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數以萬記的人踩著落葉的屍體從山下鋪到了山頂之上,中幽峰如此熱鬧多少年來這還是頭一次。

    把守在山巔之上的那隊人馬,看著蜂擁而上的人潮,都是一臉的決然。這是最後一次了吧!被世俗所拋棄的他們,為了這個遠離塵世並且擁有無限包容的地方,搏命而戰!

    冷風過境,刀劍出鞘,寒光瑟瑟,耀人心寒……

    兵刃相接,哀號遍野,屍橫滿眼,血光衝天……

    一個殺字,飽含著多少英雄末路的無奈和淒涼。一個死字,隱藏著多少肝腸寸斷的留戀和不甘。一個家字,又給了他們多少的勇氣和力量……

    茹毛飲血本不是他們生來就該背負的孽債,更多的惡名是那無情的世俗所強加給他們的重擔。隻是,這一刻,他們抽刀揮劍卻再也不會留下半點情念。唯有化做那惡魔一樣的存在,才能守住這個唯一給過他們庇佑的聖潔之地。若要想進得那扇高聳的大門,唯一的途徑就是奪過他們手中的兵刃,了結他們的性命,踏過他們的屍體!

    對於白冥教的每一個勇士來說,死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就是不能死得其所。而他們,正是帶著英雄的血淚和那最後一股尊嚴與驕傲閉上雙眼的。

    然後,那些人踏過他們的屍身,如寒風一般灌進門去。

    “告訴我,你們是為送命而來麽?”

    灼印帶著一隊紅衣武士擋在大門之內,他冷眼看著那些滿身血跡的威脅者,寒聲質問。

    “廢話少說!拿命來。”

    隨著一個粗野男子的喊叫聲,他們便如浪潮一般朝單薄的抵擋撲來。

    清風無情掃落葉,落葉又何曾放棄那最後的掙紮。即使再狂暴的風,也無法將那飄蕩無根的孤葉真正的撕碎!

    紅衣武士手中的鞭子從來都不該是隻用於行刑的,它們未曾發揮過真正的威力。而今日,終於可以痛快的為了一個目的而破風抽塵了!

    一鞭擊落對方手中兵刃,兩鞭係住對方脖子,三鞭就讓對方屍首分家。這就是定魄塔的武士該有的風姿!他們都是閻羅手下的絕命惡鬼,對誰人也不會手軟半分。打不死的魑魅魍魎,又怎麽會在命決之時皺一下眉頭呢!

    若想進入這個地方,那麽就先得從閻羅殿上走這一遭!

    一顆顆頭顱滾落在地,驚恐的眼睛上染滿了鮮血和泥土,再也閉不上了。他們該是後悔的吧!世上本就沒有人能敵的過煉獄之刑。

    而那個手持墨色鎖鏈的冷峻男子,始終沒有人能近他身一丈之內。看著那些被他一招奪了性命的短命鬼,無人再敢上前一步,他們是真的怕了。

    “放箭!”

    不知道是誰一聲大叫。

    弓箭手搭弓送箭,頓時箭如暴雨,傾盆而來。

    鞭子縱使揮的再狠也敵不過那密不透風的箭陣,他們終是在灼印的命令下急急朝裏麵退去。

    夜祭帶著那些黑衣武士站在三排弓箭手後,對著匆匆撤迴的滿身傷痕的他們點頭。

    接著就是鎖魂堂的絕地反攻,黑衣武士送出的那些黑翎弓箭,破風而去,帶著寒光插進了一個又一個胸膛之中。死都未能叫一聲的人們,便就再也無法閉上眼睛了。

    若想取得什麽並不屬於你的東西,沒人可以不付出代價。有時候,這代價很小,但更多的時候,這代價遠遠超出了那欲望之物的價值。也許,代價就是對於一個人來說最最珍貴的那條命!

    箭陣收,武士抽劍。短兵相接,近身拚殺,終是血肉模糊的滿地屍首鋪就了一條漫漫長路。越行越緩,到最後,舉步唯堅。

    過三關,萬人之眾,隻剩數千。身後是一半的屍體,他們是踏著親人手足的屍體走進來的。艱辛的走到了那個恢弘的大殿的之外。

    宮殿裏寂靜無聲,一個白衣男子滿麵溫笑的靠坐在高尊之上,湛藍的眸子低低的望著那些殺紅了眼的人們。清卓的,弭患的,飄逸的,雅致的,泰然的,他的四周有著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東西。那東西也許是一種姿態,也許是一種神韻,也許是一種氣度。無論是什麽,隻是,此刻,再沒人敢邁過那低低的門檻哪怕一步!

    撥開眾多遲疑的人們,四個青年走到了門前。

    看到他,他們楞了。這個男人,他們曾經有過幾麵之緣。

    難道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白冥教聖教主?他不是甘露宮的化雨麽!

    “你們是為何而來?”

    烏雲低低開口,聲音卻如入清風送雨般,環曲纏繞而去。

    他們愣住了,許久隻聽得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我們此來就為取你這個殺人害命的魔頭的性命!”

    聽完此話,烏雲失笑,那笑容更是縹緲的似仙似幻,令人驚豔。

    “四位少俠,可是當真為取在下性命而來?”

