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迴,那孩童的純白笑容忽然化做滿臉哀怨,烏雲驚起竟出了一身的冷汗,接著就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心痛。

    終是無法安然,叫人喚她過來,看著她跪在榻前卻心中煩悶。

    陶之對於這個陌生的烏雲也是滿懷恐懼,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就那樣,兩人靜默許久,烏雲才淡淡開口道。

    “恨我麽?”

    陶之驚的抬頭,看著他,滿臉苦澀的迴答。

    “很久以前,在屬下還不知道什麽是恨的時候。那個人曾說過,恨是個壞東西,最好永遠也不知道。屬下一直記在心裏,即使現在終於明了什麽是恨,卻也始不讓自己去沾染它。隻是,有時候,不恨卻更是令人疲累,甚至絕望。”

    聽著他說這些話,烏雲的腦子裏卻轟然而響。那張孩童的麵容竟就那樣浮現眼前,那雙晶瑩的眸子裏沒有一絲瑕疵,隻是溢滿了淨水仿佛湖泊。

    “之兒。”

    他忽然不由的那樣喚出聲來,雖是帶著遲疑,卻依然聽來悅耳,陶之不由的垂下濕潤的眼簾。

    “記得你小的時候,我是這樣喚你的吧!”

    他突然開口,似是自言自語。

    陶之沒做聲,隻垂著頭心中哀默。

    “起來吧!”

    陶之站起身子,卻依然不敢抬頭看他。

    許久烏雲才道。

    “我忘記的事情太多了,也許,那些都不重要吧!”

    聽他說那樣的話,陶之心裏憋悶著湧起了一陣委屈。他忘的都是自己,隻是自己,而如今卻說不重要。看來,自己對他,真的不重要吧!想著,終是不能抑製,眼眶灼熱,滾落淚珠,砸在腳麵上暈開白色靴麵化為一片冷濕。

    看著她低頭,悶聲落淚,烏雲的心有糾結著疼了起來。

    “為什麽哭?”

    聽他不耐的聲音,陶之不敢再哭,硬是止住了欲崩的淚水,攥緊拳頭,低聲迴答。

    “不是哭,是天太熱眼睛出汗了。”

    聽他那滑稽的解釋,烏雲卻沒一絲笑意,心裏更加憋悶的難受。

    “是不該叫你來的吧!把你叫來卻無話可說,也是煎熬呢!”

    他歎息著。

    是煎熬,如今見了自己他竟無話可說還成了煎熬,陶之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經別人活活剝離了身體,竟再無一絲一毫的感覺。

    “主上若實難忍受,屬下便告退了吧。”

    陶之又恭身跪下,開口道。

    烏雲看著那個隻是知道跪來跪去的少年,一瞬間有些怒氣升騰開來,仿佛被欺騙或是被無視一般,他心中惱火,冷了臉色道。

    “怎麽?見我你就這般不願?”

    陶之忽然委屈,心裏也是惱了,突的起身冷冷的看著他,脫口道。

    “你說難熬我才請辭,如今你又怨怪起我來了,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見她真的火了,烏雲詫異著,望她許久才淡淡的笑了起來。

    “還當你永遠也不會惱呢!看來,這些日子讓你對我卑躬屈膝,到真是委屈你了。”

    望他笑麵,陶之楞了許久,才垂了眼簾,沒了生息。

    烏雲見她又那樣落寞,不忍道。

    “怎麽?生氣了?”

    “屬下不敢。”

    陶之實在摸不透他如今的性子,迴話自然不敢再輕慢。

    烏雲歎了口氣,藍眸中閃現一絲落寞,緩緩道。

    “往日裏我是怎樣待你的?”

    陶之思慮許久,倒真不知該如何迴答了。

    “怎麽?我待你實在不好,叫你都說不出口麽?”

    “不是。”

    陶之悶聲答道,緩了神色才又道。

    “主上對屬下很好,屬下才不知該如何迴答。”

    “既然我對你好,又為何難以迴答?”

    陶之抬頭看著他那張淡笑的臉龐,許久才道。

    “以往再好,忘了也就成了陌生。對一個陌生人,我該如何開口訴說往日之情?想不起,便就多說無易,也總好過說了難堪吧!”

    “你到是想的開。”

    烏雲看著他那清明的樣子,忽然諷道。

    陶之看著他,許久才道。

    “想不開,隻是,是不得已。”

    “是不得已麽……”

    烏雲也淡淡的念著,依在榻邊竟漸漸安然的困頓著睡去。

    ——

    清晨,天色微亮,烏雲一夜無夢睡的安然,當他緩緩睜開眼睛,卻看見她正跪坐在榻邊沉沉的睡著。轉了眼眸,見她的手正被自己緊緊的抓在手中,忽兒一股溫潤之感湧上心頭。

    伸手將她抱上榻來,安放在自己身邊,她竟都沒有醒。守了自己一夜,想來她一定是累極,看著她沉沉的睡容,烏雲心裏踏實不再煩悶也沒了糾結。她仿佛一劑良藥,隻要攜在身邊,便就能驅除所有隱疾。

