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渡半載,縱使仙身化半人。半人丹,一半為人之困苦一半為仙之糾結。撕裂,然後重生。’

    陶之記得清楚,師傅曾這樣說過。

    那麽這半人丹服下,定然是有常人難以承受的那些痛吧!最後究竟會如何,她心中卻沒了底細。但如今,這半人丹,他是卻非服不可。

    眼睜睜的看著他沉沉睡去,幾日幾日都不曾蘇醒,陶之開始害怕起來。若是這半人丹隻能讓他如此的活下去,她真的不甘心。

    抱著他沉痛的哭了一夜,陶之才終於打起了精神,準備重新上路。離開他,替他尋到那最後一味藥,然後迴到他身邊,將他喚醒!

    ——

    烏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隻是那濃重的霧氣久久不曾散去,他辨不出方向。直到感覺一陣又一陣的微涼,他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你總算醒了。”

    夜祭站在榻邊。灼印也在。卻唯獨不見她,那個在他夢裏一直在喚他的女子。他心中隱隱不安起來,開口問道。

    “她呢?”

    “下山去了。”

    “何時走的?”

    “走了三日了。見你總也睡不醒,她著急為你尋那最後一味血糖露,就匆匆的走了。”

    聽完夜祭的話,烏雲低頭沉吟了許久,沒再開口。

    “她臨行前說,也許你醒來後會漸漸忘記一些事情。她怕你會將她也忘記,所以讓我告訴你一定要等她,無論如何她一定會盡快迴來的。”

    烏雲點了點頭,望向窗外的寒冬夜色,許久才道。

    “她究竟是誰?”

    聽他那問話,夜祭和灼印都驚動的睜大了眼睛。難道他真的忘記了麽?那個令他牽掛在心的孩子。

    灼印猶疑著開口道。

    “你當真不知道她是誰麽?”

    烏雲迷惑著皺了眉頭,輕聲道。

    “她是我的親信之人?”

    說完他滿臉淡笑的望著灼印和夜祭,等著他們給自己一個答案。

    夜祭泄氣一般的垂下了頭,哀聲歎道。

    “難道當真如此不幸,被你忘卻的竟是她。”

    灼印滿麵蕭瑟,心中煩亂。

    烏雲看著那兩人表情,也憂慮起來,開口道。

    “她不是我的親信?那麽她究竟是何人?”

    “不!她是你的親人,至親之人。”

    聽完灼印定定的迴答,烏雲心中才釋然,點了點頭道。

    “我猜想她一定是的。若非不然,又怎麽會總能聽到她喚我的名字。”

    灼印陰沉的臉色,轉頭看了看同樣寒色的夜祭,二人默聲退了出去。

    烏雲凝視著香籠裏飄散彌漫的煙霧,許久也想不出有關於那個她的半點舊事,甚至連樣子和聲音都是模糊不清的。隻是,微微感覺到,她一定不是一個普通女子。對於自己來說,她應該是特別的吧!若是做他烏雲的親信,一般人又怎麽可以呢!

    此時,窗外寒風如刀,刮過枯幹的高樹,發出唿嘯之聲。聽了,駭人心魄。

    ——

    “冷香寒,絕人寰。夢離酒,難迴首。半人丹,望渡川。血糖露,化歸處。”

    腦袋裏來來迴迴的念著這四句解言,陶之的心無法再平靜下來。夜祭傳來的消息上說,他已忘了自己。為什麽,獨獨隻忘了自己!想到自己對他已成陌生,她心中的那抹溫暖瞬間化做一片荒涼。

    顧不得滿身的風塵,打馬迴山,片刻也再耽擱不得。陶之趕了三天三夜,路上不曾停留半刻,終於在第三日的午夜到達了中幽峰之上。

    將馬仍在鎖魂堂的院子裏,她甚至來不及向夜祭通報就徑自朝靜園奔去。

    站在園子的那扇月亮門下,看著暖閣高窗外投出的女子群舞之影,她楞住了。許久才按耐著忐忑的心,一步步朝那處光亮走去。

    “四公子!”

    看清來人,士和卒都驚了神色。

    他們臉上那一瞬間的慌亂被陶之看的清楚,心裏終是荒涼一片,沒再說什麽便轉了身。

    “四公子!是否要屬下通報主上?”

    陶之聽著身後暖閣裏那些稀碎的嬌嗔和嬉笑,心裏如刀劍砍割一般生疼,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隻有抽抽的無聲哽咽。

    她咬著牙,搖了搖頭,邁步緩緩的離開了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

    忘了,他真的都忘了,忘了那些曾答應過自己的事願。那些對於自己來說重如生命的誓言,它們對於如今的烏雲來說,卻都是微不足道的了吧!

    可是,他畢竟醒來了呀!至少,還能再次看見他一如既往的身姿與笑麵。即使忘卻了一些事,也是該感謝的吧!

