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怎麽也在此處?”曹植迴京以後仍不知收斂,繼續與世家子弟飲酒作樂,這日剛踏進酒館,就見曹丕隻身坐在廳中角落的位置飲酒,似乎滿腹心事。


    曹丕抬眼望去,見曹植一臉關切,不禁嗤笑一聲,“子建能來,我卻不能來?”


    “弟弟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二哥很少出入這種場所……”曹植覺得今日曹丕的語氣很不好,卻又不知道為什麽不好。


    曹丕又自嘲道:“子建是擔心父親會訓斥我?也對,父親到底是寵你多些,出了這樣的事還能全身而退,也就子建能做到這樣吧。”


    曹植一怔,隨即笑著奉迎道:“這還不是全賴當日二哥為我說情,父親沒有責罰我,全是因著二哥,我是沾了二哥的光才對。”


    曹丕心中苦笑一聲,他當日不過是情急為曹植求情幾句,哪想到父親會真的縱容曹植到這般地步。


    “子建以為這件事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二哥以為……”


    “沒什麽……我醉了,你說的對,我不該來這。”曹丕明明是清醒的,也沒有裝醉的跡象,卻還是在嘴上故意這樣說道。


    隨即他喊來小二結賬,空留曹植站在原地發呆。臨出店門之前,餘光看見楊修從二樓的雅間裏出來,正往曹植的方向走去,曹丕不禁心情大好。


    剛才那一番話,若隻是說給曹植一人聽,曹植未必會多想,但既然有楊修在曹植身邊,那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了。


    楊修這個人,總愛自作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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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要到新年,甄洛的計劃也沒有機會得到實施。曹操沒有責罰曹植,她也覺得有些意外,但她更加意外的是,曹丕也一點動作都沒有。這很不尋常。那兄弟倆總是在維持表麵和平,曹丕城府極深,常常言不由衷;曹植生性豪放,但也衝動易怒。背地裏都對對方有諸多不滿,隻是也都忍著不挑明而已。


    正當甄洛感到愁眉不展之時,曹植果然又闖禍了。


    楊修沒有讓曹丕失望,自作聰明為曹植獻計,覺得曹丕那沒說完的半截話大有文章。他猜想丞相大人雖然沒有嚴懲四公子,但也沒有再對四公子委以重任,甚至都許久不曾召見,這其中的原因一定是丞相大人對四公子失望了,所以幹脆不聞不問。於是楊修建議曹植收斂心性,少些外出,尋個適當的時機去向曹操請罪。曹操一向寵曹植,隻會略施小懲,而且更會感慨於曹植的成長。


    誰料曹植真的去做時,不但被曹操訓斥到無地自容,更是被關了禁閉。因為郭嘉顛簸了那一趟,身體狀況更是每況愈下。曹操本是懶得理曹植,誰知曹植偏又在他麵前提起這些事,於是便厲聲喝斥幾句。若按楊修的計謀,其實也不會出什麽亂子,奈何曹植被寵慣了,受不得委屈,還覺著自己沒有大錯,所以就頂嘴。這幾件事加在一起,曹操盛怒,不許曹植再出去鬼混。


    於是曹植再來找甄洛的時候,儼然是受了什麽打擊似的,喝到大醉酩酊。也不似以往那般隻站在房門外,這一次,是借酒壯膽,直接拍門來了。


    甄洛不緊不慢地對著鏡子描眉,聽見叫門聲也不予理會,任憑他瘋。


    “小姐……奴婢去勸四公子走吧。”泠雪怯怯開口。


    “不必管他。”甄洛淡然迴道。一大清早就來叨擾,許是醉到天明,甄洛覺得這是她的一個機會。


    曹植半倚半靠在門口,口中含糊道:“小姐為何屢次不肯相見?難道你也認為我是個沒有出息的人麽?為什麽你們都那麽看重那趙子龍?我到底哪一點比不過他?為什麽……”


    他是真的醉了。


    “小姐,這樣不太好吧……讓四公子繼續胡鬧下去的話……”泠雪一時也有些擔心,提什麽不好,偏偏要提趙將軍。


    甄洛繼續描畫眉形,絲毫不受影響,放任曹植胡言亂語了一陣,待到畫完,才起身親自去開門。


    曹植雖然大醉,卻也保持著一定的清醒,他心裏已經覺著夠委屈了,所以今日一定要見到甄洛一麵,哪怕隻是這樣胡攪蠻纏。隻要見上甄洛一眼,就一眼,便可以撫慰他心裏的傷痛。


    甄洛猛地打開門,曹植沒有站穩,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


    “你終於……肯見我了。”他看著她,笑得無比燦爛溫暖,似乎要將屋外的雪也一並融化似的。


    甄洛看一眼他此刻的笑容,皺了皺眉頭,輕聲道:“四公子有什麽要緊事麽?”


