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楚月下差點脫口而出為什麽,話到了舌尖卻被牙齒堵住,嘴巴張合幾次,最後隻有輕飄飄的一字:“哦。”


    她的手握著水杯卻在無意識之中收緊,仿佛有什麽落在水裏發出叮咚清脆的聲音,支楚月抬起頭,頗有不服地頂了一句:“我就是這樣,你又嫌累,我安慰你呢。”


    這樣情緒鮮明的樣子是極其少見的,以前的支楚月總冷冰冰的一張臉,一板一眼又顯得很呆板,此刻眉頭微微皺起,倒帶來了幾分生氣靈動。


    林哲倒是沒想到她的反應似的,就連支楚月也沒想到,她以為自己會吞下這份苦澀不會反駁,結果卻是急了,話語轉到嘴邊腦子也不過就說出來了。


    林哲一笑,又是撇清關係的樣子:“我逗你玩呢。“


    支楚月很惱:“那這好話都讓你說盡了。”


    林哲認輸般對上她清亮的琥珀眼,也捕捉到了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懊惱,開口認錯:“好好好,那我錯了,請你吃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端上來了,支楚月卻沒有吃它的好心情,叉子轉了幾圈,最後歎了口氣:“我不喜歡吃草莓。”


    林哲有些吃驚:“怎麽不喜歡吃草莓,草莓很好吃的,你試試。”


    支楚月搖了搖頭:“不要。”說罷她把盤子一推,“你吃吧。”


    林哲看了她一眼:“真不吃?”


    “嗯。”


    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麽,把草莓蛋糕吃了。


    兩人走在路上,雙肩間隔不過幾十厘米, 光被樹葉切成光斑灑落下來,搖搖晃晃地籠罩著行走著的兩個人。


    林哲興致不高,不說話時,兩人的氣氛就像沉著冰,很重。支楚月沒法兒,隻能默默地走在他旁邊,側過頭卻恰好對上林哲低下來的眼神。


    他露出那樣苦的笑,眉眼間皆是擔憂,卻又真誠笨拙地掏出了什麽,給予了支楚月:“我總覺得,我心裏很不安心。”


    支楚月明白,他心裏還在想著宋稔新。


    她也有些迷惑,按理來說長久不見的母親迴家本來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為什麽到了宋稔新那兒反而變成了一件令人憂心不安的事情。


    可是她隻是個局外人,對於宋稔新的事情大多都是通過林哲知道的,林哲都不願意說的事情,她自然也不會知道。


    她隻能默默地,緩慢又鄭重地在他肩頭拍了拍:“沒事,會好的。”


    事情逐漸變得不妥是迴校的第一個晚上,隻有林哲一個人靜靜地靠在校門外的紅牆上,少許的燈落下來卻不徹底,他清晰的輪廓被藏在他低頭的陰影裏,什麽情緒都被垂下的劉海掩蓋。


    支楚月卻腳步一頓,隱隱約約已經猜到了什麽。


    頭一迴見情緒如此低落的林哲,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更是失去了踏上前去的勇氣。怪不得,她今天一顆心總七上八下,眼皮總在跳。


    林哲像感知到什麽一樣,抬起頭來,那雙總是澄明清澈明亮的雙眼此刻卻埋了一層淺灰,像下雨前的陰天,低沉壓抑。


    但遇見支楚月的眼神又像是強行鎮定著,對她揮了揮手:“怎麽還不過來?”


    支楚月走過去,對上他的眼睛,強忍著心裏不妙的預感:“今天怎麽隻有你一個人?”


    “支楚月。”林哲喊她。


    “嗯?”


    第一次聽他喊她的名字喊得那麽輕,沒有像平時一樣總是將笑意掃在尾音,而是很平淡。


    可是明明下一秒他就向她宣布:“可能以後隻有你一個人了。”


    她沉默了不過幾秒,卻像過了幾個世紀,沉默著,世界都被昏黃的燈光染得昏昏沉沉,細碎的光被風吹得晃悠起來,撲閃脆弱。


    “為什麽?”


    “你怎麽這副天要塌了的表情?”林哲對上她的眼睛,看她強行鎮定的樣子,可分明眼睛和嘴巴都委屈地帶上了失落。


    “啊嗯?”支楚月還沒反應過來。


    這個人怎麽上一秒還在和她鄭重其事地告別,下一秒又可以若無其事地調侃她?


    “難道是最近還有人欺負你?”林哲靠得更近了,臉上的陰霾倒是隨著對話一掃而空,無影無蹤了。


    隻是那股熱滾滾的氣息燙在支楚月的皮膚上,支楚月愣愣地,又有些惱怒,弄不清楚林哲的心思,更煩他方才流露出的脆弱敏感戳了她的心。


    支楚月幹巴巴地迴他:“沒有。”


    “嗯,宋稔新情況有點特殊,所以我可能等不了你下課了。”


    支楚月想不過就這樣,高三不過比高一高二晚下課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又有多長呢?


