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庭月色落在童霏身後,她輕手輕腳地關緊房門,小心將長弓收好,借著那比往日都要明亮的月色來到床前。剛想脫衣就寢,無端地突然歎了口氣,望著眼前正和衣安睡的昭姬,童霏忽地生出一絲惆悵。


    昭姬的身子輕輕動了動,童霏輕聲問:“睡了麽?”


    “還沒有。”昭姬睜開眼看向立在自己床前的身影,月光落在童霏身上,沒有令她沾染絲毫寒氣,反倒顯得那一聲問候,那樣溫柔,那樣和暖。昭姬慢慢坐起身,心細地察覺到童霏的不安,又道:“你一直站在這裏,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我想……我想聽你撫琴。”童霏退後了幾步,頎長的身影穿過月光,略一揚眉,那漆黑的雙眸,又落星光。


    昭姬本來就沒有睡意,連外衫也不曾褪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眼前的這個人,但她知道自己會因為她的晚歸而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當童霏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時,她不禁露出笑顏,欣然起身。


    童霏將油燈點亮,看著昭姬坐在桌前,挑起了琴上弦,她信手一抹,低啞的琴聲飄蕩在火光中。


    童霏聽了一陣,忽然說道:“窗外那花苞已經結了許久,一直也不開,你猜它明日會不會怒放?”


    昭姬的琴聲沒有停下,一邊撫琴一邊迴答:“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明日,應該是個晴天。”


    童霏似乎從中得到某種安慰,閉上眼靜靜聽著。


    那一夜,那琴聲許久未停。


    未及天亮,童霏已然動身離開,臨行前那花苞還一如當初。


    她來到和呂布約定的地點,安靜的街道空無一人,有誰會想到,幾個時辰以後,整個長安城的天空顏色都要變了。希望,是個晴天吧。


    童霏歎一聲,在高處找好了藏身之處,她握緊手中長弓,長久以來的努力,她的,呂布的,都要在這一天來檢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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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布有一個同鄉,名喚李肅,當初呂布追隨董卓就是這李肅說服的,但李肅在董卓軍中一直得不到重用,久不升遷,早就心懷不滿,所以當呂布去找他謀劃刺殺董卓一事時,他便與呂布一拍即合。


    皇帝前幾日身體有恙,經多番調理才痊愈,這兩日都沒有上朝,百官若有事啟奏,也都隻是前往太師府直接麵見董卓請示。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李肅單人匹馬來到太師府,令董卓家仆通報一聲,說是皇帝急招太師入朝有要事相議。


    董卓滿腹疑慮,傳了李肅入內,問道:“陛下龍體新愈,有何事急著相議?”


    李肅道:“陛下念太師為朝廷鞠躬盡瘁,功德無量,大有禪讓之意,故特命卑職來請太師入朝商議。”


    董卓聞言大喜,卻難消疑慮,先命人去招了呂布來護衛,才叫人去布置車馬,準備入宮。


    董卓每次出行,都要帶至少上百人的軍隊隨行,這一次更加不例外。他派呂布先行,在隊伍前麵探路,他自己則坐在車輦之上,緩慢朝著朝門移動。


    周圍一切如常,然而當車輦行至宮門近前時,忽然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正中董卓座駕的馬匹,馬兒受驚,妄圖掙脫韁繩。那趕車的人拚命拉扯,才勉強保證沒有翻車。董卓在車內也受到不小的震撼,急急跳下車來。


    士兵們迅速將他圍在中間,高喊著:“有刺客!保護太師!”


    然而那一箭之後,卻再沒了下文。


    童霏小心地隱藏好自己,這就是呂布要她做的事情,在董卓入朝的途中引起混亂。她做完這件事,理應是迅速撤出,逃到安全的地方才對。但那是呂布的計劃,不是她的。


    她依然躲在那裏,她那一箭是從隊伍後方射出的,下麵的人想要找到她,還得費些時候,她還有機會來完成她的計劃。


    董卓有感事情蹊蹺,急忙大聲喚呂布,隻見宮門忽然打開,從裏麵衝出一隊騎兵,直直衝向董卓的方向,將董卓的兵將衝得人仰馬翻。


    董卓一邊在士兵的護衛下閃躲,一邊高聲又喊呂布的名字,卻見呂布從宮門內出現,他心中開始變得惶恐起來,再看那些騎兵,分明是呂布的軍隊,雖然沒有與自己的士兵起衝突,卻無疑令得人心惶惶。


    混亂中呂布已然騎馬躍至董卓身前,他手中拿著一早王允為他準備好的詔書。董卓見狀,故作鎮定道:“奉先來得正好,有逆賊要謀害為父,吾兒速撲殺之。”


    呂布卻不動,隻是緩緩打開詔書,唇角掛著冷笑,對董卓說道:“的確是有逆賊,不過……義父且待孩兒宣讀這詔書。”


    周圍士兵不明就裏,隻能護在董卓身側以防萬一。


    呂布端著詔書,朗聲念道:“罪臣董卓,殘害忠良……”詔書才讀了一句,董卓忽然奪過身旁士兵手中的長矛,意欲刺向呂布,呂布及時躲開,也無需再讀接下去的內容,直接將詔書丟在一旁,目光直視董卓,道:“義父老了,這漢室江山,也該交還給陛下了。”


    董卓瞪大了眼睛直視呂布,怒道:“你敢殺我?”


