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身躺在他的軟榻上,陶之睜大眼睛定定的看著金絲墨綢的帳頂,忽然‘咯咯咯’的歡笑起來。

    烏雲庸懶的靠在水汽彌散的暖池邊,隱約聽到室內傳來的甘甜之聲。那雙禁閉的眸子突的睜開了,幽藍的水色光芒溢出眼角。

    “烏雲。”

    陶之躺在榻上,低低的喚他的名字。

    那一聲喚,身處浴堂之中,烏雲卻仍然聽的真切。雖知道她此刻安然,但烏雲卻是不能再繼續漠然下去。仿佛無奈卻又如此自然而然的,他起身,顧不得身上的未幹的水珠便穿好衣衫,之後靜靜的走出去……

    這樣反常的自己,這樣的反常的行為,烏雲不由低低的笑。

    仿佛,百年之後,即使身死,隻要聽到她喚,就算是在墳墓中也會湧出一股力量來,走迴她身邊去。仿佛,輪迴再世,隻要她一聲喚,即使已忘卻了一切,也是會鬼使神差般的走到她身邊去……原來,感知她,從來都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

    陶之歪著腦袋盤坐在軟榻之上,固執的朝那個方向望,望著望著就真的把他望來了。看他墨發未幹衣衫未整,即使他一臉的悠然和淡漠,陶之卻依然知曉了他前一刻的匆匆。仿佛吃到甜果點心的孩童一般,那一瞬間,她便笑的幸福滿溢。

    烏雲看她,忽然失神,而後便無奈的失笑。

    即使已經出落成亭亭少女,終究還是擺脫不了小孩子心性吧!這樣的她,真不知道該叫他如何以對。仿佛就算再等上一個十年,也還是會不忍心吧!隻能把她看做孩子,寵她憐她惜她愛她,卻獨獨不能狠下心來占有她。若是非要娶了她,那便要親手扼死她身體裏住著的那個純貞孩童。烏雲不忍,更不願,所以就還是這樣吧……

    “怎麽這麽快?”

    陶之淡笑著開口,卻似是有意的調侃。

    烏雲皺了眉頭,沉了臉色,不答也不再走近。

    擱在以往,見他不悅,陶之自是不敢再造次。可是,此刻她卻再也不想讓他可以有機會刻意疏離自己。

    陶之也不開口隻徑自下榻,光著腳走到他身邊,抬頭望著他,輕聲問道。

    “生氣了?”

    烏雲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真的氣惱。隻是,她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語氣,又該如何應對。

    見他依舊不應,陶之笑著拉他的手,牽著他往浴堂裏走。

    她此舉卻讓烏雲更加費解,隻得忍她擺布。

    來到水汽彌散的暖池邊,陶之才終於住了步子,抬頭看他,淡淡開口道。

    “我幫你擦背可好?”

    她這聲關於‘我’和‘你’的問話,烏雲真當是自己聽錯了,許久也不能會意,隻得那樣低低的看她。

    陶之溫潤的笑,他不答就當他是應下了。邊伸手去替他解下長衫,邊靜靜道。

    “這樣穿著潮冷的衣裳是會著涼的,呆會兒我會再去幫你取件幹暖的來。”

    這是烏雲第一次見她如此坦然的以女子姿態靠近自己,這是烏雲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的水樣溫柔。就隻能那樣低低的望著她,甚至連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來。

    很快便幫他褪去了那件單薄的長衫,他的皮膚過於蒼白、他的胸膛那樣清瘦。連身體都如此零落稀薄的他,看著看著,陶之心裏就隱隱的泛起一陣心疼。濕了眼眶,卻不想讓他看見,垂了頭去。

    她那樣低低的姿態,烏雲還當是她已知害羞。但,那溫熱的水珠正正的砸在自己的腳麵上,他才知道她是哭了。心裏翻騰艱澀,顧不得赤身以對,伸手將她輕輕的攬在懷裏。

    靠著他溫熱的胸膛,淡淡的清香,那是他永遠的味道。

    “水都要涼了。”

    悶聲呢喃著,陶之從他懷裏鑽了出來,伸手輕輕的推他向暖池走下。

    他靠在池邊,陶之用浸濕的棉帕,輕輕的替他擦洗肩背。他的身體是那樣僵硬的緊繃著,仿佛如此別扭而又慌張。看著他故作鎮靜的側麵,陶之淡淡的笑著道。

    “這樣的力道,可還好?”

