黑暗的瞬間被吞沒。


    已經六點了,人應該到了。


    支楚月顫著手給秦芯音發了條短信:“芯音,十分鍾後如果我沒有給你打電話,幫我報個警吧,我在青廊小巷。


    雨順著屋簷,滴答滴地落在地上。


    有人走了過來,他們穿著和那天一樣的穿著,手上什麽都沒有拿,嘴裏都叼著煙。


    他們步步朝支楚月逼近,支楚月後退幾步,目光凝在他們的臉上。


    雨勢瞬間打起來,成串的冷雨砸落在支楚月的傘上。


    支楚月手在晃動,雨絲順著旋轉的方向飄了出去。


    砸落在朝她走來的人群身上。


    不是他們。


    支楚月分明記得那天來找他們麻煩的不是他們。


    蘇真真騙了她。


    支楚月低下頭去,飛快跑起來,越跑越快,傘在手裏成了累贅。


    她鬆開手,淡藍色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最後重重地摔在地上,成片的雨被砸出冷白色的花。


    唿吸逐漸變得粗重,眼前一切如走馬觀花在腦子裏閃過,支楚月伸出手,隻抓到了從指縫中溜走的雨絲。


    頭腦變得發麻,支楚月知道這是自己堅持不下去的信號。


    她不由得開始想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傻?


    可是除了這個最傻的辦法,她好像真的走投無路了。


    後背被砸出劇痛感,下巴被人輕蔑地捏住抬起,支楚月的眼前重現清明。


    四五雙被欲望熬紅了的眼睛此時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男人的手指在支楚月的臉上流連,支楚月微微偏了偏頭,使得他的手垂落下去。


    “你知道你得罪了什麽人嗎?”


    男人在她臉上扇了一巴掌,支楚月的頭歪迴來。


    她痛得微微張開了嘴,痛感讓她大腦有片刻發白。


    “我們本來是不打女人的,誰讓你那麽賤!”


    “那麽有貞操是嗎?摸一摸都不行是嗎?”男人嗤笑一聲,捏住她下巴,雙目睜圓,“那你今天是活不下去了。”


    雨停了。


    支楚月迷迷糊糊之間感覺到,混亂的氣息混著血的味道,又像是某些積壓已久的東西在雨天徹底腐朽糜爛的味道。


    有風吹進她空堂堂的胸膛。


    啪嗒。


    支楚月仿佛聽到了雨傘掉在地上的聲音,有點遠。


    遠到她以為自己隻是滯後地聽到了不久前自己扔掉雨傘的聲音。


    世界一片模糊。


    褪去彩色,她的視野裏隻有一片黑白。不斷挪動的白色的虛影和靜止不動的黑幕。


    “警察!”身後跑上來幾個穿著製服的人,“不許動!”


    幾個男人剛剛脫了衣服還沒來得及進入,就手忙腳亂地穿上褲子,臉上露出驚慌失色的神態。


    得救了。


    支楚月虛脫地滑落在地上。


    江月月就站在巷口不遠處,臉色發白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看見少女被撕裂,如同一朵殘裂的玫瑰花。


    殘忍的畫麵滲透著難得一見的美感。


    陳曉生雙手摁住江月月的肩膀,濕潤的嘴唇擦過她的耳廓:“你知道她是誰嗎?”


    江月月被他的濕熱的氣息弄得一顫,她死死地咬著嘴唇,自虐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


    “你看,你和她多像啊。”


    陳曉生的氣息遊走在江月月身側,江月月嫌惡地躲開了。


    “她叫,支楚月。”


    “你聽,江月月,你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一樣,都有月字。”


    陳曉生鬆開她,笑起來,抽出打火機在屋簷下點出一團光亮,迅速點燃手裏的煙。


    煙雨混雜在一起,支楚月雙眼迷離地看過來。


    仿佛跨越了距離,與她遙遙對望。


    江月月猛地一顫,腳步不自覺地往前走,身後的陳曉生笑了笑,語氣輕緩:“江月月,你要幫她嗎?”