    金陵子楞了,轉頭看另外三人。

    岱墨皺眉不答,迴星和流雲都垂了頭。

    金陵子心中黯然,對著那高不可視的倨傲男子,顫聲開口。

    “正是。”

    烏雲點頭,站起身來,走下高坐。

    見他欲往門口走,一眾教徒讓出路來,護在左右。

    走過那些決然的麵孔,烏雲淡淡的笑著,心中卻是冷然一片。

    走到金陵子麵前,烏雲住了腳步,淡聲開口。

    “好吧!在下的性命在此,你大可拿去。但是有一點,若我死,你們了了心願,便就退下山去吧!我白冥教從不留客。”

    金陵子楞住了,許久沒能動一下身子。身後那些躍躍欲試的武林宵小卻都躁動起來,撲湧著幾乎將金陵子推到了他的麵前。

    烏雲低頭看者他手中緊緊握著的寶劍在微微顫抖,便就溫潤的笑了,看著他失色的臉,緩緩開口。

    “告訴我,你能做主麽?”

    金陵子又被他問住了,聽著身後那些虛偽的附和,他心中卻有些忐忑和疑慮。

    “好吧!既然你說了能算數,那麽我的命是你的了。殺了我,然後帶著他們滾下我的中幽峰去。”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他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但看著那個溫潤的笑容,金陵子的心裏卻生出一股濃重的恐懼。從未有過這樣深的恐懼,他的心甚至都顫抖起來。

    他是如何抽出寶劍,又是如何將寶劍抵上他的喉嚨,金陵子完全是沒有知覺的。

    “烏雲!”

    灼印也夜祭同時的一聲低嗬,衝到了他的身後,雙雙拉住了他的手臂。

    金陵子的劍已深入他的喉嚨,半尺卻隻斷了他的聲音之脈,他們就將他拉退了一丈。

    烏雲伸手摸了摸喉間的血,淡淡的笑容從未消失片刻。

    “即使你死了,他們也不會就此罷手的。”

    夜祭冷冷的看著金陵子,寒聲開口,滿是厭棄之情。

    滿殿的教徒都跪倒在地,高聲道。

    “請主上保重!我等願與教同生共滅。”

    烏雲低低的看著他們,張口卻是無聲。

    夜祭看著他喉嚨上那緩緩而下的殷紅,終是滿心蕭瑟,開口替他下令。

    “主上讓你等起身。”

    眾人起身,看著那個願意為了他們而死的男子。第一次覺得他不僅僅是他們的神,更是他們的至親之人!

    “廢話少說,殺他個片甲不留!”

    金陵子身後的粗野之人都躍躍欲試的躁動起來,他們揚言要滅了白冥教,一個活口也不留。他們是烏合之眾,靠金陵子此時的威望和地位,根本就無法將這一盤散沙歸入自己的勢力之下。想著,他苦澀的笑了,終是失望啊!

    被人潮推搡著,金陵子跌進了那扇大門。此刻他再無退路了,隻能橫起寶劍,與他對峙。

    “少主。”

    不知道什麽時候,幕人從人群後麵近前,來在了金陵子麵前,單膝跪地。

    “你?”金陵子楞住了。

    幕人垂著頭,沉聲開口請求。

    “少主,幕人求你退兵。”

    楞了許久,金陵子冷了心念,硬聲。

    “不可能!”

    “幕人謝過少主這些年來的栽培之恩。”

    幕人抬頭看他,臉色沉痛,接著便抽劍,揮就而上。

    那一瞬間,從他臂膀上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金陵子一身一臉。看著他那條落在地上的手臂,金陵子嚇傻了,張著嘴巴卻是無聲。

    幕人全然不去理會那噴血的臂膀,隻是淡定的起身,又重重的對他深鞠一躬。然後轉了身,坦然的走到了烏雲的身側,站定在那卻如金石的雕磊一般。

    “幕人!?”

    許久,金陵子才驚口。

    烏雲轉頭看幕人那張如刀斧雕琢出來的堅毅麵龐,淡淡的笑著,對他點頭。

    幕人雖始終冷著臉色,但對於烏雲那寬慰的神情,他終是將一切話語都化做了眼中那抹的釋然與堅定的光芒。

    “歡迎迴家。白虎。”

    灼印看幕人,雖黑著臉,但開口卻不再無情。

    夜祭伸手將屬下遞上來的那跟結實的棉布帶子丟給幕人。幕人了然,單手抻開帶子,用牙咬著帶子另一頭,利落的將傷口捆綁結實。

    他竟是甘露宮四方護衛之一,白虎神將。在自己身邊這許多年,他未曾透露過半分。金陵子心中一片失落和蕭瑟,這個他最信任的人卻不真的是他的人!這個打擊對於他來說,比失去整個金陵山莊的勢力還要讓他難過。他垂了頭,沮喪的再無法提起一絲鬥誌。

    蜂擁的人群越過化石一般的金陵子,撲進了大殿。

    頓時,混亂而嘈雜的喊殺之聲,兵刃之聲,哀號之聲,倒地之聲,全都化做了午日西落前的挽歌,蕭蕭瑟瑟的吟唱卻是連綿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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