    即使一直這樣告解自己,在邁出院門的那一刻,她終是無法抑製眼眶灼燒。陶之匆忙的隱身在高牆之側,蹲下身子,埋頭落淚。

    該來的總也躲不過,哭不是解決的辦法!深吸了一口氣,硬是壓下了心中的那份委屈,陶之重新挺起胸膛大步朝鎖魂堂走去。

    ——

    “去見過他了麽?”

    夜祭看著那個望月不語的少年,走近前,輕聲開口。

    陶之轉了頭,看著他,淡淡的笑了笑,搖頭。

    猶豫了許久,夜祭才皺著眉頭開口道。

    “他變迴了從前的樣子,我說的是你沒來之前。”

    陶之點了點頭,溫聲開口道。

    “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子,在陶之心裏他就是他,永遠不變。”

    夜祭看著陶之堅定的麵容,心中暗暗憂慮,為她而歎息。

    “夜祭,我曾答應過他,不會再任性。即使他已經忘卻,但陶之說過的就一定會做到。我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也能懂得。到底該如何麵對他,我心裏很清楚。所以,請你們放心!”

    夜祭點頭,卻始終無法抹去心中那片陰鬱。這些年來,她始終以那明媚耀眼姿態成長著,從未有一刻的退卻和徘徊。倔強、固執,卻又是那樣的堅定不可動搖。即使風雨,即使艱辛,即使苦難,她都能平靜接受。最初的那個潔淨孩童性情,她從未改變。隻是,這世上最容易受到傷害的,也正是她這樣的孩子吧!

    ——

    看著那兩個固執的男子,陶之淡淡的笑,心中溫暖。他們都是陶之的親人,最親的親人,永遠都不會將自己拋下的親人。

    來到暖閣的大門之外,夜祭開口道。

    “我們來了。”

    暖閣門開,一眾奴婢舞姬紛紛湧散而出。

    灼印冷著臉色側了側身,仿佛厭棄一般他躲避著那些女子。

    看他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陶垂頭之掩口悶笑。

    見那些鶯鶯燕燕走遠了,灼印冷眼寒聲。

    “紅顏禍水!”

    夜祭掃了了他一眼,沒開口,卻也皺起了眉頭。

    陶之看了看大敞的門庭,遲疑了,見他們先一步走進去,她才惴惴不安的緊身跟隨。

    烏雲懶懶的靠在床榻邊,淡淡的看著那個避在夜祭和灼印身後的少年,幽幽道。

    “你就是陶之?”

    聽他聲音,陶之心中驚動,壓著翻滾的心緒,他低低的答。

    “是。”

    “怎麽這身打扮?”

    對於少女的男子裝扮,烏雲微微皺眉。

    這時灼印卻冷冷開口道。

    “她一直都是這個裝扮。”

    夜祭見灼印那不善的樣子,忙開口解釋道。

    “行走江湖,這樣方便些。”

    烏雲點了點頭,淡淡的笑著道。

    “聽說你昨夜就匆匆趕迴來了。怎麽?血糖露帶迴來了?”

    陶之聽他問藥,不敢抬頭,輕聲道。

    “還沒有。”

    “那你為何迴來?”

    對於她這樣的迴答,烏雲的臉上立刻陰沉滿布,似有微怒之意。他那無情之言,陶之聽的心中哀漠,攥著拳頭猛的跪倒在了榻前。

    “屬下無能,請主上責罰。”

    看著那孩子竟然如此舉動,夜祭和灼印都驚的趕忙伸手去扶。

    烏雲看著他們那扼腕的表情,心中不悅,寒了神色,冷道。

    “你們做什麽?”

    灼印抬眼看,見他一如既往的寒霜之色,終也是絕了心思鬆開了拉她的手。

    夜祭也清醒過來,鬆了手,隻默默的站在一旁不言。

    跪在冰冷的地上,許久他才開口道。

    “既是認罪,便就去定魄塔令十數鞭刑吧!”

    “謝主上賜罰。”

    陶之匍匐在地上,重重的叩首,磕得額頭迸血卻渾然不知疼。

    跟著他們癡傻的走出暖閣,陶之那冰冷的身體依舊沒能迴暖。

    “你迴去收拾一下就馬上動身下山去吧!”

    灼印看著那個渾身顫抖的少年,低低道。

    陶之抬頭看著那個故意對自己網開一麵的灼印,笑了笑道。

    “令完那十鞭我就下山去。”

    知道她是不想連累自己,也知道她的固執,灼印沒再說什麽便徑直朝自己的地方走去。

    陶之看著滿臉陰沉的夜祭,笑著道。

    “我先跟灼印去令罰,之後再迴堂收拾行裝。”

    夜祭不言,隻皺眉。

    陶之轉了身,朝著那漆黑駭人之所走去。

    月色漸濃,寒聲如刀,劃過皮膚,生疼。

    定魄塔裏,鞭聲裂響,聽了令人心驚膽戰。

    灼印僵著身子站在那寶塔之外,聽著鞭聲,聽著風聲,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苦澀和蕭索。烏雲,你如今這樣待她,終有一日是要加倍償還的。今天,這些鞭子抽在她身上,將來它們也會如此一般的抽在你的心上。有多疼,你總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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