    呂布未答話,狠下心來,正要揮動手中長戟,親斬董卓。卻突然,自遠處又飛來一支羽箭,眨眼刺入董卓喉嚨,董卓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出,便一命嗚唿了。


    一瞬間,街上炸開了鍋,呂布望向那箭來的方向,眉頭深鎖。


    場麵更加混亂起來,士兵忙著捉拿刺客,呂布怔在原地凝望董卓的屍首,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王允適時地出現,處理殘局,他不知道董卓是被何人所殺,她預想的應該是呂布親自動手,以此來促成呂布背信棄義,不忠不孝的罪名。如今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箭打亂了計劃,難道呂布從最初就有所保留?他望一眼呂布,呂布似乎也還沒能從方才的震驚中脫離。他又察看起四周,發現總是與呂布形影不離的趙雲,今日卻出奇地沒有隨侍左右。


    難道是他?


    呂布心中悲痛,他與董卓的父子情雖是摻雜了各種心機、利用和猜忌。但他有今天,也全拜董卓所賜。此番做出刺殺的決定,心中難免痛苦,他最初也不想讓童霏參與其中,但事關重大,可信之人又沒有幾個,所以隻能由童霏去做。


    他交托給童霏的指令,其實隻是早前那第一支箭,他想,若是刺殺失敗了,子龍不在場,也不至於被牽連,凡事都是我呂布一人所為,我會一力承擔。


    眼下童霏代為其勞,雖然令得呂布心中對董卓的愧疚減少,卻平添了他對她的虧欠,他並沒有覺得更好受。


    董卓的屍體被高高懸掛起來示眾,王允與呂布又得皇帝封賞。


    長安城裏關於這一早上發生的事情,眾說紛紜。有人說,董卓多行不義,招致仇恨,被義士刺殺而亡;也有人說,皇帝不滿董卓許久,故意隱忍不發,才有今日的奇襲……也有人奇怪,呂布身為董卓義子,怎麽反倒站到皇帝那一方去了?而且董卓被殺,對他不但沒有影響,反倒換來了加官進爵的榮耀。難道呂布早就對董卓虛以委蛇,目的也是為了光複漢室?


    人們開始讚頌呂布的深明大義,而王允的光芒便被掩蓋了起來。誰人也不知道他在這背後運作了什麽,人們隻聽到說是呂將軍拿了陛下的詔書宣讀,大義凜然,痛批董卓的種種罪名。當然,也會有人不滿呂布,認為他背信棄義,但是董卓並不是死在呂布手上,於是這種不滿便又被所謂的功勞與大義取代。


    至於到底是誰殺了董卓,百姓卻顯然沒那麽關心,他們隻知道董卓一死,日子或許比從前更好過,這就知足了。


    童霏離開那混亂的宮門以後,悄悄自小巷轉迴了將軍府。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果然像昭姬說過的,是個晴天。因為一直以來遮擋在長安城上空,遮蓋在人們心中的那片烏雲已然煙消雲散了。


    她去呂布書房送還長弓,歸來時又與貂蟬不期而遇。貂蟬站在以往她們一同躲雨的亭子中,遠遠地看著她,忽而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來。


    童霏猶豫了片刻,也彎唇笑了一下,才舉步離開。此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貂蟬不必再擔心,呂布也再沒有阻礙,而童霏,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迴房之前,她刻意在窗前停留許久,昨夜她還跟昭姬感慨那窗前的花,左右不見盛開。天未明她出門時,恍惚記得那花也還是老樣子,哪知不過幾個時辰,不過見了些陽光,卻突然開了。那一朵花,較之周圍的花更嬌豔、更妖嬈、更容易讓人的心情也隨之轉晴。


    童霏有些許的滿足,他逆了呂布的計劃,不是為了讓呂布感謝她,或者覺得欠了她的情分,她隻是不想呂布也像董卓一樣失去軍心民意。更主要的,是不能給王允故技重施加害呂布的機會。


    她望著那花出神,忽然聽得身後門響,昭姬滿眼擔憂地朝她走了過來。昭姬拉過她的手臂,怨道:“夫君怎麽不好好在床上休息?仔細病情又加重了。”


    童霏愣在原地,不明白昭姬在說些什麽,“我……病情?”


    昭姬皺眉,又道:“夫君忘記了?你昨日染了風寒,夜裏開始發熱,一直聽著琴聲到天明才入睡,此刻藥已經煎好,夫君快些迴房喝藥吧。”


    童霏不禁低頭笑了起來,從前她對貂蟬說過,呂布為貂蟬做的一切,貂蟬一輩子都還不盡,眼下昭姬為她所做的一切,她又如何能夠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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