    “恩。”

    烏雲應聲,卻低的更似無聲。

    “後麵好了,轉過身來。”

    烏雲因著心滯,身子也轉的緩慢而遲鈍。

    陶之沒有察覺到他故作自然的神情,隻專心的低頭幫他擦洗胸膛。

    “陶之。”

    “恩?”

    陶之太過專心於手裏的活計,竟然沒聽出他口中那聲喚不同以往。

    “從前沐浴,沒有人曾這樣替我潔身的。”

    “為什麽?”

    烏雲低低的看著她,她就那樣邊賣力幹活邊毫無心思的反問自己。

    “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麽?那時候你怎麽也不願讓女仆伺候你更衣。即使那樣的任性,我還是默許了你所有的無理。你都還記得吧?”

    聽他平靜的說完這些話,陶之才恍然,抬起頭來看他。自己腦海裏那個高高在上尊不可及的他,卻原來是和自己一樣桀驁、倔強而孤僻的人。這就是他想告訴自己的吧!他們本就是那樣相似的存在。隻是,自己太過粗心,竟到如今也沒能試著去了解……

    垂了眉眼,仿佛誓言,陶之重重道。

    “那樣的從前再也不會有了。往後,隻要我在,我便幫你潔身!”

    烏雲看著那樣孩子氣十足的她,心中脹滿了暖意,輕聲道。

    “如此也好。那麽你呢?”

    陶之抬頭,滿眼不解的望他盈滿笑意的湛藍眸子,許久恍然便就楞住了。

    烏雲自行拿過她手裏的棉帕,起身走到她身後,輕輕的將那外衫摘去……

    “烏雲!”

    終於,她會過神色,驚唿出口。

    隻是,那時候,烏雲的手已然將她雪背上的那根細細的綢帶抽落而散。烏雲第一次慌了神色,眉眼間有了局促的神情,仿佛一個青澀的少年一般。

    許久,她才開口。

    “你知道九龍堂麽?”

    他卻鬆了一口氣般的釋然而笑。

    “知道。”

    陶之聽到他在身後那樣清淡無意的迴答,心裏卻有些翻騰難安。大千宮的那個雨夜,月如玉狂亂失心的作為,在陶之的腦海裏不停閃現。遲疑了許久,終是不能對烏雲道出,他曾經的輕薄。隻是不忍心,致他於死地。是該忘了吧!就算是為了三哥,也該放他一馬的。這樣思量著,陶之才終於鬆了口氣一般的釋然了。

    烏雲見她隻那樣站著不動也不言,便也不再追問下去。隻是,他此刻遲疑著,是否要繼續未完的事情。

    還沒等他做決,陶之已經安然的自行走進了暖池裏。

    烏雲淡淡的笑,卻是安了一顆忐忑的心。

    與她對坐在水霧彌漫的池中,看著她青澀的身體,烏雲才真的不再慌張和急迫。她如此柔弱嬌瘦,還完全是個為脫稚氣的童女身姿。那樣的她,自己又如何忍心,如何不去把持。

    隻毫無渴欲的為她清洗身子,這樣便就足夠了。烏雲想著淡然的笑容掛上麵龐,藍眸中的流光靜靜散落。

    “烏雲。”

    陶之看他抬起頭,看他溫潤的眼眸,看他一如既往的淡笑,卻是有些泄氣一般開口道。

    “為什麽隻有我還是這樣的呢?”

    烏雲笑著等她說下去。

    陶之卻更加失落,垂下頭低低道。

    “那些女子,她們胖的很好看,卻不是我這樣的。”

    烏雲聽完她那自哀自怨般的呢喃,忽然失笑。本以為她是真的心智未熟,卻原來也曉得這些小女子的心思。比起這個年歲的一般女子,她確實過於單薄了。可她的單薄卻又那麽純貞而潔敬,使人迷戀卻不忍褻瀆……

    許久未見他答話,陶之便更加自卑起來,頭低壓的幾乎全部浸入了池中。

    “豐腴之人有豐腴之美,但無論怎樣的美卻都遠不及我的陶之之萬一。”

    烏雲似是自語,卻極大的安慰了那樣低沉的陶之。看著她歡快的躍出水麵,笑容燦若熾日,烏雲一時間移不開眼睛。這才是他的陶之,一個普通女子永遠望塵莫及的非凡寶藏!

    夜色正濃,月色正清,和風浮動,樹影蒙朧。隻是,窗外那再迷人的夜色,卻都遠遠及不上麵前這一身潔光的水色少女。烏雲原是不知道的,現在明了,這個女子她已然不再心外。她正慢慢的住近自己那課封閉已久的心。隻是,那樣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房,是否能讓她住的安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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