    見甄洛肯同自己講話,曹植一時來了精神,胡亂整了整衣冠,笑道:“你終於……也肯和我說話了。”


    完全的答非所問,他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如果四公子沒什麽緊要的事,就請迴吧。”甄洛冷聲說道,隨即作勢要將門關起。


    曹植急忙伸手阻攔,手抵在門板上,急切道:“等等!”他定定地看向甄洛,眼神中似有幾分清明。


    甄洛不語,隻冷眼看他。


    曹植抿了抿唇,又輕輕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而後才問:“你與那趙雲……都過去了是不是?你離開他就表示你都放下了對不對?那你對我……為何……為何……”每說一個字,他都覺得心上一疼,仿佛有人正拿著一把刀在切割著他的心,每說一個字,就割一刀。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他痛得說不下去了。


    甄洛不為所動,隻道:“四公子不要再胡鬧了,是想要我叫二公子過來麽?”


    “二哥?”曹植神情一滯,也顧不得心痛了,仍是問出口:“難道你喜歡的人是二哥?”


    甄洛不迴答,隻是轉頭對泠雪道:“去請二公子過來,就說四公子醉了。”


    泠雪應一聲是,擔憂地退出房間,經過曹植身邊時,她明顯看見他正大口喘著粗氣,似乎在盡力壓製心底的怒火。


    曹植紅了眼睛,憤恨道:“為什麽是二哥!為什麽……不能是我?”那後半句,語氣又明顯軟了下來。他向前一步,又停了下來,眼前是他深愛的女子,他能拿她怎麽樣呢。


    甄洛絲毫沒有畏懼,她一早看透曹植,也深信不疑曹植對自己的感情,就算曹植是個情緒化的人,就算心中再生氣,也不會對自己怎樣。所以她放心地讓泠雪離開,隻留自己一個人在這裏。


    “為什麽?”曹植顫聲又問一句。他的真心,難道她都看不見嗎?


    甄洛低垂著頭不肯迴答。一是為了拖延時間等曹丕來,二是也不想將話說得那樣直接。她要讓那兄弟倆自動反目,而不顯出她從中作梗,她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


    長久的沉默,曹植不知道甄洛是不想迴答,還是已經默認。他寧願相信是前者。不想迴答,也可能因為這不是事實。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二哥呢?他們應該也沒有什麽交集才對,除了上一次……上一次甄洛出門相見,不正是因為二哥在場麽!突然憶起這事,曹植的酒更醒了大半。


    身後傳來急切又淩亂的腳步聲,曹植猛地迴頭,急切的腳步聲是曹丕的,淩亂的是泠雪的。那二人一前一後,正急匆匆往這裏而來。“二哥”兩字梗在喉中,在對上曹丕那責備的視線時,便完全沒有想說的*了。


    曹丕走上近前,先看了一眼杵在門口的曹植,又看了一眼甄洛,忽見甄洛也抬眼看向自己,眼神便瞬間變得溫柔起來。


    這兩人一來一往的眼神,沒有逃過曹植的眼睛,他苦笑一聲,也不再說話。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出征前二哥明明還對他說過那些惋惜的話,難道其實是在為自己而惋惜麽?是自己出征以後吧,這兩個人……


    曹丕不清楚曹植對甄洛做了什麽,泠雪找到他的時候隻說四公子喝醉酒了在這裏大吵大鬧,請他來勸勸。他其實並不想表現出對甄洛過分的關心,也不想將自己的野心暴露得那樣快。但泠雪都來請他了,他也不好坐視不理。


    “子建,你怎麽又來打擾甄夫人了,還嫌被父親罰得不夠麽?若是被父親知道……”他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不期然被曹植打斷。


    “二哥就去父親那裏告我一狀好了!”他挑眉看向曹丕,眼中有嘲諷的笑意。


    曹丕又道:“子建!你真的醉了!休要在此胡言!”


    若說從前曹植隻覺得二哥聰明,做事有分寸,雖然兩人將來會成為競爭對手,但二哥一直對自己還不錯,沒有像對待其他兄弟那樣冷漠。但最近發生的這一係列事情看來,他突然覺得二哥還真是陰損。做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和自己搶女人。


    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了,曹植最恨曹丕總是以一副兄長的樣子管教他,說些個好聽的話好像是為他好似的,其實都是為了曹丕自己而已。他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先思想一步,捏緊了拳頭,揚手就是一拳打在曹丕臉上。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在叫囂,夠了!收起你這副道貌岸然的嘴臉吧!


    除了甄洛,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暴力的實施者曹植,打完也後悔了。


    曹丕愣愣地盯著一臉悔意的曹植,眼角餘光又看到仍是一臉漠然的甄洛,心下不禁感歎,自己還是把甄洛想的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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