    江月月頓了頓,嘴唇顫了顫。


    “可是我不想讓你幫她呢。”陳曉生朝她揮了揮手,“迴來吧。”


    “你知道嗎,你們很像,都很美,特別是——任人蹂躪的時候。”


    陳曉生輕笑著,明明聲音很輕,卻如同重雷擊中江月月的心。


    她的心猛地一跳,然後瞬間停止跳動。


    陳曉生走過來,將江月月壓在牆麵上,手指解開她衣領的第一個扣子。


    濕潤的嘴唇湊過來,眼裏都帶著勝券在握的笑意:“你要幫她嗎?”


    江月月偏了偏頭,在緊咬著嘴唇的瞬間眼淚滑落下來。


    她怕了,哪怕已經被侵占過數千次,可是還是在此時此刻退卻了。


    她知道她已經變得扭曲了。


    江月月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氣球,裏麵滿滿地脹滿了氫氣,明明下一秒就可以飛升,卻在瞬間被人掐住。


    她所有的勇氣與抗爭瞬間消失不見了。


    “求求你,不要在這裏。”


    陳曉生收迴手,臉上擺出憐愛的神情,摸了摸她的頭:“當然,你是我的好女兒。”


    支楚月坐在警察局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頭發都濕了垂落在胸前。


    “好了,你們交了保證金,簽了保證書就可以走了。”


    支楚月雙手抱著胸,一直靜默不出聲的她終於顫著聲音問出口:“那我呢?”


    做筆錄的警察抬眼看著她:“你的保證人呢?為什麽還沒到?”


    “那我呢?”支楚月失控地喊起來,“是他們企圖強奸我!為什麽就這樣放過他們?從頭到尾我都是受害者!”


    “別在這大喊大叫。”他平靜地看著她,“那你現在有事嗎?”


    “他們有插入嗎?有精液殘留嗎?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是被強奸的?”


    “強奸這種事不是你隨隨便便就可以說的。”


    又是這種無關緊要的態度,是不是要她死在他們的身下才算得上強奸?


    支楚月不懂,她什麽都不懂。


    “你們明明都看到了不是嗎?”支楚月喃喃著,“你們過來的時候,明明是他們壓著我。你們都忘了嗎?”


    支楚月無助地掃了一圈四周,前不久正壓在她身上肆虐的人此時此刻正輕蔑地帶著勝利者的笑看著她。


    旁邊的所有人都很忙,忙到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需求。


    忙到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有人走進來,又有人很快走出去,嘶吼拉扯在室內上演。


    唯有她這方角落安靜得可怕。


    最後是支有雲攬著支楚月將已經空掉的支楚月帶出警察局的。


    長大之後,支楚月是頭一次這樣失控地窩在支有雲的懷裏哭。


    “爸,是我錯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無論我怎麽努力,都不可以?”


    支有雲有些無措地看著養了十八年的女兒靠在自己懷裏哭。


    他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今天一下班就接到了警局的電話,讓他過去一趟。


    支楚月很乖,從小到大都是,也很懂事。


    從八歲開始就學會自己獨自做飯、上學。


    那麽乖的小孩,怎麽會打架鬥毆呢?


    “不是你的錯。”


    支有雲摸著支楚月的頭,輕聲說:“這個世界也會犯錯。”


    支楚月哭得說不出話,她說不出口,也沒有辦法告訴眼前這個鬢角有些發白的中年男人自己前不久正經曆一場猥褻。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她一路上都在哭,支有雲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沒問她為什麽,就像小時候送她上學一樣,用寬厚的手牽住她。


    在他麵前,她永遠是個小女孩。


    可能男人的粗神經永遠不會想到,他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也有了某些說不出口的羞恥。


    她正像一支嬌豔的玫瑰,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摘取,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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