    伸手緩緩的撫上她的眼角,她仿佛微癢,扭了身子將臉孔埋進自己懷中。那團軟軟的溫溫的感覺,烏雲卻仿佛一點也不抵觸,竟伸手將她環了起來。

    這個人,她仿佛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本就該呆在這個地方,呆在自己身邊。烏雲的腦袋裏竟忽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個念頭,就詫異的笑了。

    睡了整整一天,她卻不見醒,就那樣看了她一整天烏雲卻也不煩悶,反而心中多是溫潤和充實。

    直到傍晚,西洋西下,染紅了正片天空,陶之才閉著眼睛坐起來,伸著懶腰滿足的呻吟了一聲。張開眼睛,看見那個似乎有些別扭的景致,她才恍然轉頭。看見他溫潤的笑容,陶之驚的張大了嘴巴,發不出一點聲響。

    “怎麽?睡足了?”

    烏雲淡淡的笑,眼眸中盡是疼惜,不同往日的生疏。

    陶之楞著點頭,還是不能開口。

    烏雲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殘汙,那自然的神色姿態令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看著他許久,陶之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已然記起。

    “我原就是這樣的吧?”

    聽見他問,陶之才落寞的點頭。

    “為什麽又是如此神色?”

    陶之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迴答,許久才道。

    “我可以走了麽?”

    烏雲看著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冷了臉,道。

    “你就那麽想從我身邊逃開?”

    陶之悶聲。

    烏雲看她,不忍再為難,隻緩緩道。

    “從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邊,哪都不許去,一步都不得離開。”

    陶之點頭,沒再說什麽。

    ——

    看著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陶之起身下榻,走到燭台邊點燃了粗蠟。之後,她走到門口,開門對著門外的人道。

    “吩咐人做些吃食來,還是往日那幾樣。”

    士看著她,點了點頭,匆匆去了。

    陶之這才迴身,走到香籠邊,打開籠蓋,翻下灰燼挑出新香。

    做完這所有的一切,陶之才走迴到榻前,站在那不言語。

    烏雲看著她從容的做完這些事,忽然覺得熟悉而又自然,仿佛迴倒了夢境之中。

    “往日那幾樣是哪幾樣?”

    烏雲抬頭看著她,淡淡的笑著開口問道。

    “紅豆沙。桂花糕。酒釀圓子。雪花餅。”

    陶之開口數完抬頭看烏雲。

    烏雲微微皺起了眉頭,開口道。

    “我原是喜歡吃這些東西的麽?”

    陶之搖了搖頭,道。

    “這些是我要吃的,不是給你吃的。”

    聽完她這話,烏雲驚的不知該作何表情,許久才沉著臉色道。

    “我也一日粒米未進了。”

    “清粥小菜行麽?”

    烏雲點頭,卻不見陶之動,看著她等她的話。

    “哦,剛剛已經順便吩咐下了。”

    陶之見他那神色才恍然,開口道。

    “順便麽?”

    烏雲有些失笑,卻一點也不覺得惱怒,反而對她的隨意感到安然而欣慰。

    陶之看著士將飯食端了進來,馬上雀躍的接過來,低聲道。

    “謝了。”

    士對著她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怎麽餓成這副樣子。”

    烏雲淡淡的笑著輕歎。

    陶之將矮桌放在榻上,擺好飯食,才爬上榻與他對坐。

    看著她狼吞虎咽的將那四份點心一掃而空,烏雲驚詫的有些癡了。

    陶之抹了抹嘴角的殘羹,才抬起頭,見他神色,有些局促的笑著低了頭。

    看了她許久,烏雲才拿起筷子,優雅的吃起來。

    吃過了飯,陶之又利索的收拾打點好一切,才看著浴堂的方向愁苦的皺起了眉頭。若是往日,這時辰他該沐浴了。但如今,這情勢,又該如何呢!

    烏雲看她神色,當她是想要去沐浴,笑著道。

    “你去吧!”

    陶之轉頭看他,許久才道。

    “你呢?”

    烏雲楞了,猶疑著開口道。

    “往日是你先還是我先?”

    陶之臉色瞬間一陣白一陣紅的,吭哧的許久也沒能說出口來,之後隻得泄氣道。

    “算了,不洗了。”

    烏雲失笑,繼續開口道。

    “如此難以啟齒,莫不是一起去不分先後。”

    陶之故作鎮定,開口道。

    “總之,我不洗了,你隨便好了。”

    烏雲淡淡的笑,起身朝浴堂走去。

    看著那個一如既往的背影,陶之終是泄氣的歎息了一聲。如今,當真是無法坦然麵對這樣的他了呢!若是自己也能如過去一般對他,他是否能夠快些記起那些不重要的事呢?雖然不讓自己怨他,但聽他說那些話還是終究無法釋懷。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因為他是自己重要的人,所以也希望自己對他同樣重要。是貪心麽?或者是無望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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