    可她轉念一想,又發現半個小時其實很長。


    宋稔新家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想問卻不敢問,心裏還是失落


    她低下頭,濃密的睫毛掃下一片灰色的陰影,她的語氣輕飄飄地讓人抓不住:“好。”


    林哲倒還是樂得,看見支楚月的表情:“舍不得?”


    “有什麽舍不得的,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支楚月微微偏頭,飛快地掃了一眼他。


    “對啊。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他低了低頭,手極快地拍了拍支楚月的頭,“走了,別發呆。”


    支楚月跟上他,兩個人像往常一樣,循著小路,不緊不慢地走著,卻又和平時不一樣,支楚月終究沒忍住,在他專心致誌走路時,深深地望著他,望了好幾眼。


    支楚月也沒想到,兩個人此後卻是好長時間都真的沒再見過了。


    進入十二月份,離期末越近考試就越多,大大小小的聯考接二連三地來,支楚月偶爾趴在桌子上寫卷子,燦亮的夕陽光跳入她淺色的瞳孔,映得她眼睛也發亮。


    燦燦黃光落下天邊,粉色的紫色的晚霞界限分明地掛在天邊,蓋住原本或是藍色或是灰色的天空,柔和地一點也不刺眼,支楚月卻覺得照得她臉頰發燙。


    她忽然想起那天海邊橘子般的太陽,和坐在身旁的少年。


    十校聯考如約而至,為了布置考場,教室裏的書都要在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搬出走廊,支楚月隻打算抽拿語文和數學資料出來看,周圍的人都陸續拿著資料進了教室。


    教室裏還有些吵鬧,有些同學剛剛迴到教室,支楚月抱著一部分資料,有些急,因為她突然發現她找不到她的數學錯題本。


    她找了一圈,不死心地翻開一遍又一遍數,卻還是找不到那本被她用心澆灌的錯題本,她變得緊張焦灼,腦子裏的弦繃得緊緊地。


    又是一遍,變得有些滾燙的指腹落在最後一本資料上,卻還是沒找到那本錯題本。


    “喂。”


    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此時的走廊已經變得空蕩蕩,支楚月抬起眼時,就看到了站立在樓梯台階處的宋引然,抱著一疊試卷,夕陽細碎的璀璨的光都落在他身上。


    晚風吹起他拉開的校服衣角,他的視線落下來:“你在找什麽?”


    支楚月看了一眼他,卻是不準備迴答,強行壓下心底的煩悶,抬腳走向教室。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宋引然蹲下身,撿起落在樓梯處的淺黃色半透明封麵的本子。


    支楚月看見本子一頓,萬萬沒想到自己找了那麽久的本子居然就落在旁邊,她居然一直沒發現。


    她有些尷尬地伸手拿迴本子,隻聽見宋引然帶著笑意的聲音:“你為什麽就不看看箱子外麵呢?那麽倔?”


    考完試的那天晚上支楚月最後一個走出教室,熄了燈就往外走,剛剛走下樓就看見校門紅牆倚靠著一位少年,她腳步不知覺變得有些快,心跳也很快。


    眼前好像出現了重影,碎片般的記憶像翩翩蝴蝶飛在眼前,如幻影一般又迅速消散。


    她靠近一看,一顆心又被重重摔下,痛苦地摔成幾瓣。


    宋引然看她冷下來的麵龐,不由得失笑:“支楚月,你剛剛在笑什麽?”


    支楚月沒搭理他,她的心起起落落,此刻心情差到極點,眉目間的煩躁隱隱約約可見。


    “心情還不好?怎麽又要哭了的樣子?”


    沒聽到她迴答的宋引然也不氣惱,好脾氣地陪她走了一段路,看她氣著的時候雙腮微微鼓起,像極了一團軟綿綿的柳絮,柔軟可愛。


    那一瞬間,宋引然偏離原有軌道,鬼使神差地喊著:“支楚月。”


    她總算抬起眼來睨了他一眼,卻聽見宋引然氣息不穩地問:“你知不知道別人都在說我在追你。”


    她停住腳步,眼睛總清軟,沒反應過來是帶著懵懵的可憐表情。


    “給我個機會,讓我追你。”


    宋引然的聲音不大,卻好像在寂靜的小道裏掀起了風浪,那陣風浪撲打著裹住支楚月,發絲淩亂地蓋住小半張臉,那雙露出的眼睛卻逐漸清明。


    在時間唿吸仿佛都停滯的瞬間,宋引然卻看見支楚月那雙眼睛從柔軟變得堅韌,隨即她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


    “你怎麽就覺得和我是浪費時間呢?支楚月,我好歹長得也不錯吧。”


    她抬眼輕輕掃過來,幹淨利落地隻看了他一眼,收迴眼神隻說了句:“隨便。”


    語氣冷得像嚴冬掛在枝梢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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